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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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想的东西被全盘打乱,李时和微微一怔,没接上话。 沈辞柔没注意到,自顾自说下去,面上显出点苦恼的神色:“我觉得是可以,我还没去过翠微宫呢,而且好像就在长安,也不远。但霍太妃住在那儿,我这么贸然地过去,不太好吧?” 她越想越愁,忍不住扯了扯垂落的发梢:“而且你刚刚说霍太妃温婉,那肯定有礼有节,我这人……唔,是有点没规矩,她不喜欢我怎么办?” 一连串问题抛过来,李时和没法接话,他发现沈辞柔是真的在愁这个,和他先前的忐忑完全不在一条道上,一时都不知该是什么心境。他想了想:“没人会不喜欢你。不过车马劳顿,不必跟着我跑一趟,且霍太妃避居,或许不会见你。” “那你以前在翠微宫住过吗?” 李时和一愣,摇摇头:“并未。” “那就算啦,我不去打扰霍太妃,惊着她就不好了。我在这儿等你回来。”沈辞柔看了李时和一会儿,试图得寸进尺,暗搓搓地往他的方向靠了靠,“那你有以前住过的行宫吗?我想去看看你小时候住哪儿。” “……我少时在太极宫住的时间最长。后来辗转去洛阳,几个行宫都住过,最后是在上阳宫。”李时和说,“等我回来,去太极宫看看也无妨。至于洛阳行宫,今年怕是来不及。” “好啊,那我们去太极宫,反正就在大明宫边上。洛阳行宫不急,总共也就那么几个吧。我知道去行宫得准备很多东西,有点儿麻烦,所以有空的时候带我去就好啦。”沈辞柔就喜欢出去玩,何况约定的地方是李时和少时的居所,她更开心,忍不住扑过去,直接坐他怀里,凑到肩颈处使劲儿蹭了蹭,“我们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来,我不着急。” 怀里的女孩既天真又澄澈,或许她只是随口一说,不知道说了多了不得的话,听在李时和耳朵里却足够让他心头震颤,心里霎时百转千回,神思都拢不住。 等他回过神,沈辞柔已经一通乱蹭,发上的簪子被蹭得摇摇欲坠,盘好的头发也掉了几缕下来。他没法,只能替她撩起那些头发。 但他没接触过女孩的东西,弄了半天也不得要领,还是沈辞柔自己把头发拢回去,扶着簪子:“你也有不会的东西啊。” “我不会的东西很多,但可以学。”李时和想起先前她说的话,定定地重复,“我们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对啊。”沈辞柔含笑点头,“不过算啦,你那么忙,学这个干什么。其实我自己也不太会,我只会最简单的,而且还是没出阁的娘子才用的发式。” 她有点不好意思,轻轻咳了一声,从李时和膝上跳下来:“那就这么说定了,反正中秋节年年都有,明年再说吧。今年的月饼我自己吃。” 李时和笑笑:“不给我留一些吗?” “月饼不是现做的不好吃啊。反正今年你肯定吃不到我做的月饼了,明年再说。”沈辞柔转回去,俯身扶住李时和的脸,“对了,还有件事。” “嗯?” “去翠微宫是一回事,但你在那里过中秋,也要想着我。”沈辞柔找了找感觉,努力做出横眉竖目的表情,“春朝日,秋夕月,就算你祭月时真引来了月宫仙子,也不许怎么样,否则……” 本就是没可能的事,李时和配合着:“你想如何?” “……不如何啊,难不成我还能和月宫仙子比?”沈辞柔笑眯眯的,“那我也只能和人说,不怪我啊,实在是月宫仙子美丽非凡,皇帝陛下被拐走啦。” “不会,我不爱赏月。”李时和轻轻地说,“我喜欢猫,只可惜常要担心她会跑了。” 这话没头没脑,沈辞柔还没领会,嘴唇上忽然覆上来同样柔软的东西,比她的略凉些,极尽温柔地厮磨,却不肯再深入一点。 她就不想先前的事了,耐心地等了等,在李时和退开前忽然张口,牙尖在他唇上划了一下:“留个印子,让月宫仙子知道你许了人家了。” ……怎么还想着这个! 李时和哭笑不得,舔了舔唇上不痛不痒的牙痕:“好,我知道了。” “不过,若真有月宫仙子,你得替我问问。”沈辞柔奇思妙想,“怎么只见你,不见我?” 李时和服了,闭了闭眼:“这我也记住了。” “那我没有要说的了,就等着你回来。”沈辞柔直起腰,舒展一下身体,“先前阿棠来,她怀着孕呢,不方便,我就一直坐着和她说话。这会儿觉得有点气闷,想出去走走,你陪我吗?” 李时和当然不会拒绝,也站起来:“好。” 沈辞柔朝他笑笑,也不刻意等,自顾自往外走。这时间没关门,垂的是竹帘,帘子被风吹起,外边的光透进来,落在她身上,熨出女孩的曲线,优美如同新开的花。 李时和耐心地跟在她身后,忽然笑了笑。 他想,这样也好,或许沈辞柔此生都不会懂他在担忧什么,但她永恒明朗澄澈,是他初见时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阿柔真的是一根筋傻白甜自救法,出宫问答里她稍微再机灵一点,就进阿晋不允许的be结局了(。) 顺便上章的你们怎么肥四,什么popo,我这样的淳朴少女(?)不可能去的,别想了 第88章 翠微 自从霍太妃移居,翠微宫里长年寂静,各殿的装饰卸下来不少,剩下的也往往半旧。从来都是行宫候着贵人,太成皇帝时翠微宫里人来人往,轮到如今,黄昏时前朝留下来的宫人走过宫道,还能唏嘘几声。 今日皇帝亲临,也没给翠微宫带来几分活气。引路的内侍长长地唱了声通报,云霞殿前伺候的宫人们退成两排,齐齐屈膝,问安时一应的低声,整齐得不像活人。 宫里只住着一位太妃,用不着避嫌的屏风,分隔内外的帘幔束住,内殿一览无余。一榻一桌,梳妆台上只一把梳子,边上压了几本佛经,不像皇家行宫,倒像是个佛寺。 有个宫人抬头时不慎朝内看了一眼,只看见年轻的皇帝缓步走进内殿,隔着榻前垂落的帘幔端正地跪坐,腰背挺得笔直。风透进内殿,帘幔在风里拂动,榻上的人坐起来,投下个轮廓秀美而削瘦的影子。 李时和垂着眼帘,温声问:“太妃近来可安好?” 霍太妃克制地咳了几声,嗓音干涩:“尚好,劳陛下挂念了。陛下呢,还好吗?” “一切都好,太妃无需记挂。” “好,那我也放心了。”霍太妃点点头,“我少时不爱读佛经,近来无事,倒也能看看。偶尔抄写几卷,也算是给自己找了件事做。” “听闻抄佛经多用珊瑚粉,今年新贡的红珊瑚,太妃或能看看成色如何。” “不必了,多谢陛下。我不过随便抄抄,哪儿用得着珊瑚呢?”霍太妃又咳了几声,“说起佛……我记得阿姐不信这个,想来陛下也不信吧。” “如今儒释道并行,长安城内亦有异域奇教。”李时和还是清清淡淡的,“朕当内省,妄托神佛便显得荒谬了。” 霍太妃在帘后笑笑:“年初陛下大婚,我这副身子起不来,托人送去的礼收到了吗?” “太妃劳心。” “不劳心,我还有什么可做的,也就一手刺绣……”霍太妃觉得有些气闷,缓缓靠在软枕上,“皇后没来吧。” 李时和摇摇头:“恐扰了太妃清静。” “你喜欢她吗?” 李时和没想到霍太妃会突然来这么一句,顿了顿才答,语调温和,依旧听不出什么:“夫妻一体,朕自当爱她敬她。” 说到这里还是套话,霍太妃隔着帘幔去看后边跪坐着的人。她眼睛不太好,刺了那幅充作贺礼的山水后更是如此,这会儿正值午后,外边的光透进来,她也只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子,隐约看得出青年挺拔的身形。 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你小时候不像现在这样。不,也有点儿像,话少……但不是这样。” 李时和向来不追忆往事,没说话,只笑了笑。 等了一会儿,帘幔背后的人还是没说话,霍太妃心里一沉,知道年轻的皇帝不可能对着她敞开心扉了。她想,或许她这辈子只见过她的外甥一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那会儿孝谦皇帝已经去了,天后弄权,她没法,只能借故回霍府小住几天,算是暂时避避风头。最后一天早起回宫,开门时看见院外边站了个小小的男孩。 那孩子身量才到她腰腹处,长了张漂亮的脸,眉眼间隐约看得出母亲的影子,抬头看她时安静平和,眼瞳里倒映出略显憔悴的女人。 霍太妃好奇,问他怎么了,他回答,咬字非常清晰:“失礼。我院里的侍女放风筝,不慎落到太妃院子里了,我冒昧来问一问,太妃能不能放我们进去?” 如今男孩长成了姿容端丽的男人,说话比幼时更婉转,和她也隔得更远,霍太妃一面觉得欣慰,一面又有些说不出的心酸。她叹了口气:“我偶尔听外边的人说,说你柔慈宽仁,有些像孝谦皇帝。” “我就说他们胡说,你哪里像呢?分明一点都不像。”霍太妃看着榻上的帐子,“他是既多情又薄情的人啊。我记得头一次见他,那会儿我才十五岁,在宫里怕得要命,他就耐心地哄我,叫我不要怕。” “再后来我莫名其妙地成了修容,他带着我游太液池、玩皮影,还替我排舞编曲,找些我没见过的东西给我看。我还记得有波斯来的宝石,亮闪闪的,做成璎珞都显太大,捧盒子的内侍说,在波斯,这么大的宝石做成镯子或者指环。”霍太妃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学着对方的口吻,“孝谦皇帝就问我,‘娴儿,给你照着波斯人的样子做一套好不好?’,我连连摇头。这宝石那么大,不是要压断人手吗!” “波斯异域,与长安人喜好不同。”李时和说,“昔年见波斯人入朝,身上的装饰总是大些。” “……后来姑母去了,来了新的人,他的心思就不在我身上了。他给我的东西都放在我宫里,却再没来看过我。”霍太妃隔着帘幔,注视着年轻的皇帝,“只是孝谦皇帝尚且会这般宠爱一个人,就算只是一时兴起。陛下,你还会如此吗?” 李时和还是没直接回答:“不敢与祖父相比。” 霍太妃一阵失望,转念又觉得是该如此,她把头偏向榻内侧:“我累了。小病而已,陛下其实不用来看。” “太妃无需忧心,安心养病。”李时和起身时相当流畅优美,“今日叨扰了。” 他刚转身,背后忽然传来霍太妃的声音:“……陛下!宫里的花……” “……宫里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人也是,花也是。”她幽幽地说,“我以前只看见花开,不知道是要悉心栽培的,没人看顾,移进宫里的花只会渐渐枯死……” 李时和脚步一顿,说了声“有劳太妃挂念”,旋即继续往外走。 霍太妃靠着软枕,听见外边宫人齐声道的“恭送陛下”,缓缓闭上眼睛。睫毛交叠的瞬间,眼泪倏忽落下,淌过她远远称不上老态的面容。 ** 既然说好了赶不上,沈辞柔向来心大,也就不苦等着了。中秋当天她难得起了个大早,和怡晴一起在小厨房里试着做月饼,从晨起折腾到中午,各种式样的月饼都试了一轮,边做边吃,连午膳都省了。 吃饱了格外容易犯困,沈辞柔强撑着在清宁宫外边走了几圈消食,还是熬不住,回寝殿倒头就睡。 或许是吃了月饼的缘故,她爱吃甜口,这一觉也格外甜,醒时还有点舍不得。沈辞柔躺在榻上缓了缓才睁开眼睛,迷迷蒙蒙地看见榻边坐了个人,吓得她差点窜起来:“你……” 李时和知道是吓着她了,一时手足无措,愣了片刻才说:“阿柔,是我。” 榻边的郎君姿容端丽,确然是日思夜想的好容貌,沈辞柔眨眨眼睛,抬手捏了自己的脸一下:“……我是做梦?” “不是。”李时和觉得好笑,又不能真笑出来,“翠微宫不远,特地赶在中秋这天回来。” 刚睡醒就是迷糊,脸上被捏的地方略有些疼,沈辞柔确定不是做梦,盯着李时和看了一会儿,忽然坐起来,伸手去捏他的脸:“那我摸摸你是不是真的。” 李时和不知道这又是哪儿的说法,乖乖坐着,任由沈辞柔的手捏到脸上,轻轻拢住她的手背:“怎么?” “传奇里说有些妖怪躲在人的家里,候着主人家出去,然后变作主人的样子去骗人。”沈辞柔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掌心在李时和脸颊上蹭了蹭,“我前些日子在花圃边上看见条黑蛇,可大了,万一是它成精了呢?” 这就是胡说了,李时和闭了闭眼,耐心地说:“听说蛇身上是冷的,我又不冷。” 沈辞柔只笑笑,收回手:“你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我还托闻笛替我看着,到现在都没通报。” “若是慢慢来,是该拖到明早,但马快些,就能赶回来。”李时和说,“通报得花一番时间,底下人准备也不容易,不想麻烦。” 沈辞柔点点头:“这倒是。对了,太妃还好吗?” “尚好。”李时和想了想,“太妃是喘症,年年春秋都犯,我瞧着她自己怕是不怎么想治,病总也不见好。” 沈辞柔想想霍太妃如今的处境,觉得这个“不想治”也情有可原:“虽然我这么说不好,不过我总觉得,太妃也是可怜人。” “的确是可怜人。”自古帝王多薄幸,李时和也不想多做评价,起身下榻,“我带了琴来。有支曲子是贺先生作的,叫做《江楼月》,我在路上时稍作了些改动,想奏给你听。” 沈辞柔当然不拒绝,又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不太通音律,大概说不出具体如何。” “无妨。”李时和只是想弹琴给沈辞柔听,又不是要修琴谱,自然不在意。 他一转身去取琴,沈辞柔忽然发现他身上的衣裳和平常的常服不太一样,忍不住出声:“无忧?” 李时和一怔:“怎么?” “没什么,不是要紧事。”沈辞柔屈膝,捞了个软枕放在膝上,下颌卡着枕头,笑吟吟地说,“你先弹琴。”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时候感觉到了,无忧真的,非常自闭(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