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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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和潘美人则组织了宫人将一桶桶冰水往下浇。 寒冬的洛阳城夜里,滴水成冰,一桶桶冷水从脖子下面灌进去,不亚于被射了一箭,身体冰冷,手脚冻得麻木,连兵器都握不住。 众志成城,两万人扛住了司马冏十万军队的第一波进攻,已是到了半夜,人困马乏之时。 司马冏见攻城不成,城外十五万军队也迟迟不到,一时焦躁不已:怎么会这样?人数是他们的五倍,为什么只打成平手? 司马冏的军队在夜里突然攻打皇城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各大士族。 此时洛阳城二百五十个里都关闭里门,消息闭塞,普通百姓还在过年兴奋中,但是士族消息灵通,一个个都从床上起来,将家中妻小老弱藏在地下工事中,男人们召集家族的私兵部曲,自发在里间巡逻,守护四道里门,以防止被乱军闯入,烧杀打劫。 从汉末开始,一百多年来,中原一直动荡,家族大多像琅琊王氏这样聚族而居,族里养着私人武装,保护族人。 乱世,皇帝和朝代更迭频繁,人们朝不保夕,忠君思想自然淡漠,虽知齐王司马冏公然派兵攻打皇宫,依然没有人去勤王。 司马家自己的事情,等他们打完了,召集群臣上朝,龙椅坐着谁,谁就当皇帝,从汉朝到魏朝,从魏朝到晋朝,士族都是这么过来的。 永康里,琅琊王氏也紧急召集了私兵部曲巡逻,保护族人。 族长王戎,已经和部曲首领王敦在家族祠堂商议对策。 王敦说道:“我方才派部曲每家每户都查访过来,他们都在,唯有纪丘子母子不在家里,我很是担忧。” 王悦去蹚浑水去了,王戎心知肚明,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曹淑一介女流,不仅不约束儿子,反而还跟着儿子瞎胡闹! 王戎气得胡子哆嗦起来,“纪丘子王导这个当家人去了建业,留下这对母子,他数次写信给我这个邻居,要我多多照应这母子俩。可我毕竟是个外人,哪能插手人家家事?王悦这小子昨天就劝我向齐王施压,要他修补皇宫围墙,我拒绝了,他就跑去砸我家院墙!这还不够,今晚这对母子都跑去和齐王决一死战去了!倘若他们母子出事,我有何面目去见纪丘子?” 王敦大惊失色:“王悦和堂嫂都卷进去了?此话当真?” 王导和王敦是堂兄弟,两人都是同一个祖父。堂兄弟平日关系良好,王导也时常写信给堂弟王敦,要他照应家里的妻儿。 王戎点头,“纪丘子夫人和羊皇后是手帕交,这些年来往甚密。清河公主还时常住在她家里,偷我的家梨和柿子吃,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罢了,这对母子都是支持羊皇后的,纪丘子又不在家,无人管束,这一年越发荒唐了,无视族规,擅自决定。” 王敦站起来说道:“我这就带人把王悦和堂嫂强行带回来。” 王戎说道:“外头兵荒马乱的,你多带些部曲,还有,你们提着水桶过去。” 王敦不解:“为何?水桶粗笨,有何用场?” 王戎问道:“如果看到王悦和齐王侍卫打起来,你会帮谁?” 王敦:“当然是帮王悦,他是我亲侄儿。” 王戎说道:“这不问题来了嘛,对你而言,只是救侄儿堂嫂,天经地义。但是对外面而言,就是我们琅琊王氏支持皇室,和齐王打起来了。” “但是,你提着水桶去皇宫就不一样了。你就说看到皇宫方向着火了,我们琅琊王氏担心火势扩大,一发不可收拾,就提着水桶过来救火,至于齐王的侍卫,就是他们是纵火犯,这样的话,我们就师出有名,还不会被卷进司马家的内部纷争。” “你可以打齐王侍卫——打着救火的名义就行。” 王戎这个老狐狸快成精了,还这能让他找到万全之策,王敦遂立刻领着三千部曲去皇宫营救王悦母子。 急行军到了皇宫附近,迎面走来一波人马,也是提着没有一滴水的空水桶。 为首的正是颍川荀氏家的荀崧——荀灌的父亲。 荀崧看到女儿留下来的书信,快要急疯了,连忙带着荀家的五千部曲往皇宫方向赶来。 荀崧看到王敦和部曲手里的滴水不沾的空水桶,干咳两声:“你们琅琊王氏也来救火啊,正好,我们同去。” 第51章 神队友,猪对手 王敦和荀崧心照不宣,“救火”是假,救自家族人是真,他们两家一共八千部曲,“救火”人数并不算多,这时候需要协作。 王敦说道:“好,我们两家同去。我侄儿王悦已经先一步过去救火了,他年纪还小,势单力薄,如果你看见他,劳烦带他从火场出来,莫要逞能。” 荀崧救女心切,同意和王敦合作,说道:“我女儿灌娘也在火场,从小我就惯着她,惯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她现在还不懂什么叫水火无情,非要冲进去,如果你看见我女儿,烦请带她出来。” 王敦和荀崧达成一致意见,一起赶往皇宫。 半路又遇到约三百个骑士,这群人皆是盔甲士兵,马背上弓箭箭壶刀剑齐全,打着河东公主府的旗帜,为首的却是一个人高马大、浓妆艳抹的妇人,这个妇人也是全身着甲,背后还有一炳长刀。 不知为何,王敦和荀崧觉得这个妇人有些眼熟。 妇人见琅琊王氏和颍川荀氏的旗帜,拍马迎上,道:“我是河东公主的奶妈,惊闻司马冏攻打皇宫,逼宫谋反,河东公主特命我带着公主府的护卫前来歼灭反贼。王家和荀家也是来勤王的吧,正好我们一同去。” 正是乔装的孙会。 河东公主听说皇宫有难,忙把前夫推出去救驾。 王敦和荀崧连忙矢口否认:“我们不是,我们没有,我们只是来救火的。” 孙会一愣,士族真是太狡诈了,难怪我祖父孙秀都玩不过他们。 孙会告辞,带着三百骑兵往战事最激烈的皇宫西掖门方向而去,支援红袖军。 此时是子夜时分,齐王司马冏发动第二轮攻击,仗着人数是红袖军的五倍,打起了车轮战,消耗红袖军力。 皇宫千秋门离战事最紧张的西掖门最近,只要攻破千秋门,齐王军队就可以闯进皇宫,前后夹击红袖军了。 所以,齐王分兵五万攻打千秋门,一定要攻破此门。 王敦和荀崧的救火大队赶到这里时,齐王军队就像蚁潮般对千秋门发动一轮轮的袭击,尸体堆积在城墙下,几乎要和城墙平行了。 这是用尸体堆出来的一道天然登乘梯,简称尸梯。 齐王军队踩着尸梯爬到城墙上,和红袖军鏖战,红袖军人少,情况危急。 荀灌挥着风松剑,以一敌四,四个敌军挥剑劈砍,她横剑格挡,她毕竟年纪还小,被四把剑压制,一路后退,直到脊背撞在城墙上,上半身弯曲,几乎要掉下城墙。 “大小姐!我看见大小姐了!”荀家的部曲指着城墙上那个岌岌可危的身影。 荀崧见状,立刻把水桶扔了,“都随我去救灌娘!” 荀家五千部曲蜂拥而上,砍杀拦路的齐王军队,欲爬到城墙带走荀灌。 此时王敦也在找侄儿王悦,并没有在千秋门看到王悦的踪迹,但是荀家五千部曲已经冲过去了,他也指挥琅琊王氏三千部曲从侧翼往城墙方向冲杀,两家合力,势必杀出一条血路。 齐王军队即将拿下千秋门,岂料腹背受敌,突然不知道从那里冒出两股军队杀进来,一时猝不及防,纷纷溃退。 荀灌即将被四个敌军逼出城楼时,蓦地风松剑一轻,两个敌军倒地,正是王悦挥刀解围,荀灌以一敌二,大喝一声,腰身就像反弹的竹子,反杀过去。 解决了对手,王悦和荀灌背靠背,粗声喘气,互相掩护,杀了半夜,他们都累了,敌军却像海浪,一波又一波,无穷无尽,他们连平缓呼吸都没有时间。 就当他们即将力竭之时,王家和荀家两家部曲从后方突破,就像两柄利剑,切开了敌军,合力击退了敌军第二波攻击。 荀灌:“爹?” 王悦:“叔父?” 被两人塞进城楼密室的清河听到干戈声暂歇,连忙跑到城楼,正好看见荀崧和王敦踩着“尸梯”爬上来了。 士族居然出兵勤王? 那一刻,清河怀疑自己在做梦,她揉了揉眼睛,还咬了舌尖,好疼! 不是做梦。真的发生了奇迹,来了一帮神队友! 清河大喜,连忙小跑着迎过去,“琅琊王氏和颍川荀氏来勤王,我父皇——” “公主殿下。”荀崧连忙打断道:“我们是来救火的。灌娘!跟我回去。” 王敦也看到了自家侄子,“王悦,你父亲托付我照顾你,跟我回去……你母亲人呢?” 清河的笑容停滞,原来只是找孩子的。 王悦和荀灌缓缓后退,齐声道:“我们不走。” 这个熊孩子!荀崧道:“灌娘,我不是来和你商量的。” 王敦:“王悦,全族人都在牵挂你们母子,莫要太任性了。” 王悦和荀灌对视一眼,齐齐往楼下台阶处冲去,跑了再说。 然而,姜还是老的辣,所有下楼的通道都被王家和荀家的部曲守住了,谁都跑不了。 两家部曲包围了荀灌和王悦,打算强行带走。 荀灌挥着风松剑,“你们不要过来,我的剑很锋利的,是旷世名剑,你们谁想过来试一试?” 王悦紧紧握着砍出三个缺口的刀,“我发誓守住皇宫,绝不后退。我意已决,叔父请回。” 荀崧气得将兵器往地上一扔,赤手空拳走向女儿,“我来试一试你的风松剑。” 荀灌愣住了,她总不能对亲生父亲挥剑。 王敦收剑,朝着侄儿靠近,“王悦,你怎么越大不懂事?回家之后,你在祠堂闭门反思一个月,尚书台的差事不要当了。” 王悦和荀灌一样为难。 清河见状,也是无可奈何,士族根本不听她这个公主的话。 情急之下,清河举起白虎幡,“司马囧今夜逼宫谋反,父皇出白虎幡,号令天下勤王,如今囧贼未除,两位却要退兵,这是何道理?” 是何道理你心里没数吗? 我们是来救火的,又不是来勤王的。 大家心里都明白,只是这话不好意思说出口,王敦和荀崧装聋作哑,只顾扑过去抓家里的熊孩子。 就在这时,一阵喊杀声袭来,齐王士兵开始第三轮攻击,踩着尸梯往城楼爬过来,已经杀红了眼睛,那里会注意城楼上已经换了一批人? 真是猪一样的对手! 都杀到自己头上了,琅琊王氏和颍川荀氏的部曲为了自保,只能举刀反抗,双方短兵相接,根本来不及自报家门再开打。 又是一场恶战,荀崧和王敦不约而同把几乎脱力的荀灌和王悦往后推,”这一波交给我们,你们先回去修整一下。” 没有办法,毕竟这大过年的,来都来了,是吧! 王悦和荀灌把惊呆了的清河一起拖下去。 须臾之间,清河经历了大喜、失望、惊喜跌宕起伏的情绪波动,又累极了,任凭两人拉扯拖拽,潘美人带着宫人送来热的rou汤,里头菜叶萝卜麦饭等等什么都有,把厨房仅有的东西全部扔进大锅里烹煮,熟了就行。 红袖军喝着汤,恢复了一些力气后,又拿起刀剑杀上城楼。 “清河!”有人叫住了她。 清河回头,却是嵇侍中。 原来嵇侍中惊闻司马冏逼宫,立刻带着家里仅有的一百来个护卫拍马赶来支援,刚好看见琅琊王氏和颍川荀氏的部曲和齐王士兵争夺千秋门。 “你随我来,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把白虎幡拿着。”嵇侍中带着清河从己方控制的东掖门出去,一路高举白虎幡急行,行走于各个士族聚集的里坊,大肆宣传琅琊王氏和颍川荀氏已经出兵勤王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