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列奥纳多恐怕这十几天都没有睡,做完气阀做乐谱,甚至趴在钢琴旁边一倒腾就是一天。

    他内心纯粹,对事物总有着一种执着。

    就和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

    “我总觉得,这些曲子都太俗气了一些。”达芬奇把纸卷取了下来,看向她道:“美第奇先生恐怕也听过很多次了——神圣罗马帝国那边有什么曲子吗?”

    他最近的精力实在消耗了太多,比起临时写一首新曲子,自己只想好好睡一觉。

    海蒂忽然想到了什么,示意他把‘录音’用的纸带放在指定的位置上。

    等达芬奇示意准备就绪之后,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始弹一首古老的曲子。

    这首歌本应出现在二百年后,被誉为奥地利的第二国歌。

    琴弦由于被纸张隔挡住叩击,此刻并没有发出太多声响,只有模模糊糊的闷钝声音。

    海蒂弹得不疾不徐,但神情温柔而又怀念。

    她弹奏的,是来自故乡的《蓝色多瑙河》。

    你多愁善感,你年轻,美丽,温顺好心肠,犹如矿中的金子闪闪发光。

    真情就在那儿苏醒,在多瑙河旁,美丽的蓝色的多瑙河旁。

    当时的奥地利帝国在普奥战争中惨败,维也纳的人民们压抑而又烦闷。

    可这首曲子如同舒缓又温暖的春风,能够唤醒许多沉睡已久的感情。

    到了百年之后,它已经是新年前夜的保留曲目了。

    当午夜时分度过,维也纳金色大厅便会奏响这一首圆舞曲。

    它是这样的欢快而又温柔,仿佛能消融每一个人心头的积雪。

    海蒂回想着从前的许多画面,忽然想起来这奇妙的巧合。

    午夜时分一过,便是新年的第一天。

    那也刚好是洛伦佐·德·美第奇先生的生日。

    ——这个时间差穿越了百年,却是如此的恰如其分。

    待她演奏结束,达芬奇把纸卷取了下来,开始现场打孔。

    海蒂回了一趟杜卡莱王宫,给他带了些如同下午茶般的干酪和水果,又给他倒了一杯葡萄酒。

    达芬奇把如同密码卷轴般的纸卷装了回去,拧好了发条,朝着她遥遥举杯。

    下一秒,动听而又舒缓的旋律便流淌出来。

    海蒂靠在钢琴旁边,听得都有些出神。

    她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度过漫长的暮年之后,拥有这样的新生。

    医药,化学,美术,还有音乐。

    她徜徉于喧闹又古老的佛罗伦萨城里,给人们带来陌生而崭新的药物,更与历史中的一颗启明星,在共同聆听着两百年后的乐曲。

    这又何尝不是她那苍老灵魂的文艺复兴。

    renaissance这个词汇的意思,是复活。

    这样的词汇,被后世的历史学家们用来概括这个时代,赋予了足够贴切的引申义。

    复活吧,在这样腐朽而黑暗的世界里。

    1480年终于来临了。

    佛罗伦萨的领主迎来了他的三十一岁生日,宫廷里又展开了盛大的舞会和庆典。

    不仅是城内的贵族和艺术家们准时赴会,还有外邦的许多显要也坐着马车前来为他献上丰厚的礼物。

    海蒂和达芬奇一同献上了自动演奏装置,一块整齐地行了个礼。

    宾客们看到他们送上的是什么古怪铁器的时候,还有人发出不屑的嗤笑声。

    但侍从按照达芬奇的解释,把那有些笨重的古怪家伙搬到了钢琴上,仔细的架好了位置。

    发条被拧好,琴凳前空无一人。

    下一秒,竟有黑白的琴键在下压和弹动,连带着后方的纸卷在不断变长。

    人们终于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他们有的是因为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曲子,有的是惊讶于这样的机器居然可以让音乐无人演奏。

    这不是什么鬼魂在作怪,更不是有女巫在当着众人的面施法。

    那长长的纸卷不断吞吐,机械手指敲击着琴弦,旋律好听的让整个大厅都寂静了下来,偶尔夹杂着几个年轻人的惊叹声。

    洛伦佐刚从又一次的痛风中缓过来没几天,膝盖和脚趾还有微微的疼痛。

    他听到这如蜿蜒小河般的流畅琴声时,抬头望向了那穿着青绿色长裙的姑娘。

    她长发垂落在肩旁,长眉犹如两弯新月,浅蓝色的眸子里含着笑意,整个人美好的有些不真实。

    那天沉沉睡着时隐约听见的歌声,似乎又一次在他的脑海里被唤醒。

    海德维希·爱娃·玛利亚·基思勒。

    洛伦佐收回了视线,抬手去拿身旁的那杯葡萄酒。

    在这一刻,他其实很想问她一些问题。

    准备了这样用心的礼物,你是想要怎样的奖励?

    为什么之前提出来……要离开佛罗伦萨?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忠告,他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然后停住,收回。

    不喝也罢。

    这次的公开演出实在是赚足了噱头。

    一方面,那曲子确实美妙至极,不光是就佛罗伦萨的贵族们从未听过这样的旋律,连来庆贺的外邦人也一脸的新鲜。

    另一方面,则是足够令人惊叹的那整套机械。

    还没等曲子演奏完,就有人急不可耐的想找达芬奇订下预约,拜托他也给自家的钢琴量身打造这么一台,价钱什么的都好商量。

    也正因如此,达芬奇在宴会的后半程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海蒂则和朋友们跳了好几支舞,笑的颇为轻松。

    波提切利的气色好了许多,想来恐怕放下了很多事情,开始往前看了。

    还有阿雷西欧先生也前来辞行,听说是要去远郊担任新的工作。

    他们和她跳了一支舞,不约而同地赞美着她今晚的样子。

    这样年轻而又姣好的面容,真是上天优厚的恩赐。

    领主真的开始戒酒了。

    他有意识地减少着用量,偶尔直接用橘子汁来替代葡萄酒。

    啤酒已经在办公室里消失不见,餐桌上的红rou也少了许多。

    他开始有规律的控制贝类的摄入,也基本上不会去碰凤尾鱼。

    洛伦佐从小便过着高度自律的生活,如今去适应这些奇怪的要求,似乎也并不是很麻烦。

    他的身体确实在渐渐的变好,痛风发作的频率在慢慢拉开。

    与此同时,领主的卧室里也多了一架钢琴。

    当他沉眠之时,那琴声也会流淌而出,犹如静静蜿蜒的蓝色多瑙河。

    作者有话要说:

    【2月28日存稿手记】

    来源:不明

    自动演奏的钢琴起源最早可以追溯到19世纪末的欧洲。最初人们尝试在普通钢琴前增加一部可移动的“演奏器”(pyer),其外形就似一架小型簧风琴。

    一排6588个“木手指”置于普通钢琴键盘上方,代替了钢琴家的双手。演奏器以打孔纸卷(打孔位置与钢琴谱相符)记谱,用脚踏风箱鼓风作为动力,通过纸卷缓缓转动,纸卷上的孔位与驱动机械连动相应的“木手指”击琴键奏出音乐。此后又有设计者将外附的演奏器直接安装于钢琴内部,还可控制速度、力度、踏板等。

    这类自动钢琴在20世纪20年代的欧洲曾广为流行于家庭娱乐,曾有过两年内生产达50万台的纪录;到了30年代由于无线电及电唱机的兴起,才渐被淘汰。

    由于纸卷打孔的数量上不受人手十指的局限,钢琴上的音阶和音域都可尽量发挥运用,故自动钢琴仍受到创新的近代作曲家们的青睐。拉赫玛尼诺夫、德彪西、马勒、格什温、理查·斯特劳斯都曾为这种乐器写作乐曲,并制成纸带,供自动钢琴演奏使用。

    此自动演奏的管路已经老化 无法使用 经过修复应该还可以运作 纸带可以在国外购买到

    这台密尔顿钢琴有完整的钢板 跟现代钢琴几乎完全一样 琴弦也是斜拉 钢琴的岁数不算太大 琴弦以及其他零件保存完整 没有翻新和更换 保存状态良好 气动风机仍可以运作 运作方式类似于发动机的多活塞和凸轮轴自动演奏在使用中还是通过原始的踏板作为驱动力 使用时需要先把踏板拿出来充气 然后才可以自动演奏。

    他的文化活动使他忽略了远及各地的商行事务。他的经纪人利用他的专心,大肆浪费和欺骗。他逐渐将财产撤出商业,投资在城市不动产和大规模的农业中,拯救了家庭的财富。他很喜欢亲自管理农场和果园,对于肥料和哲学一样熟悉。由于科学化的灌溉和施肥,靠近加里奇和加亚诺两地别墅的土地成为农业经济的典范。

    ——《世界文明史文艺复兴慷慨的洛伦佐》维尔·杜兰特

    第31章

    蓝色多瑙河很快就风靡了整个佛罗伦萨,甚至开始在往外邦流行。

    这首曲子原本是海蒂亲手录制的,可是人们会先入为主的认为这都是达芬奇的创作,而她之所以也是合作者,大概是帮忙端茶倒水递递点心的缘故。

    达芬奇原本因为独特的人像画作,前几年在佛罗伦萨就已经被许多人熟知,如今更是人气水涨船高,还有好些人开始跃跃欲试地想跟他谈论婚事。

    ——那位拥有浅蓝色眼睛的漂亮小姐听说是继承古老教义的炼金术师,而且又出身高贵,和美第奇家族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平民们自然不敢怎么高攀,只日日写了情诗送鲜花和各种礼物过来。

    而达芬奇正值婚龄又有得体的职业,竟还是一桩又一桩的拒绝了。

    他的父亲皮耶罗为此颇有些担心,上门拜访了好几次,像是想为他找个漂亮姑娘结成良缘。

    “第一,我不是同性恋——这句话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

    “第二,不要再提婚事之类的事情了,不可能的。”

    这两句话被女仆听去,又悄悄传到了坊间,竟又有了新的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