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在京城外, 一处茶棚里,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面前放着一碗茶, 对面坐着个穿青衫的年轻男人,身体微微后倾,明显处于防御姿势。

    老妇手里拿着个小小的铃铛,看样子像是黄铜做的,带着铜锈。

    “这次闹得可不小,上到童仙,下到时妖都出来了,你看那老道以为他换了件衣服,别人就看不出来了……”

    老妇看着从茶棚门口颤颤巍巍走过的老者,脚下踩着沾满泥的草鞋,穿着葛布衣服,稀疏的头发用一根树枝绾起来。

    男人也看了一眼:“吴老道在没出这事之前就经常来人间行走,从来没被发现过,这次我们可能还要依仗于他。”

    老妇咯咯地笑:“你对我这么防备干嘛?搞得我好像闲着没事就摄人魂魄似得,放心,咱们中五流里人数本就不占优势,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

    男人依旧保持姿势没动,神态却微微松了松:“这次不会是那边放出来鱼饵,故意惹我们上钩吧?”

    老妇偏头看向窗外:“这谁知道呢,出来的几乎都还在观望,隐士一脉还特意讲族人召回。只是我们这些人已经数百年没有身份了,这次要是能为后世子孙搏一个身份,死了也值了。”

    青年男人嫌弃的从她身上移开目光:“你装老妇人装久了,现在说话都带着股腐朽味。”

    如同青年老妇出来的人不少,但很多还在观望阶段。

    此时,宫中。

    端妃自从那日发了毒誓后,来易欣这儿的频率越来越高,最后几乎快要和德妃持平了。

    而野人多能者这事,就是端妃告诉易欣的。

    端妃母族乃传承上千年的古老家族,虽然这几代就连族长也只做到五品官,但他们家可是出过二十八个大灵言师的,传下来的灵器古籍比皇宫里还多。

    “难不成你真想让那些人都跟着去夷族?”

    这是易欣发动找那些人时对皇帝的借口:让野人充当公主的护卫,既更容易在夷族闯出一片天地,且又把这些危险的人赶出了周朝区域。

    皇帝一听,这么两全其美的事哪去找,很快就拟了旨。

    “那是自然,这么多人聚集起来力量不小,皇上不会同意将他们留下的。”

    其实那些所谓的野人,若真想反,根本不用躲进大山里,全部凝聚起来早推翻周王朝了。

    只是周王朝传承近两千年,周朝子民的观念深入人心,所有人都没想过自己不当周人。

    那些所谓的反叛人士在易欣看来最多也就是想靠聚众闹事来争取自己的权利。

    想了想,最主要的原因大概是这世间没有那句著名的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德妃撑着下巴,满脸向往:“若我不是妃子,我就嫁过去!带着这么些人,把北域一众异族全都歼灭,让我大周国土到达那极寒之地……”

    端妃现在已经习惯德妃经常语出惊人了:“小心隔墙有耳。”

    说完看向易欣:“要想让那些人感恩于你,而不是……中间过程不能太一帆风顺。”

    易欣看着端妃,总觉得现在的她和以前完全是两个人。

    感受到易欣的目光,端妃璨然一笑:“在我小的时候,太皇太后还在世,隔三差五就招我进宫来陪她说话,我总会遇到去请安的陛下。”

    “小时候的他很调皮,会偷偷的去捉毛毛虫来吓唬我,我一被吓哭,太皇太后就罚他面壁,可他从没有哪一次是老老实实站着的……”

    端妃从未与人说过这些事,一个人坐在殿里,听着皇帝又去了哪个宫,宠幸了哪位嫔妃,她就会在脑海里一遍遍的回想小时候的事。

    “太皇太后走了后,我就很少入宫了。十三岁那年我得了机会入宫看太后,终于见到他,面如冠玉……他不太记得我了,可我却一眼就认出了他。”

    “本来,我们家的人很多年没有人参加选秀了。据说是两三百年前事了,当时的陛下是文宇帝,其母妃位分只是才人,荣登大宝之后许多文官拿血脉说事。”

    “于是文宇帝就想求娶家族嫡女,以赌住那些文官的嘴,没想到被老祖宗骂了回去,大概就是说崔家嫡女不做妾,皇帝的妾也一样。”

    “后来文宇帝怒了,就交代其子言颐帝,让其不准选崔家女入后宫……慢慢的,这传统就留了下来,只是很多人都忘了是为什么。”

    端妃声音有些苍凉:“但在皇上选妃时,我逆了爹娘的意,参加了选秀,成为了第一个做妾的崔家女。当时我总以为,等他想起来那些过往,定然会待我不同……”

    “直到那天我才发现,他根本不记得与我之间的事,于他来说,逗弄我,和逗弄宫女太监没什么区别。”

    一心想着去北域的德妃都听呆了,十分羡慕的道:“要是我家老祖宗也骂过陛下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跟爹去北域……”

    宫里的人都知道,德妃是太后亲自下旨接入宫的,其实说是妃嫔,倒不如说是扣留在皇宫的人质。

    正伤感的端妃被德妃这话说得瞬间所有的情绪都烟消云散了。

    “刚才说到哪儿了?”

    端妃忆往昔忆得太久,一下子忘记自己讲到哪里。

    “说到收服人心的问题,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你看易欣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德妃看了易欣一眼,认真的问端妃:“你说我再等二十年有没有可能当一名女将军?”

    “按你现在会的灵言数,想成为一名女将军也挺难的……”

    易欣听着她俩斗嘴,心里盘算着时间。

    皇帝有严重的神经衰弱,却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日常焦躁不安都是咬牙忍着,越忍私下越暴躁。

    这是系统告知的,所以皇帝总没事找事……

    易欣在背包里找出一些凝气定神的废丹,磨碎了混合着味道淡淡的香料放在玉林的香囊里,所以皇帝待在玉林身边才会觉得思绪平缓很多。

    在夷族使者来时,皇帝才会说玉林是他福宝的话。

    若是普通凝气定神的丹药,用得时间久了,确实有稳固神识的功效;

    废丹就不同,不是所有失败的丹药都叫废丹,而是在炼制过程中让其保有其功效,但又因为药性的冲突,会导致废丹内有毒素。

    这凝气定神的废丹有些像罂粟,容易上瘾,且若断丹,则其症状将更明显。

    最近,易欣没再往香料里放药粉,算算药性该散得差不多了……

    乾清宫。

    皇帝将两只手紧紧的握成拳,他自己感觉得到,最近他想要发火的时间越来越多。

    七八天前,他在玉林身边时,听着太后喋喋不休,竟然有一种想上去捂着太后嘴的冲动。

    而近日,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其实在第一次发现在玉林身边他的情绪稍微会平静一些时,他就已经让人检查过玉林所有的东西,包括香囊。

    “陛下三思啊,这事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难啊,那些人骨子里就不安分守己……”

    右丞说得抑扬顿挫,极有感情,可皇帝脑子里一句话都没听进去,满脑子想得都是一件事——朕要堵上他的嘴!

    “还有那娴妃,不过后宫一个妃子而已,如何能掌管如此大事!”

    选公主就算了,本就和选秀差不多,可选护卫那不是小事,那么一支利器……

    “好了,既如此,那此事就交给爱卿去做吧,朕乏了……”

    皇帝急忙丢下这句话就匆匆回殿,只留个右丞一个僵硬的背影。

    和右丞一起来的是礼部尚书,品秩不如右丞高,只能在右丞之后上谏,他为此好几夜没睡,写了一篇生动的文章。

    可还没来得及念,就听皇帝把这事交给了右丞。

    “这事于礼不合,按照旧例,应当交于我礼部!”

    礼部尚书是八皇子一方的,右丞是三皇子一方的,这么大一股力量,谁都不可能相让。

    “旧例?在礼记上,可没有收服野人的记录……”

    右丞志得意满的瞥了礼部尚书一眼。

    第79章 第八个世界

    皇帝刚进后殿,衣袖一挥就把桌上的笔墨纸砚笔架茶杯全都扫到了地上。

    小太监们全都低垂着头, 大气都不敢出。

    这不是皇帝第一次莫名发脾气了, 上次在皇帝扫落东西时去收拾的宫人已经被打死了。

    秉笔太监站在一旁, 如同什么都没听见, 只是心里却越发紧张:

    皇帝的脾气一天比一天不受控制,身边的小太监已经换了两茬了,再这样下去, 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轮到自己了。

    “要不要试试?要不试试?试试吧?”

    皇帝的脑海里一直装着一个念头,每天都会冒出来好几次,现在越发不受控制。

    “去唤玉林公主来。”终于,皇帝下定决心, 让人去传了玉林。

    玉林接到传唤的时候一点也不惊讶, 将药粉装在香囊里是她同意的,所以她也一直清楚皇帝的变化。

    这次她猜皇帝应该是想让灵言师从她身上逆推出药方。

    “父皇,您可是不舒服?”

    玉林到了乾清宫, 看着眼角泛红、头发散乱的皇帝,恰到好处的露出关心的表情, 急忙上前询问。

    而满地的碎片和到处都是的墨, 她则佯装看不见。

    “好孩子, ”皇帝拍了拍玉林的手, 勉强逼自己露出一个笑脸, “父皇病了, 太医说需要一些东西做药引。”

    玉林没有看到乾清宫有太医, 但还是立即道:“是什么东西?我愿帮父皇找来!”

    “不用找, ”皇帝递出了一把匕首,“可能有点疼,我需要玉林的血做药引……”

    玉林看着那匕首,又看看皇帝,左手握紧了些,没想到皇帝已经疯成了这样。

    玉林认真的点点头:“只要父皇能好,别说是血,就是这条命我都愿意给父皇。”

    皇帝听着似欣慰的点点头:“玉林真是好孩子……”

    易欣得知皇帝突然传唤玉林的消息后,心里咯噔一声,立即朝乾清宫去,并且让人去太医院传了话。

    一位曾经为皇帝诊治过得老太医也急忙动身朝乾清宫跑去。

    除此之外,还有几位礼部的官员也准备去乾清宫找皇帝——因为他们听说右丞竟然得了收服野人的差事。

    要知道,什么品秩管什么事,什么位置做什么活儿,这些都是老祖宗有定律的。

    收服野人可是大事,这种事本该放在朝堂之上讨论的,怎么能成右丞一家之事!

    所以几人决定去找皇帝说说礼。

    “可是这血要放在哪儿呢?”

    玉林环顾四周,没看见有什么容器,只有地上一地的碎瓷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