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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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月压住不断往脸上涌得热意,尽量表现出一个跟卫庄只有几面之缘的人该有的平静:“他这么说的?” 萱娘道:“小卫自从跟平昌君去了沛国之后,就没回来过。就今年九月份,破天荒回来了一次,还以为他有什么要紧的事,结果来了之后却什么都不说。我们俩跟他很早就认识,多少对他有些了解,就套了他几句话,其他全是我们俩猜的,姑娘可别生他气。” 练月笑了一下:“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萱娘若有所思的瞧着她:“不知姑娘有没有时间陪我去喝杯茶,就在附近,没有几步路。”顿了顿,“耽误不了姑娘多少时间的。” 她既然都这么说了,练月也不好拒绝,只好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萱娘又跟栾顿道:“夫君,我陪月娘去那边喝杯茶,去去就回。” 栾顿笑了:“帮小卫多说两句好话,他不好容易有个钟情的姑娘。” 练月听他说钟情二字,心都揪起来了。要是卫庄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钟情于她,她也不会在外面这样乱逛着不肯回去了。 不是什么好的茶楼,就是路边的一个茶摊,摆了几张八仙桌,几条长凳子。 两人在八仙桌坐下之后,萱娘让摊主给她们上了一壶艾茶,萱娘亲自给她和自己倒茶,边倒边说:“我们夫妻吃惯了粗茶,也只能用这个招待姑娘了。” 练月道:“粗茶自有粗茶的味道,多谢夫人的款待。” 萱娘瞧了她一眼,笑了:“小卫是不是没少给姑娘气受?” 练月握杯的手一顿,道:“夫人好像误会了,我跟他——” “小卫前半辈子栽得最大的一个跟头,就来自于女人。”萱娘适时的把她的话打断了。 这句话成功的吸引了练月的注意,她看向了萱娘。 萱娘认真的看着她:“所以他后来对女人有很大的戒心,大约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缘故。在那之后喜欢他的姑娘,都很辛苦。不过我很想告诉那些姑娘,我见过他年轻时的模样,我知道他如果敞开心扉去对人的时候,那人会有多幸福。” 练月垂眸苦笑:“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她当然知道,否则她不会那样对他,可如果他不给她机会的话,那她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萱娘忽然笑了,是那种发现自己找对了人笑:“你懂,你当然懂,你如果不懂,他也不会被吓成那样。”顿了顿,又神神秘秘道,“那我给你讲一个他的故事。” 练月抬眸瞧着她。 萱娘道:“小卫年轻的时候,有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女剑客很喜欢他。你知道的,女剑客在他们剑客圈是很稀有的,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女剑客。那女剑客缠他缠得很厉害,我们大家都觉得他们是天作之合,希望他们能成,可小卫却无动于衷,俨然当那女剑客是根萝卜。后来我们就问他,那女剑客有才又有貌,连家世都跟你门当户对,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就说了一句话,后来这句话传到女剑客耳中,女剑客当时就给气昏厥了,醒来之后,对他破口大骂,从此彻底死心。”顿了顿,“你猜他说的什么?” 练月诚实的摇了摇头。 萱娘道:“他说,我对送上门来的不感兴趣。”顿了顿,转移了话题,“姑娘此次来天阙城是来找人还是来办事?我们夫妻好歹在这边待了几年,如果有需要,请尽管开口。” 练月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就不劳驾两位了。” 萱娘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道:“那行,那我就不耽误姑娘的时间了,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萱娘付了茶钱,两人在茶摊别过。 萱娘走了之后,练月继续坐下来喝茶,一直把那壶茶喝完了,才离开茶摊。 晚上回了客栈,练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萱娘的话,想那个让卫庄栽了跟头的女人。想着想着,她突然觉得自己一刻都不想在天阙城待下去了,她想回太平城去了。 她出来了这么久,一直在想方设法不回去,可现在她想回去。 伤心也好,难过也罢,那个太平城是离他最近的地方,她想回去。 就算他不来找她,就算她见不到他,她也想在那个地方待着。 练月爬起来,收拾了一下东西,又规划了一下路线,次日早上去马场挑了匹好马,备足了干粮和水,下午就出发了。 从宗郑到夏国,从夏国到沛国。 进入沛国的地界之后,练月弃了马匹,上了渡船。渡过盈河之后,太平城就在眼前了。 这一趟外出,她着实出去了很久。出去时,还是秋天,回来时,已是隆冬腊月。 她回来的这天,太平城正在飘小雪。 小雪将整个太平城都装点成了白色,白的城墙,白的地面,白色屋顶,白的街道。街道上有穿得很厚实的行人。行人哈着白气,行色匆匆。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亲切。 这是她的太平城。 她穿过街道,一路奔回自己的家。 她打开院子的大门,进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自己的萝卜,她走之前跟蔡婆打了招呼,让蔡婆帮她照看一下自己的萝卜,还好蔡婆还记得,帮她把萝卜都收了。她想,她得抽个时间,好好去感谢一下蔡婆。 回家的第二件事,去了灶房。灶房落满了灰尘,还结了蛛网。不过没关系,她很快就能打扫干净,甚至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将灶房变得整洁干净起来。 回家的第三件事,她打开了堂屋的门。屋子里很冷,没有半点暖气,摸一下桌子,满满的灰尘。不过也没关系,这连通的三间屋子,打扫起来虽然会浪费些时间,但今天也能完事。 练月解开披风,用绳子把头发绑起来,屋子里有些黑,她点了灯,又找出围裙,叮叮咣咣的忙活了起来。 把家里各处都打扫洗刷了一遍之后,天已经黑了,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孤单了,相反还很快乐,她简直都想唱起歌来了,于是她真的哼了起来。可她不知道自己哼的是什么,反正无所谓啦。 整理完家里的一切之后,她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然后觉得有点饿了,于是进了灶房。 幸好灶房里还存了许多干柴,她想给自己做碗面,可是发现没有配菜,于是决定去蔡婆家借一点青菜,但没空手去,而是带了一支自己从天阙城买的簪子。 蔡婆一家人正在吃饭,见她回来了,特别高兴。练月把簪子送给她,说是特地从天阙城带回来的。蔡婆一辈子也没出过太平城,更不知道天阙城是什么地方,只是摸着簪子上的玉不错,应该挺值钱的,所以很开心。又听见她来借菜,说是要做饭,就责怪起来,说刚回来,做什么饭啊,留下来吃点得了,饭有的是。练月说不了,家里灶中还烧着火呢,她得赶紧回去,于是蔡婆就去灶房,给她拿了一些青菜。 练月回家之后,给自己做了一碗青菜面条,很简单,一会儿就做好了,她坐在灶下,借着灶中余温,把面条吃了。真是好吃又暖胃,让人十分满足。吃完饭洗了碗之后,她又烧了一大锅热水,泡了一个热水澡。热水解去了这半个月的旅途辛苦,真叫一个舒畅。 洗完澡之后,她觉得自己简直焕然一新,如同新生。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被褥放在柜子里太久,有些潮了,睡着不太舒服,不过因为今天到家了,她心情好,所以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十三章 练月熄了灯,才刚入睡,就听到有人在敲门,她从睡梦中惊醒,坐起来想了一会儿。 想到那个可能之后,心忽然狂跳起来。 因为被敲的不是院门,而是堂屋的门。这种翻墙进她的院子,却没有直接翻窗进房间,而是还礼貌性的敲门的行为,她能且只能想到是卫庄。 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她坐在床上,那敲门声并不连续,敲一会儿,停一会儿,然后再敲,最后完全停下了。 练月复躺下,却睡不着了。 外面似乎还在下雪,且还越下越大。 练月想,是走了,还是没走?她很想出去看看,可是如果没走怎么办。这样的夜晚,她肯定不能赶他走,但也着实不太适合请他进来。这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要是发生点事情,那她等于还没上阵就被人缴了兵器,又是输得一塌糊涂。 她不能出去,她要忍住。上次没忍住的后果,就是把人吓跑了,这次她一定要忍住。 她告诉自己,他既然来找自己,就代表他对她不是没感觉,好,既然这样,那日子还长着呢,以后有忍的时候,这都忍不住,以后怎么办。忍住,忍住,忍住忍住忍住。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了一会儿,然后强迫自己睡去了。 次日早上,练月醒来,只觉得窗外亮得有着扎眼。穿戴好之后,她趴在窗子上往外看了看,雪还在下,地上已经全都白了,怪不得这么亮呢,是雪光呢。 她走出去打开门,嗬,真是白茫茫一片,除了白,没有其他颜色。 她想起昨夜的敲门声,忽然不太确定,那倒是自己在做梦,还是他真的来了。雪把一切都覆盖了,这院子里没有他的半点痕迹,又有点后悔,昨天该给他开门的,想那么长远做什么呢,及时行乐不好吗。这下好了,人又走了,说不定以后都不会来了。上阵了发现对手没了比还没上阵就被缴了兵器更令人沮丧。 她叹了口气,从廊下拿出大扫帚,在院子里扫出两条通道,一条通往灶房,一条通往大门。 她打开了灶房门,准备先烧一些热水,洗把脸,顺便想一想,等会要做什么饭。结果打开灶房的门之后,直接把她吓了一个魂飞魄散。 剑客浑身是血的靠在那堆柴草上,柴草旁还放着他的剑,柴草上也全都是血。 剑客安静的躺在那里,像是死掉了一样。 练月只觉得脑子嗡地一下,站都站不稳了,她扶着门框,心咚咚咚直跳起来。她稳住自己,走过去,在他身旁跪下来,深呼一口气,告诉自己,没关系,不会的,不会的,卫庄这么厉害,一定不会让人伤到他要害的,最多只是皮外伤而已。她屏住呼吸,抬起右手去探他的鼻息。 气若游丝一样的气息,她像被明火烫了一下,又赶紧缩了回来,但是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练月先查看了一下卫庄身上的伤口,伤全部在上半身,最主要的一处在胸口,应该是被剑直接戳透了,所以导致前胸后背都是血。 练月想,能把卫庄伤得半死不活,他的对手到底是有多厉害。 卫庄伤得太重,练月不敢随便动他,就先把柴草铺平了,让他躺在上面。然后去西街的白氏医馆请大夫,大夫还没起床,是生生被拍门声给惊醒的。大夫大体听她说了一下情况,知道事情紧急,也没顾得上洗漱,而是先备了一些药膏和药材,然后跨上药箱,叫上医馆的小学徒,拿上担架,三人一块到了练月家。 练月和小学徒用担架把卫庄抬到床上,又剥了他上身的衣服,大夫先查了一下他身上的各处伤口,查完之后,说没有致命伤,胸口这一处,虽然深,但没伤及要害,死不了,让她安心。 练月虽然已经知道了,但亲耳听到大夫这么说,还是松了口气。 大夫和小学徒在给卫庄治疗时,练月去灶房烧了一些热水。热水烧好之后,她先沏了一壶茶,又舀了一些热水到盥洗盆中,之后兑了一些凉水,试了一下水温,觉得可以了,就分别把这两样端到屋里去了。 大夫给卫庄包扎完伤口之后,用温水洗了洗手,道:“虽说没有致命伤,但耽搁的时间有些长,伤口有些感染,所以要用药酒每天清洗伤口,避免溃烂。”顿了顿,“会换药吗?” 练月点了点头。 大夫道:“我把清洗伤口的药酒和外敷的药都留下,等会再开个方子,你按方子抓药。外敷的药呢,每天换一次,用完了你再来医馆拿,我给你备着。内服的药,一日三次。外敷内服,双管齐下,好的会快些。” 大夫用布巾擦了擦手,接过练月斟的茶,喝了一口,又去瞧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见怪不怪道:“太平城什么样的病人最多,就他这样的病人最多,老夫每个月都能接七、八例,比他严重的多了去,姑娘不必太过担忧。” 练月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只道:“劳白大夫费心了,请白大夫开方子吧。” 白大夫开了方子之后,练月又付了出诊费,一路把他们送出去。 外面还在下雪,练月一直等他们走远了,方才回来。 回到屋里,练月把桌上沾了血的绷带清理掉,又把盥洗盆里的血水倒掉,把大夫留下的药酒和药膏收好,方才在床边坐下。 她垂眼瞧着他,他眉头紧锁,脸色苍白,明明已经受了重伤,一动都不能动了,可还是让人觉得有压迫感,她连碰都不敢碰,即便要碰,也要悄悄的,不让他知道才行。 他现在应该不知道吧,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他脸上那条疤,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那般亲切,真想亲一亲。若搁以前,她或许就不管不顾的亲了,可现在,她忍住了自己的冲动,然后替他盖好被衾,出去抓药去了。 去药铺抓了药之后,练月又去菜市场转了一圈,卖了一些菜,还特地买了条鱼,准备回来给剑客煲鱼汤喝。 从菜市场回来之后,练月先把卫庄的药熬了,放在里屋里晾着,又去蔡婆家请教她该怎么做鱼汤。因为她虽然吃过鱼,却不会做鱼,一个人的时候,也从来不弄这些复杂的菜式,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她整天不是吃面条,就是炒青菜,偶尔心血来潮,会炸一些东西,也都是以素食为主,她很少碰荤。一是麻烦,二是觉得自己以前作孽太多,需要积点德,因为活着虽然很寂寞,可她还想多活些日子。 蔡婆一直觉得她作为独身的大龄女子,日子过的又苦又素,跟道观里的道姑似的,现在她要改善生活,蔡婆就嗅到一丝不可说。她老人家一脸过来人的神气,再次谈到了她是不是有男人了这个问题。 练月觉得不止寡妇门前是非多,独身大龄女子门前是非也挺多的。 对于蔡婆的老不正经,练月完全见怪不怪,她非常不诚实的回答了蔡婆,没有。 蔡婆一脸你别瞒我,我都知道。 练月叹了口气:“大娘,是真的没有,不如您给介绍一个?” 蔡婆摆明了不相信:“你可别哄大娘,大娘是过来人,都懂。” 练月重复道:“大娘,我说的句句属实,如果您这边有合适的人选,可别忘了想着我,我可等着呢。” 练月说完就要走,蔡婆却一把抓住了她:“大娘以前说要给你介绍,你都拒绝了,现在怎么突然开窍了?” 练月道:“大娘,您也说那是以前了,以前那是没想开,现在想开了,大娘再给我介绍,我一定去见。” 蔡婆眉开眼笑起来:“想开了好啊,想开了好,女人嘛,还是有个依靠好。你一直一个人,是有些太不像话了。”顿了顿,“月娘,你放心,你的年纪呢,是大了些,但模样还是出挑的,大娘一定给你找个好的,绝不亏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