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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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周学谦才格外地认真起来,脑子里却想着这位表妹说要让着他的那句话……恐怕她说的不是玩笑话。 有趣,还是第一次有姑娘说,要让他。 周学谦压着嘴边的笑意,仔细琢磨之后,才下了一颗子,而沈清月似乎能洞穿他的心思,不假思索就下了一颗棋子。 待他细看之下,才察觉到,沈清月并不是胡乱下的,她的每一步棋都看似没有章法,也许这一着没能看出什么作用,过个两三着一下子就显现出那颗子的要紧之处了,可以说是步步为营,强势而又令人措手不及地在棋盘上攻城略地。 初夏的天气,周学谦早已削减了衣裳,书房大大地开着窗户,时不时还有清风混着园子里的花香草木清香,远远地送过来,怡情又舒适,可他的脑门上却冒着蒙蒙的一层细汗。 沈清月比之游刃有余得多,她镇定淡然地握着一颗子,羽睫缓缓地眨着,不疾不徐,端庄清丽,越看越有气度。 窗外鸟声连连,已经有蝉知了知了地长叫,平添了一丝燥意。 旁观的人,但凡会下棋的,没有不沉迷棋局之中,开始他们都站在周学谦的那一侧,渐渐地走到了沈清月那边,后来又回到周学谦身边,拧着眉头,想看他反击回去。 周学谦终于又落了子,沈清月也跟着下了一子。她的招数很凶猛甚至有些阴狠,有时咄咄逼人,有时看着放松片刻,过后不久立刻咬住你的命脉,叫人无处可逃,不过她故意克制着一些,并未杀对方个片甲不留。 这一种下棋的路子当然不是沈清月自创的,都是跟顾淮学来的,她只会这一种法子,虽然下手有点儿狠,但是管用,她对手过的人里,几乎没有人能赢她。 周学谦再下子的时候,指尖已经有些颤抖了,沈清月落下最后一颗子,笑道:“承让。” 沈清月的黑子在棋盘上占据了很大的面积,周学谦已经无处可走,只得缴械投降,他抿紧唇盯着棋盘看了许久,才释然地放下棋子,起身作了个揖,心服口服道:“表妹厉害。” 他刚才一直唤她“二表妹”,现在却省了一个字。 观棋的爷们儿也纷纷拉回神思,看沈清月的眼神都不大一样了。 沈清慧却不服,她嘟哝道:“周表哥可别是让着二姐的吧!这时候可不兴讲儒雅!” 沈大冷声道:“慧姐儿不要乱说闹笑话!” 沈清慧噘着嘴,这才没敢继续胡说八道。 沈正章看着棋局若有所思,他打量了沈清月一眼,问道:“二妹,你这棋艺跟谁学的?” 倒是很像顾淮的路子。 沈清月答道:“不知从哪处捡来的棋谱,闲时看一看,胡乱学了一些,正好对上了周表哥的弱点,今儿赢了也是侥幸。” 沈正章摩挲着手里的玉扳指,再未言语。 周学谦忙弯着嘴角,道:“表妹谦虚了。” 她不过是为了给他留一些颜面而已。 一个在棋局上叱咤风云的姑娘,为人处世上却这般谦和婉顺,很难让人不生好感。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道:“哥哥们告辞,meimei院子里还有些事,改日再叙。” 沈大年纪最大,他颔着首,道:“路上小心。” 沈清月点一点头,笑看沈正章一眼,便离去了。她刚出书房,竟和顾淮迎面撞上了,她一脸愕然,他进去应该不会看那棋局……的吧。 她没工夫多想,顾淮只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便进去了。 沈清月快步离开了。 另外两个姑娘本不想走,不过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思,何况沈清月都走了,她们再留便显得有些刻意。 顾淮进去的时候,书房便只剩下几位爷们儿了。 他和沈正章是同窗,但是却是沈家另外几位爷的先生,几位爷瞧见他,惊诧了一瞬,先后作揖,不大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才坐下,心里直犯嘀咕,好不容易放个假怎么还是要和先生待一块儿。 沈正章起身同周学谦介绍了顾淮,他听说周学谦才学和制艺都很好,有心交流一番,遂请了顾淮过来做评。不过他也看出几个弟弟的想法,便问他们几个下午忙不忙。 几个年纪的小的自然说“忙”,起身逃走了,最后书房里只剩下了四个人,顿时清净了不少。 沈正章先起了话头,他同顾淮道:“方才我家表弟刚与我二meimei下完一局棋。” 顾淮挑眉看向棋盘,就沈清月那棋艺,还能与人博弈? 沈正章颇有兴致地道:“怀先你去看看那局棋,若是你,该怎么起死回生。” 顾淮不以为意,脸色平静地走了过去,他看完一眼便拧着眉头,黑子倒是横暴的很,白子无可还手之力,很像他的路子。这周学谦年纪不过十六左右,倒是有几分才智。 他很欣赏这样的人。 顾淮指着一块儿地方,问沈正章:“白子是不是从这儿开始布棋的?” 沈正章答说:“是。” 顾淮摇头道:“生不了,白子从一开始走进了死路。黑子下得很周密,这位郎君心思倒是缜密。” 沈正章和沈大哄堂大笑,周学谦也有些羞赧。 顾淮狐疑地看过去。 沈正章便笑说:“黑子是我二妹的。” “……” 沈、沈清月?! 可那天她分明下得很烂很烂很烂。 顾淮嘴瞳孔猛一缩,她是在……藏拙! 作者有话要说: 周学谦:服气服气。 ☆、第27章 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顾淮很好奇, 沈清月为何藏拙。 大业民风已不如从前那般顽固不化,内宅女眷也多读书识字, 学习技艺,以求贤良淑德,相夫教子,打理内宅和家中产业。 若是请了年轻先生教习, 只要有三五仆人在场, 便可避嫌, 又遑论方氏常常同在院中,哪里会生出什么闲言碎语? 所以, 沈清月单纯只是不想学棋? 顾淮猜测了一二分,便未深入去想, 毕竟只是素昧平生,他看着棋局中肯评价了一句:“沈二姑娘技艺不错, 布局很好, 却略显手生,有几处落子之处不算最优,不过后来也都挽救回来。想来是天生会下棋之人, 却不常下棋,是以缺少经验。” 倒是有些可惜。 而沈清月也的确有好几个月没有摸棋,以致手生。 沈大点着头答话道:“原来如此, 我是说怎么少见二meimei下棋, 却藏有这一手, 原是天赋异禀, 却不喜炫于人前。” 顾淮问了一句:“不知沈二姑娘师从何人?” 沈正章笑答:“我家二妹说不过从闲书所学。” 顾淮微有诧异,又问:“无人点拨?” 沈正章摇摇头,道:“无人点拨。” 沉默一阵,沈正章若有所思,沈大轻叹一声。 天赋是极为难得的东西,拥有的人不去珍惜,未免令人惋惜。 周学谦却温和一笑,道:“人各有志,也并非有了天赋就一定要去做,沈二meimei如此聪颖,只怕天赋不止一样,倘或样样都要去学,岂不一生劳累。” 顾淮先看了周学谦一眼,他没有忘记,在青石斋的时候,二人见过,周学谦现在既肯替沈清月说话,显然他已经认出了画中女子是谁。 说明沈清月得手了。 周学谦是认出了沈清月,同时也记得顾淮。 他想,顾淮其实早就认出了画中人是沈二meimei吧。或许就是这个缘故,顾淮才会主动收起画。 周学谦大大方方地回看过去,他不像顾淮那样冷面,他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或是神情温和,自然而然地透着温润如玉之感。 比之周学谦,顾淮倒是像一块儿寒潭里凿出来的冰。 两人平淡地对视着,顾淮先挪开了视线。 书房里的气氛微有沉闷,沈大先开口道:“表弟说的是,我二妹确实还擅长顾绣,至于其他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知道了。好了,都请坐吧,今儿可不只是为了聊棋艺的。” 几人纷纷坐下,沈正章便起了个头,先问周学谦读到什么书来了,他说四书五经前年就已经学完,又道:“正在学制艺、试帖诗、策论,闲暇时候也读《春秋》。” 沈大和沈正章很有些惊讶,若是在京中,周学谦这个年纪开始学制艺倒是不足为奇,可他身在浙江长大,那边的人到底不比京中学子,学的慢些很正常,可他竟还攻读《春秋》,算是很勤快的学生,而且看他的体格身量,只怕是骑射也擅长。 顾淮喝了一口茶,面上却无讶异之色。毕竟他不足十六岁就中了秀才,若非因为那一年父亲去世,后一次的科举考试,他母亲又去世了,他便照常参加了秋闱,中举也有可能。他教过的学生里,也不乏颇有天资之人。而且他一贯遇事镇定,眼下也是如此。 周学谦亦无傲色,谦虚非常。 先是沈家的两位爷随口考了周学谦两句,见其对答如流,果然愈发欣赏,兴致更高地议论起八股制艺。 他们几人都是有备而来,随身都带着做好的文章,相互交流一番之后,沈正章方请顾淮做点评,他经过周学谦和沈大的允许,才准备把文章一道递给顾淮。 顾淮抬手道:“不必,我已记得。” 他方才喝茶时候,已将他们说的话入耳了。 周学谦抬起眉毛,收起笑容看着顾淮。 顾淮放下茶杯,他见过许多文章,点评两句易如反掌,他先说了沈大的文章:“大公子做文章很是拘束,语句略显质朴,不过也胜在质朴,流畅舒适,倒无不适之感,也算难得。”又道沈正章:“起股一句为了标新立异,违背了经注,不可取。” 沈大面色微红,他今年二十五岁,下场过两次,只中得个秀才,如今作文求稳,确实拘束的很。沈正章则还算年轻,真是朝气蓬勃的时候,一腔热血洒在八股里,有时不注意就违反了经注,便是好文,应试的时候也不可取。 周学谦眼见轮到自己,神色肃然地听着,待听完顾淮的话,醍醐灌顶,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敬佩。 回神片刻,他又想起青石斋那日,和顾淮第一次遇见的时候。 周学谦心里生出一丝丝难以言说的微妙感。 四人坐了一会儿,见时候不早,便散了,沈正章亲自送顾淮出去,沈大与周学谦同行。 周学谦少不得问几句有关顾淮的事,便粗略晓得,他是极有才气的人,非常擅于做八股文章,他虽然只是个秀才,但是却在沈家族学里当业师。 沈家族学里请了蒙师和业师,业师至少都是举人以上,唯有顾淮一人破格提用。 周学谦好奇地问:“如此才华,不知师承何人?可是大舅舅?” 入仕做官,人脉来处有三,一则同窗,二则同乡,三则师生。 顾淮这样有才之人若叫沈大老爷招揽去了,倒是沈家的福气。 沈大摇首道:“非也。他师从何人我也不清楚,不过他明确地拒绝了我父亲与我二叔的好意。他答应在沈家教书,不过是看在与我二弟关系好的面上。潜龙飞天,沈家容不下,不过请他暂居而已。” 如此说来,倒不是顾淮欠沈家的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