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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舒阁老和舒行益不像小孩儿,喜怒还写在脸上,只瞧两人面色沉郁一些,再无别的表情,舒良信到底年轻,咬紧牙

    关,攥着拳头,怒气腾腾,舒良衡才十五,血气方刚的年纪,若非当着长辈的面,他早要拍案而起,他忍了又忍,才克制着没骂娘,只道:“这沈家上一辈的人,全是畜生吗?!”

    舒行益瞧了舒良衡一眼,不许他插嘴,又转头问舒阁老:“父亲……”

    舒阁老呷了一口热茶,方答道:“从前我们总是怕月姐儿受沈家挟持,眼下看来,她倒是清醒的丫头,这倒好办了,她已经及笄,且等她出嫁了再说。”

    舒行益点着头,沈清月出嫁之后便是夫家的人,娘家犯事跟她没关系,舒家也不怕投鼠忌器。

    倒是舒良衡很担忧,道:“沈家都是这样的人,会替表妹找门好亲事吗?”

    舒行益叫舒良衡别cao心,此事家里人自有计较。

    几人又说了一些话,舒阁老便打发儿孙离开,舒良衡心里积着怨气,临走前还催了一道:“祖父,您快点儿把meimei接回来!”

    舒阁老颔首以应。

    待人都走了,舒阁老与胡掌柜道:“马上会试要开考,我恐怕有几天家也回不得,月姐儿的亲事一时还定不下来,待殿试过了,我清闲一些,状元也出了,再与罗mama说认她的事。”

    胡掌柜明白了,他道:“您是打算亲自见一见咱们姑娘?”

    舒阁老点点头,道:“我要亲自见她。”

    胡掌柜嘴角弯着,道:“姑娘肯定欢喜。”

    舒阁老心中酸涩地问了一句:“她……和行洁像吗?”

    沈清月的母亲,名字叫舒行洁,因死的早,她及笄 那年舒阁老正在京中,连字都没给她取。

    胡掌柜祖上三代都是舒家的家仆,他从前在舒家前院做管事的时候,见过小时候的舒行洁,他回忆了片刻,答道:“像,眉眼有些像,不过月姐儿的眼睛要更傲然冷峭一些。”

    舒行洁天真良善,尽管双眼妩媚,眼神却纯粹明净,沈清月与她,还是大不同的。

    舒阁老缓缓颔首,道:“这样好……这样很好……”

    他沉默良久,白首微垂,才问起了顾淮的事。

    胡掌柜略答了两句,交代完,就走了,去找了罗mama的儿子,让他去给罗mama传话。

    罗mama还在沈家,当天并没有得到消息,她从外边回来之后,先在庭院里站着听丫鬟说了会儿话,才进去告诉沈清月道:“姑娘,下人们说,老爷们在老夫人院子里待到现在还没出来。”

    沈清月正在往一幅画上绣东西,她道:“我二伯和父亲肯定是不服老夫人的,她估摸着也怕家里人离心,总要安抚一番。”

    罗mama冷笑道:“这还安抚得来?我瞧着二老爷就不是愚孝的人,三老爷倒也疼姑娘。”

    沈清月轻笑摇头,没往心里去。

    不过这件事儿叫罗mama说对了,老夫人头一次和儿子们产生了巨大的分歧,她留三个儿子说话的时候,解释说她全是为了沈家着想。

    这事儿老夫人已经做下了,她不再提也就罢了,偏偏打着

    为沈家的名头,未免虚伪,沈世昌贯来孝顺,他作为沈家的当家人,他也觉得老夫人做的没错,倒没说什么,沈世兴憋了一肚子气,眼见小辈都不在了,方辩驳了一句:“您的确亏了月姐儿!”

    老夫人多少年都没听儿子跟他顶嘴,何况说话的又是沈世兴,当即发了脾气,扔了个杯子过去,砸破了沈世兴的脑袋。

    见了红,事儿就大了,沈世昌在其中劝,沈世文也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了句公道话,道:“母亲,沈家这些年,是亏待月姐儿了。不管怎么样,孩子总是无辜的……”

    更重的话,沈世文都还没说,老夫人就伤心得红了眼,指着沈世文道:“你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都是被他们给气死的!他们都有罪!月姐儿生来就是罪人!要不是看在舒家的面子上,她一出生就就该死!该死!”

    沈世兴擦掉额头上的血,没有顶嘴,父亲的死,是他一生的污点,也让他愧疚了一辈子,这事儿上,他是理亏的。

    沈世文倒也不认为非黑即白,但这事老夫人实在说得牵强,便低头说了一句:“她若该死,那时候就该死了,她既没死,家里人就该好好待她。”

    老夫人更气了,她声音尖利了几分,道:“我怎么对她不好?过年我给的红包你们心里没数?都快和大郎的比上了!”

    她歇了口气,颤声朝沈世文道:“老二,你出息了是吧,你父亲若在世,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沈世文面色僵冷,道:“父亲若在世,便不会有这些事。”

    沈老爷子是多么耿介自持的人物,为人坦荡亢爽,若非如此,他当年也不至于因为愧对舒家和他在真定的至交,郁郁而终。

    沈世文对父亲的敬重之心,远超母亲,他更不能容忍老夫人借老太爷的名义行私。他父亲若在世,决不许沈家这样不公正的处事,沈清月不会受这样的委屈,柳氏也不敢肖想侄女的嫁妆,更不敢和外人联合起来坑害家人。

    老夫人气极,问了句诛心之言:“老二,你可还将我当做你的母亲?!”

    沈世文起身,深揖道:“您自然是儿子的母亲,母亲有错,儿子宁愿承担,但是儿子却不能说您没错。”

    老夫人顿觉头昏眼花,险些晕厥过去,沈世昌慌忙跑过去替老夫人顺气,同时斥骂沈世文:“老二,你读的书都喂狗了吗?你怎么能和母亲这样说话?!”

    沈世文作揖弯着腰,声音像是从地上传上来,他道:“天地君亲师,先不违反天地之间的仁义之道,然后忠君爱国,再是亲人。”

    老夫人捶胸,声音嘶哑地哭道:“可你出世的时候,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你先是我的儿子,才是个人!才是臣!”

    沈世文脑子嗡嗡作响,双臂微颤,一时间竟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反驳老夫人。

    老夫人受得打击太大,她没有力气再说下去,便让沈世文先行离开,随后又同沈世兴道:“不管怎么样,沈家不能因为月姐儿就让你们兄弟离了心,这两个月,你快些把她的婚事定下。她是我们沈家的人,轮不到舒家插手,你也别顾忌着舒家的面子,有合适的就把她嫁出去!你若办不好,我就亲自来办!”

    沈世兴哽咽着退下。

    沈世昌还在安慰老夫人,老夫人听不进去,泛黄的眼珠含着泪,茫然地看着内室供奉着一尊菩萨的方向。

    ☆、第107章 第 107 章

    第一百零七章

    沈世文和老夫人争吵过后, 没有直接回同心堂, 而是自己在内书房里待了许久,才回去找方氏说话。

    方氏婉丽贤惠, 并不追问沈世文和老夫人说了些什么, 反而问他晚膳想吃什么,是要清淡些,还是叫厨房做几道他平日里爱吃的菜。

    沈世文心不在焉, 随口答了, 方氏便着厨房去做了他爱吃的家常菜。

    夫妻二人用过晚膳, 沈世文没太吃什么, 方氏也没有催问他。倒是沈世文自己憋不住了, 夜里洗漱完, 坐在屋子里的时候, 与方氏主动说了起来。

    方氏原是温和内敛的人, 一听说永宁堂里吵得那般激烈,也忍不住想要说两句,最后一想,毕竟是她婆婆和大伯子, 到底没有说出口。

    内室里点着两支婴儿手臂粗的蜡烛,沈世文端着茶杯久久不饮, 长叹一声, 道:“在家里比在翰林院还累……”

    方氏道:“事儿过了就过了, 您别总是想着就好。”

    又没分家, 沈世文的性子很有些刚直, 方氏便也只能这么劝。想当初,她也正是看上了丈夫的清高自持。

    沈世文点了点头道:“罢了,如今是大哥当家,母亲又不听咱们的,家里这些事,我们插手也无用……”他沉默片刻,继续道:“之前还有件事我没与你说,去年乡试的时候,大哥想替族里人走我的门路,我给拒绝了,还好是不大来往的连宗亲戚,大哥也没说什么。”

    方氏眉心直跳,蹙眉道:“乡试?难道大哥还想让你帮人作弊不成?犹戚则疏之,毋使人图之。身居高位,越是亲戚越是要避嫌,大哥怎么这般糊涂!”

    沈世文面色发红,道:“也不至于是作弊,考卷不好,该罢落的罢落,我又不可能让同僚留卷。不过大哥这样做,着实人不舒服。”

    方氏则忧心忡忡道:“族里人请咱们帮忙,却求大哥头上。倒不是妾身狭隘……咱们忙前忙后好处落大房头上不打紧,只怕出了事我们还不知道。譬如您刚说同宗上门请求咱们打点的事,也不知道大哥是怎么答复他们的,若一言不慎,族里亲戚心生怨怼,是怨您还是怨大哥呢?”

    她话锋一转,又道:“还是怨妾身,平日里少与族里亲戚来往,若这事落我头上……”

    沈世文连忙握住方氏的手,道:“怎么能怨怪你,远小人,亲君子,这是你我共同的意思。何况这事怎么说都得罪人,何必由你来得罪,他们要怪就怪吧。我有官身,他们到底不敢多评论我。”

    方氏点了点头。

    沈世文又叹一声,道:“现在其实还好,我只说没有能力,也推脱得掉。怕只怕以后……”

    他现在是正六品讲侍,按资历,不出二三年就能升到从五品侍讲学士,再熬到正五品大学士,便可直入内阁,估摸着过十年左右,四十七岁的时候可以入阁。

    沈家出了阁老,地位水涨船高,上门巴结的人就更多了,沈世文担心沈家还像现在这样结交亲友,只怕落得个凄惨

    下场。

    方氏目光深远,也是怕得头皮发麻。

    沈世文安抚她道:“时日尚早,你倒不必现在就怕了。”他又道:“月姐儿那里,你不要生疏了,也不用刻意过分亲热,像是和母亲针锋相对一般。以前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装作不知便是。”

    提起沈清月,方氏一阵心酸,她双肩软了下去,道:“没有母亲的姑娘,是要让人心疼一些。”

    沈世文颔首道:“月姐儿这事儿做的也有些不足,姑娘家手段太狠辣,对她名声不好,一则不好出嫁,二则这般性子,容易得罪人。只有时时做贼的,没有日日防贼的,若有疏忽,容易叫人捏住把柄打击。过刚易折啊!”

    方氏行事柔婉,亦觉如此,她却还是替沈清月分辨了一句:“谁让她没有人照顾呢,如有个替她出头的人,她何必这样。这事她不肯与我说,我猜是怕牵连我们。她的心还是善良的,像她母亲。”

    沈世文眉头微动,哑着嗓子道:“安歇罢!”

    方氏起身,与沈世文携手去床上。

    冰消雪融,乍暖还寒,沈家今年没过元宵节,各人自在家里吃元宵。

    沈世昌待正月二十之前,请了柳家的长辈过府,议和离之事。

    柳氏起初不肯,沈世昌吵都懒得跟她吵,只威胁她说:“你若还想宁姐儿有娘家可依靠,你就乖乖回你的柳家!你若不想要这个女儿了,我就留你到死!但你死后,你的墓也不会入沈家祖坟!”

    沈大是沈家嫡长孙,将来要继承家业,沈世昌肯定会好好待他,沈清宁一个外嫁女,又不大被夫家瞧得上,沈家弃了也就弃了。

    nb sp;  柳氏舍不得女儿,又不想和离,她道:“我不信,宁姐儿在老夫人膝下养大,老夫人怎么可能舍得她!我不与你和离!”

    沈世昌冷笑道:“这就是老夫人的意思,你若不信,自己去问,问完了你正好死心。”

    柳氏哭天抢地,又晕了过去,沈世昌没有理她,只冷着脸交代下话给王mama,说柳家族人要来,叫她们提前准备着。

    议和离是大事,惊动了整个沈家,上上下下都在议论,柳氏的事儿,传遍了邻里。

    足足三日,两家才商议好和离事宜,沈世昌写下和离书的那日,柳家派了马车过来接柳氏回去。

    二十五日,关于柳氏的风波才渐渐平息。

    天气转暖,沈世兴将吴氏也送去了庄子上养病,两个姨娘同时悄悄地传了好消息给沈清月,说正月里就没来月信,恐怕是有了,因时日尚短,还没有声张,连沈世兴都还不知道。

    三房添丁,沈清月也高兴,提早给胎儿做鞋子和肚兜穿,挑了宜男宜女的样式,弟弟meimei都合适。

    方氏则如年前所说,将管家的事交去了大太太手里,她终于得了清闲身,当日洗手作羹汤,给儿女们吃,还着人送了一碗去雁归轩。

    沈清月十分感动,便带着一些糕点,去了同心堂。

    同在屋檐下,一别数日不得

    见,沈清月心绪复杂,只是面上不显。

    方氏见了沈清月很高兴,她打发了屋子里的丫鬟,和月姐儿说话。

    沈清月便将姨娘坏孩子的事告诉了方氏,方氏欣喜,随后又很担忧,沈世兴好像养不好孩子。

    沈清月倒是很乐观地道:“两个姨娘敦厚良善,哥儿只要品性不坏,读书的事有学里的先生教,姐儿有mama好好教养规矩,倒不怕的。何况还有我时常叮嘱,再不济,我便天天耳提面命,便是聋子也学得进道理了。”

    方氏一笑,沈清月说的还是孩子话,她嫁来沈家这么多年,少有回娘家的时候,等沈清月以后出嫁了,哪里还有时间看管弟弟meimei。

    二人说了一阵子,到底没有越过正月中旬的那件事。

    沈清月一边在罗汉床上描孩子用的花样子,一边道:“灯节里死了人的事,伯母还记得吗?”

    方氏面色肃然,道:“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