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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节

    第276章 守卫

    沉渊是最早从白虎界离开的那批人之一。

    在寒千岭刚刚被拱为首领的那天晚上,他得知洛九江醒来的消息后, 就乘夜色回到椒图界去了, 连一个晚上都没有多留。

    他一向沉默寡言, 性格也耿直爽利,又是被不善言辞的椒图养大。莫测的人心对他而言, 是非常遥远的东西。

    白虎界发生过的这些尔虞我诈,已经某种程度上把他三观都重洗了一回,让他一天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

    正是因为如此, 如今在饕餮举大军压境的一刻, 他才已经回到了第九十九重宫阙深处, 也令椒图少了一个最大的后顾之忧。

    此时此刻,椒图正心无旁骛地跪坐在主殿正中, 面前摆着一个貌若沙盘一样的三十多层的古怪仪器, 各种阵法零件和玉简凌乱地堆满了整个大殿。

    他身旁两侧排列着数个高度几乎要碰到殿顶的书架, 架子被各种小巧的模型和阵盘摆满。地上很随意地扔着一些东西, 有的东西因为撇在地上的年代太过久远,都已经给白玉地砖染上颜色。

    然而就是这样, 依旧没人能去挪动它们。

    不是因为椒图的东西没人敢碰, 是因为这间属于椒图的主殿, 根本就没人进得来。

    大概每隔十多年, 沉渊或许可以获准进入一次, 把椒图某次实验失败的大量废物帮忙打扫一下。

    而剩下的时间里,椒图都一个人默默地呆在那里,要是制造出的垃圾不多的话, 他自己就能收拾。

    因为这个,他曾花费半个时辰的时间,手动组装了一台可以清扫实验废物的特殊仪器。

    由于东西实在太多,又扔得满地都是,普通人倘若进到这间宫殿里来,必然五步一摔,一走一绊,几乎很难找到个下脚的地方。

    但对于椒图来说,虽然房间相当凌乱,但他自己心里有数,很知道自己需要的东西都放在了哪儿。

    像是此刻,他笃定地冲着大殿黑漆漆的某个角落一勾手,就有一颗其貌不扬,形如尖刺一般粗糙的木棋子飞来,落在了他的掌心里。

    椒图单手托腮对着自己面前的阵盘,动作很小心地把这颗木棋子放在了某一处标有沟壑的位置上。

    刹那间他背后的水镜投影豁然张开,其上精准地展示出外城的某个地方豁然生出一排锋芒毕露的黑铁蒺藜。

    这排黑蒺藜各个坚不可摧,迎风就长,眨眼之间已成参天之势,上面串死了一串点背的敌对修士,可以被记录为饕餮攻打椒图以来,第五十种令人意料不到的死法。

    与此同时,仿佛呼应一般,那沙盘的木棋下,也相应地渗透出了鲜血的颜色。

    他手握如此千万种机巧,技艺和手段又这般出神入化。按理来说,只要终生不踏出他亲手布下的机关城一步,大概天王老子也奈何不得他。

    倘若椒图有心,把自己的宫殿改造成可以随意移动的芥子,那大概普天之下都可以横着走了。

    不过椒图从来没有这么做的意思。

    外面那么多人,又那么乱,他出门干什么?

    是机关不够好玩吗,还是阵法种类不够多?

    在催动铁蒺藜串死了一群人后,椒图又从各种稀奇古怪的地方招出七零八落的木棋子,对着沙盘几次调整。

    过了一小会儿,椒图审视了一番盘面上的格局,觉得这下终于可以了,便给不远处的沉渊传去的消息:【你来试试】。

    他跟沉渊的沟通方式,竟然也和洛九江在地宫里所见到的那样,是拿东西拼出文字的形状。

    采用这样的方法,不但能够避免说话交流之虞,而且联络也是单方面的。非常适合椒图的性格。

    沉渊对此倒不意外——实际上,他要是能收到椒图的传音,那才值得意外。毕竟椒图平均每十年才会跟他说五句话,这还是他小时候特有的绝顶优待。

    此时,沉渊距离椒图仅仅相隔五个房间之远,宫殿中的装饰大体和椒图的主殿相差不多,只是少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仪器。

    这间屋子里没有几十个高到足以让人生畏的书架,倒是有型号略小一圈的三十三层阵盘,面前端放着一张投影水镜,沉渊手边还摆着一盒制式相同的朴素木棋子。

    在他的不远处,还放着某个椒图身边绝不会有的存在。

    偌大的一个方形水缸正安置在沉渊三步之外,而水缸之中,方昭表情非常安详的泡在里面。

    幽冥时生活在沼泽里的那段过往,已经给方昭造成了一些影响。比如说:他最近好像觉得自己是某种鱼类。

    这想法当然是非常匪夷所思的。

    但作为一条海陆空三栖出身的蛟龙,沉渊面对这种“我应该是一条鱼吧”的事情适应得非常良好。

    对于方昭的迷思,沉渊二话不说,从椒图早年的各类发明中挑了一个便携式水缸给他泡。

    不仅如此,沉渊还非常贴心地用手语给他讲解:水缸边缘有个拉杆,一共对应三个位置,方昭可以用这个小拉杆给水缸里的水调咸度。

    所以方昭他究竟是深水鱼,淡水鱼,还是咸水鱼?

    方昭:“……”他还没想好。

    话说回来,在沉渊还在观察局势,思考自己应该落下哪个棋子的时候,五间屋外的椒图已经又放下了一颗棋子。

    水镜忠实地向方昭和沉渊投射出战场上的真实模样:在地面上屡屡触雷的修士们分出一队来,意图低空御剑飞行,在不触及外城禁空阵法的基础上突破城池,却被空中某一股莫名的力量猛然扯下。

    他们一个个七扭八歪地被拽下飞剑,跌入一个不知何时张开巨口的漏斗形深坑。随即,那深坑就露出了满口利齿,如同螺旋一般转开了一线血色的迷雾。

    方昭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皱眉转向沉渊的方向。

    他跟沉渊打手语问道:【好像有点眼熟?】

    沉渊想了想,笃定地从自己身后桌子上拿起一个小型机械给方昭看。

    同样是漏斗形的模样,同样内里生着锯齿。这机器作用非常简单,是日常用来给方昭榨海草汁喝的小机关。

    沉渊认真地跟方昭解释:【一个原理。】

    方昭:【哦。】

    ——————————

    在椒图界的九十九重宫阙之外,饕餮一直都不曾露面。

    到现在为止,他们才攻破六座外城,带来的人马却已经折损了一半有余。

    这等境况无论放在何处都堪称惨败,然而饕餮居然一直平静地闭着眼睛。

    像是不关心这一次攻城的具体结果,也并不挂心自己带出来的这批修士们的死活。

    当花宴望不说话也不吃人,只是安安静静地闭眼睛坐在那里的时候,那副属于中年男人的文秀皮囊,居然还真能唬人一个跟头,与传说里狠辣恶毒的饕餮主丝毫搭不上边。

    不过想想也是,占了花碧月身体的封雪容貌清冷秀丽,当年介乎少年与童子之间的花碧流亦是玉雪可爱。能生出这种孩子来,花宴望总不至于长得太丑。

    在他身边,跟着一串少年少女,都是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一个个肤色白皙,气质挺秀,彼此间面目也有七八分相似,衣着打扮华贵非常。

    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明明站在亲身父亲的身旁,然而神情居然都是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花宴望突然睁开眼睛。

    他只做了一个简单的动作,那群少年少女们之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就忍不住往外蹭了一步,随即便被花宴望瞥来的眼神登时钉在当场。

    花宴望看着他,漫不经心地冲着他招了招手:“过来。”

    少年背脊上登时生出一阵寒意。他尽量踢踏着脚步磨蹭到花宴望的身边,脸上却已经挤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些的笑容。

    “……爹爹。”

    他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了。

    花宴望仿佛将这少年的神色完全无视,他和颜悦色地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讲道:“里面那些废物又输了。”

    少年的声音几乎是垂死前的哀求,他声音已经拖着颤抖的哭腔:“爹爹!”

    这几个孩子,确实是有点废物啊。饕餮微笑着在心里想到。

    不过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特意挑选他们几个陪自己过来这一趟。

    花宴望抬手,温柔地抚上少年的额头,动作轻慢得好像正在摸一条狗。

    “你是兄弟姐妹中最大的一个,所以应该替爹爹进去探一探,是不是?”

    “不,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爹爹,求你……”少年此时已经满脸涕泪横流,原本清秀英俊的脸孔已经扭曲得黏糊糊的。

    饕餮拍了拍他的头,鼓励道:“你是老大,已经到年纪了。”

    是的,他已经到年纪了,所以他知道那些曾经“到年纪”的兄姊们最终都得到了什么下场。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少年哆嗦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弟弟meimei们僵硬地朝着他的方向,眼睛里满是如出一辙的恐惧。

    父亲特意挑选了他们这些子女带出来,果然是有需要的。

    “好了,听我讲,按照我安排的去做……你冲进去,献祭,自爆,把城池炸开。你曾经有一个哥哥在这方面就做的很不错……”

    花宴望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那个少年抖着牙齿打断。

    少年哭着问他:“爹爹,我叫什么?”

    饕餮笑眯眯地对他说,“你是我的大儿子。”

    “……”

    三千世界里,有几件异种相关的真相,从来都没人知道答案。

    椒图究竟研究出过多少机关阵法,囚牛具体掌握多少种乐器音杀,玄武的神秘到底体现在何处,以及……

    饕餮究竟有多少儿女。

    关于这个问题,连饕餮自己都不知道。

    他圈养着他的儿女们,如同圈养待宰的猪。只等年纪到了,他就会拿他们做自己的口粮,或者是随时愿披坚执锐为他而死的棋子。

    他连儿女的数目都不计,怎么会特意记住谁的名字?

    他只有两个孩子,一个叫做大儿子,一个叫做大女儿。

    一个死了,还有下一个补上。

    少年不能违抗他的父亲,他在马上就要向城池走去的前一刻稍稍停顿脚步,他颤声哭道:“我恨你。”

    饕餮闻言只是笑道:“你不该恨我,你该恨你的大jiejie,她如果还在我身边,你不用现在就去替爹爹做事。”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身侧的一众儿女,补充道:“你们也是一样。”

    含义不一的眼神从沉默的子女眼中划过。

    要憎恶反抗一个具有权威的人是很难的,但如果去恨一个差距不大的家伙,那显然就容易得多。

    第27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