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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节

    她面有愧色,捏紧十指,为难地说:“我与苏德顺,好歹也是青梅竹马,我为了少爷负了他,怎么说也是我不对。我去找他,一来是为了让他别再为我耽搁,早日娶亲,二来也是为了道歉。可谁知他听了我的话之后,竟是勃然大怒,出手将我打了一顿,还砸了不少东西。怒火发泄之后,他又扬言要找少爷报夺妻之恨,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李青林沉沉地看着她,沉默地注视重重地压在桃娘身上,一时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匍匐着往前两步:“请大人明鉴,若是不信,大可让苏德顺前来与我对质!”

    事到如今,无论如何苏德顺都成了最大的嫌凶,又怎还有不带他上堂审讯的理由?

    赵松文突然起身,恳求地向隋程与李青林行礼:“大人,请大人立即捉拿凶手,还我儿一个清白!”

    于是隋程立刻让人去将苏德顺带来,县衙这帮人的行动倒是很快,两刻钟过后,苏德顺就被押了过来。他被人反剪着双手,肩膀让人扣住,刚入正堂,就看见了跪在地上的桃娘,不知是一时情急还是如何,居然不顾在公堂之上,先大声吼起来,甚至想挣脱衙役的束缚冲过去。

    “桃娘,你怎么在这儿?他们把你怎么了?”

    衙役加大了力道,抬腿往他膝窝处一踹,苏德顺便重重跪倒在地,他跪伏着挪到桃娘身旁,上下打量她,发现她身上没有伤,才继续任由衙役压制着。

    桃娘低垂着头,缓缓侧身避开他的视线,朝前方磕头,低声道:“请大人明鉴。”

    苏德顺还不明所以,惊堂木已经拍下。

    “苏德顺,你与桃娘可曾订过亲?”李青林问。

    苏德顺没有否认,“是。”

    李青林问:“你因她做了赵无非的妾室,所以对赵无非怀恨在心,甚至想要杀他以泄愤?”

    苏德顺怔住,脑子依旧没转过弯:“我的确恨他,可我没想杀他。”

    李青林不冷不淡,依旧不含任何情绪地说:“你身旁这位女子,亲自击鼓揭发你杀害赵家公子赵无非,你可有话说?”

    苏德顺如遭雷击,似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整个人当场僵化,面部扭曲着,甚至不知该作何表情。

    “不可能……”良久之后,他的嗓子里才挤出声音,他转身冲向桃娘,犹自不可置信地说:“桃娘怎么可能会揭发我?她怎么会揭发我?”

    他突然生了巨大的力气,像一头横冲直撞的牛,可惜被人死死按住,只能扭动挣扎,不能前进一分。

    李青林与赵无非都是铁石心肠,见到苏德顺这般模样,一个依旧面无神色,一个冷眼如刀。隋程心头发涩,有些心软,便对苏德顺说道:“就是桃娘揭发你,说你得知她成为赵无非妾室之后,心中怀恨,还扬言要杀了赵无非泄恨。”

    这话简直如同压死苏德顺的最后一根稻草,苏德顺只是直直地看着桃娘,胸口剧烈起伏着说:“我没有杀人,她一定是被你们逼的,你们屈打成招,她一定是被你们逼迫的!”

    隋程正色说:“是她自己击鼓来揭发的,没人逼迫她。”

    “她一定是有什么苦衷!”苏德顺心中依旧不甘,“桃娘,你说句话啊桃娘,你到底怎么了?”

    桃娘面色如纸,狠狠地闭着眼,紧紧地咬着唇,若能将耳朵堵上,定然也不愿再听了。她梗着脖子转头,哑声说:“阿顺哥,你认了吧,赵公子就是你杀的,除了你还能有谁?即便我不来揭发,那些物证你也赖不掉的。”

    苏德顺备受打击,百般不解。

    李青林盯了桃娘一眼,说道:“什么物证?”

    桃娘迟疑着,朝赵松文看了眼。

    赵松文起身,对门外的人一挥手,示意将物证抬进来,说道:“我经受丧子之痛,一心只想查出真相,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我查出了证据!”

    几个衙役将物证抬了进来,赫然是苏德顺亲手制作的祭河花灯。

    这祭河花灯被郡守府的人带走之时,君瑶就料想到赵家人会在花灯上做文章,没想到他们也能知道花灯里的证据。

    赵松文从袖中摸出一枚玉石,说道:“我让人仔细搜查这花灯,竟发现花灯灯体之中,竟卡着一枚玉石。这玉石是小儿鞋上镶嵌的饰物,若说他与小儿的死无关,为何小儿的东西会落到花灯里?而且那花灯绢绸上分明沾着血迹,只不过血迹变干,与殷红色的绢绸颜色相近不易察觉而已。事到如今,难道还要让这个杀人凶手逍遥法外吗?”

    苏德顺整个人蒙住,好半晌才说:“栽赃,一定是栽赃……”

    “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想否认?”赵松文厉声怒斥。

    苏德顺遭此巨变,面对强势压迫之下,彻底失去思索能力,满心的焦愤甚至让他失理又失语。

    其实光凭花灯中的血迹以及玉石是不能断定苏德顺就是凶手的。若这盏花灯一直被供奉着还好,偏偏它被赵家人带走,赵家人带走之后,到底有没有在上头做手脚就不可知了。就算花灯没被动过,也不能将此作为铁证。

    这几日,君瑶其实一直在思索凶手将赵无非带到襄河之畔的方法,可以说利用花灯相当方便,苏德顺的嫌疑也的确巨大。但就如苏德顺所言,他并非一个人去抬花灯的,门外还有伙计和出云苑的人候着,此事已让人核实过,的确如此。这样一来,就暂且可排除苏德顺的嫌疑,极有可能是另有其人利用了花灯之便,转移了赵无非的尸体。

    好在,李青林与君瑶所想不谋而合,他轻缓地开口:“赵大人,你所带的两件物证,可否让人检验一下?”

    赵松文理直气壮:“当然可以。”

    检验物证一事,君瑶自然当仁不让。她走向那盏花灯,俯身谨慎检查。花灯沉没过,受损的底座也被换过,上方的灯体依旧是原来的,绢帛扎成的莲花似开未开,娇妍之色如雨后桃花。

    赵松文提醒她:“那绢帛低端末尾处,是固定在底座之内的,正是固定于底座之中的绢帛上染着血迹!”说罢,他招来两人,将底座拆解开。

    底座让人稍稍翻转抬高,君瑶就看见了固定在底座内的绢帛,果然染着斑驳暗褐色痕迹。只是因浸过水,痕迹颜色很淡,且似有暗褐之色转黑。

    若真如此,那就是有人在杀害赵无非之后,将尸体藏于这花灯底座之内。

    但是这花灯底座结构复杂,表面又涂着桐油防水,且做得扎实紧密,严丝合缝,若非熟悉构造的人,根本不知如何打开,更不论在藏尸之后将底座原原本本的合上,连去抬花灯的苏德顺也没能立刻发现破绽,直至花灯入水之后沉没。但是,花灯沉没被捞起时,底座依旧是完整的,并未打开。这说明在花灯沉没之前,尸体就被扔到了襄河之中。而苏德顺运送花灯途中,一直有出云苑的人相伴着,根本没有抛弃尸体的机会。

    种种推论,都无法说明苏德顺是凶手。

    “如何?”李青林将目光投向君瑶。

    君瑶拱手,面对赵松文,平和地说道:“在下有几个疑惑,还请赵大人帮我解惑。”

    赵松文看着她的眼神如淬了毒的冷刀,偏偏还端着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说道:“请问。”

    君瑶问:“这盏花灯一直被供奉着,为何郡守府的人会突然起意将它带走?”她轻轻一笑,“我认为,赵大人必然不单是为了留个念想吧?”

    这话中带了几分嘲讽,赵松文眼下皮rou轻轻一颤,说道:“这花灯是无非亲手设计,虽说可留个念想,但他还有其他遗物,我何必执着于一个不吉利沉没过的花灯?只因我听这妾室来揭发,才知道我是被这灯匠所害,我丧子之痛悲切,只想快些抓到凶手,所以就将花灯带了回来,没想到果真让我发现证据!”

    “桃娘所言,其实只是一面之词,而这花灯,也不知是否被人动过手脚,所以我认为,此事可暂且按下,等之后线索集齐再查个水落石出。”君瑶顶着赵松文眈眈注视,说道。

    “不可!”赵松文当即大怒,挥手否定,说道:“我敢用赵家前途发誓,这花灯我赵家没有一人动过手脚!”

    “那桃娘所言呢?是否全是真呢?”君瑶平平直视他。

    桃娘突然被说到,浑身猛地一僵。赵松文不等她开口,立刻回击君瑶:“御史大人手下的人这是何意,难道要包庇凶手?我儿已去世数日,尸骨已寒,甚至不敢在真相大白之前下葬,而此案一拖再拖,不知要拖到何时?难道这就是御史大人的办事作风?”

    这话简直无端给隋程等人扣下一个黑帽子,要知晓赵无非被害至今,也只是过去了不到十日光景而已,即便天神现身,这么几日也怕难以破案。隋程的脸当即黑如锅底,他捏紧惊堂木,不满道:“赵大人,你这话何意?我既要担御史之责,还要给你儿子伸冤查案。我这几日劳心劳力,就算没有呕心沥血也算是费尽心思了吧?若赵大人觉得我查案不妥,干脆别让我查了,你随便找个人给你儿子找凶手吧!”

    “好!赵某不才,这就亲自为我儿找凶手。”赵松文说道。

    隋程脸更黑了,气得发抖:“赵大人,你越矩了,我……我一定要上奏,把你越矩之事告诉皇上!”

    赵松文咬牙道:“请君自便!御史大人说不过我就要告状,我也会上奏陛下,尊听圣裁的!”

    君瑶和李青林无声对视,同时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语与无奈。为何好好的问案,变成了隋程与赵松文两人的嘴仗了?

    李青林伸手按住隋程的肩膀,轻声道:“两位大人,圣上远在京城,真听了二位的奏言,这案子只怕会拖延更久。”

    隋程冷哼一声,双手环胸翘起腿默然不语。

    赵松文倒是比隋程冷静自持许多,立刻将众人的思路拉回案情本身来,掷地有声地说:“无论如何,苏德顺就是杀害我儿的凶手,请御史大人秉公裁决!”

    隋程对他白眼相向。

    李青林脸色白了白,压抑住微乱的气息,说:“苏德顺如今算是嫌凶,押后再审。”

    “大人,”桃娘在此时突然跪直身又重重磕头下去,“我有几句话,想与阿顺哥单独说,说清之后,或许就能真相大白了。”

    李青林未曾允许,赵松文立刻对桃娘说道:“还犹豫什么,直接问!”

    桃娘立刻凑近苏德顺,在他期待的目光中,低声说了什么。苏德顺面色突然变得狰狞恐惧,似受了奇耻大辱,死死盯着桃娘,突然浑身绷紧暴起,抬手给了桃娘一耳光。

    桃娘被他打翻在地,苏德顺惊惧异常,抬起颤抖的手看了眼,又张狂发疯地冲向赵松文。

    “拦住他!”李青林低吼。

    几个衙役也压不住苏德顺了,苏德顺癫狂地向赵松文撞过去,赵松文伸手一抓,将君瑶推至前方。君瑶肩膀剧痛,眼前天昏地暗,眼看苏德顺就要撞过来,她临急挣脱,却见李青林与隋程同时冲了下来。

    隋程狂奔而下,一把将堪堪被衙役拦住的苏德顺推到一旁。李青林则后一步,挡在了君瑶身前。

    这不过兔起鹘落间,几人惊魂未定,惊乱尚未平息,突然听到一声利刃刺入骨rou之声,一霎那间,所有动乱为之一静,血腥味刹那在鼻息间蔓延开去。

    原来惊慌造乱中,赵松文不知何时拔出衙役的刀,刺入了苏德顺的胸口。苏德顺惊愕绝望,面带死色地低头看着胸口的刀,血从口中汩汩涌出,随着刀起身体也应声倒在桃娘身前,一双眼直楞地瞪着,似在勾魂。

    桃娘大惊失色,捂住耳朵惊叫,跪倒着退后好几步,同时泪水潸然而下,哽咽难声。

    君瑶惊怒,上前查看苏德顺的情况,却也知道赵松文这一刀,必定是正苏德顺中心脏,一刀夺命!

    “赵大人!”李青林周身似浸了霜,气息阴沉暗怒。

    赵松文随手将刀往地上一扔:“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此人就是害我儿的凶手,我会禀明圣上,自请领罪的!”

    君瑶脸色铁青,薄唇紧抿:“看来赵大人早有准备了。”

    赵松文擦了擦手:“楚公子何意?赵某不懂。但我已上禀陛下,此案已经了结。”

    君瑶冷笑,这一场戏,到底还是以苏德顺的死亡结束了,可苏德顺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一个本分地灯匠而已。他做了一年又一年的花灯,没成想事到最后,竟然是因为自己亲手做的花灯而死。

    苏德顺死不瞑目,君瑶用手绢盖住他的脸,然后缓缓站起身,无声地看了赵松文一眼。又看向已经近乎昏过去的桃娘,桃娘不敢与她对视,抱住头瑟瑟发抖,又求助无门。

    看来赵松文为这一刻,早有准备。什么桃娘揭发,什么物证花灯,都是预谋好的。上奏的奏书,只怕也在多日前就送往京城了。若京城那边的人听信他奏书中所言,让此案就此了结,那她和明长昱还查什么?

    赵松文整个人松弛下来,看也不看苏德顺一眼,直接向李青林拱拱手:“有劳大人了,抓住真凶,大人与御史大人功不可没,在下感激不尽!此间案情已了,请大人早些回去休息吧。”

    隋程又懵又恨,说不出话来。

    李青林面色虚弱,好像提着一口气,却只能欲言又止。

    赵松文不置可否,似没什么兴趣留在这里,让人将桃娘带上一同离开。

    桃娘如瘫软的泥人似的被拎起来。

    “且慢!”

    就在赵松文即将出门之时,君瑶忽然开口,声音清冽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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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8章 自荐枕席

    君瑶出言拦住赵松文,对方却聪耳不闻,头也不曾回。

    隋程对两名随侍使了眼色,两个随侍立即冲上前,将赵松文拦住。

    有的人不管有罪没罪,都必须得死,而有的人当面夺人性命,却有恃无恐,甚至想堂而皇之地离开。君瑶几人,眼下暂且拿赵家人没有办法,但并不意味着纵容对方为所欲为。

    隋程好歹是圣上钦派御史,又是京城世家隋家嫡子,赵松文总算还有几分忌惮。他停下来,看了身前的两名随侍,问道:“御史大人,这是何意?”

    隋程怒道:“你杀了人,就想这样离开?”

    赵松文回身,态度恭敬端正地说道:“御史大人,那人本就是杀害我儿的凶手,我于法理不该杀他,但于情却不能纵容他这样的凶手!我自知理亏有罪,他日就自请辞去官职,向圣上认罪,任由圣上处置。”

    隋程心头发苦,又气又恨。赵松文官职比他高,别说杀个凶犯,就算是襄州的其他官员,他也是有权处置的。更何况他官居从三品,就算有罪,也需圣上与三法司一同判定。

    隋程气得咬牙,发现自己就算把眼珠子瞪出来,也拿对方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