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第七十四章 幸运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楚琴几乎要被自己说的话感动了。 却没想到，话音落下，詹妮的眼神也变得笃定。 “楚琴，你这话说得真好听，不去参加诗朗诵真是可惜了。” 詹妮的声音像是徐徐而来的清风，淡然冷冽，楚琴皱起眉，她知道这个詹妮从来都不按常理出牌。 果真，顿了顿，詹妮又继续说道，“你一直在强调自己家有多穷，一直在强调你家里有多揭不开锅，好像生在农村就活该低人一等似的。但是，麻烦你别总是拿自己的出身说事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的出身如何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瞧不起的，从来都是你这个人。” 楚琴早就已经开始自怨自艾了，每当她发觉自己的生活与别人相比仿佛差了很大一截的时候，她就开始垂头丧气。她责怪自己的父母无能，也责怪自己不争气，到了最后，又把所有的怒气推到旁人的身上——看，就因为他们的出身好，所以得了她所没有的一切！ 她给自己营造出一个宽大的保护伞，在这保护伞里，她是最无辜的那一个。殊不知，詹妮早就已经看清了她的心理。没错，她很自卑，一直以来都很自卑，但是，詹妮不能当着叶世宏的面撕烂她戴好的面具！ “我没有！我没有觉得自己活该低人一等！是你们，你们一直在特殊照顾我，你们以为吃饭的时候少收我一张饭票，买衣服的时候多给我带一双免费的袜子我就应该感激吗？我是穷，但你们的开恩并不会让我感恩戴德！” 一直以来，楚琴在叶世宏心底的形象都是温婉的，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像现在这般失态。此时此刻，楚琴歇斯底里却还是紧紧守着自己最后一丝尊严的模样，可怜又可悲。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看着两个女人争执不休，周志方也很无奈。之前是谁说三个女人聚集在一起时发出的嘈杂声就像五百只鸭子一起在池塘里“嘎嘎”瞎叫唤？他觉得，两个女人就足以让他脑壳疼了。 “我一点都不稀罕你们的帮助，对我来说，这些所谓的帮助并不是朋友之间的相亲相爱，而是怜悯！我有手有脚，就是饿死了，冷死了，也不会奢求你们什么的！” 楚琴咬牙切齿，詹妮不怒反笑，“看来我们对你好，反倒是伤了你宝贵的自尊心。” “詹妮，别跟她说了，我们走吧。”周志方拉了拉詹妮的衣袖，“说多无益，她自己会考虑的。” 永远不要与一个三观不正的人吵架，因为她会将你拉到和她一样的水准，而后用她丰富的经验打败你！看了楚琴一眼，周志方开始怀疑，这人脑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到底是他不能设身处地地站在楚琴的位置上为她着想，还是楚琴的脑回路早就已经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了？ 周志方一直在给她使眼色，詹妮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她在这里和楚琴纠缠什么呢？说到底，她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们的观念本来就不一致，她又何必强求楚琴接受自己的想法！ 这场战役，詹妮提前退场，却不是逃兵。她根本就懒得与楚琴计较，连带着周志方也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临走前同情地看了叶世宏一眼。 叶世宏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楚琴的爆发也让他觉得尴尬。 “琴琴，你刚才过分了。过去我也经常听你说起锦绣和詹妮，锦绣的性格不好，但詹妮这人仗义，经常照顾着你，哪是在怜悯你呢？” 叶世宏说了一句公道话，楚琴却还是沉浸在自己的羞愤之中。 望着詹妮和周志方潇洒离去的背影，她突然握紧了拳头，大叫了起来，“詹妮，你到底在得意什么呀？你家里的情况谁不知道啊？你爸瞧不上你妈，平时在家里连话都懒得对她说，你自己家都快支离破碎了，怎么还好意思来管我的闲事呢？” 楚琴捏着拳，望着詹妮的背影。她可以感觉到对方的背脊一僵，也可以感受到周遭的人驻足停留的脚步和他们好奇又期待的眼神。谁家里没有一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呢？詹妮能够戳她心底的痛处，那么，她也能！ 楚琴站在原地，等待着詹妮转身跑来对自己破口大骂，照詹妮的性格，连动手都是可能的。她一点都不怕，反倒是兴奋地等待着詹妮窘迫的模样。 像詹妮这样的人，骄傲惯了，还以为自己真是天之骄女！ 楚琴等待着，等待着詹妮的慌张或是愤怒，她的心跳跳得极快，电影院门口来往的人那么多，她觉得所有人都知道了詹妮家的丑事。 楚琴静静地等着，她的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可是，詹妮和周志方的背影却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楚琴可以确定詹妮已经听见了这番话，但是，她没有转身，甚至不屑停下脚步！ 楚琴怔怔的，叶世宏皱起眉头，“为什么要说这些话？那是詹妮的隐私。” 转过脸，楚琴笑得讽刺，“她有隐私，我就没有隐私？” 说罢，她丢下叶世宏，一个人往家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她的脑袋里乱糟糟的。她一直在想着晚上发生的一切，她最无助而彷徨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带她走出难堪的境地。 过去，她与俞锦绣的关系很好，与詹妮的关系也不错。所有人都说她们仨的情谊比亲姐妹还要真，却没想到，她的心里一直藏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詹妮是个爱恨分明的人，她真诚对待楚琴的时候，恨不得将家里所有的宝贝都送到楚家去。可真的厌恶起楚琴来，也从来不会手软。 叶世宏指责了楚琴，他说她不应该在这么多人面前撕开詹妮的伤口，这是原则问题。她错了吗？ 楚琴突然想起很早之前，詹妮在小湖边对她和俞锦绣说起自己心底的伤痕时落寞的表情。 “那是我的家，却不是我的港湾。真羡慕你们，有父母疼爱，而我对于这个家来说，就是父母多余的累赘而已。捧在手上宠着自然是不可能的，可丢掉——似乎又做不出这样的缺德事来。” 俞锦绣的父亲在外头有一个红颜知己，詹妮家里的情况也不像外界所设想的那般光鲜亮丽，原来她们也不是这么幸运的。 楚琴冷冷一笑。 第七十五章兔子急了还咬人 第七十五章 兔子急了还咬人 詹妮一直都不说话，周志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开口。 刚才楚琴的声音这么响亮，他要是装作没听见，也太虚伪了。没想到詹妮平时看起来没心没肺，却藏着这么深的心事。 “你那个工友是兔子急了乱咬人，别放在心上。”周志方举起两个手指，做出发誓状，“我保证，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今天听见的事情说出去！这是咱们俩的秘密！” 詹妮懒洋洋地睨了他一眼，“兔子？兔子多可爱啊，楚琴才不是兔子。我看她是会咬人的狗，不会叫。” 平日里倒是斯斯文文的，疯癫起来居然泼辣成这样，詹妮撇了撇嘴，她是真的看不上楚琴这人。 关于她的家事，那些都是她的隐私，本来就不打算跟别人说，只是那一回正好听见爸妈吵架时说的难听的话，一时感慨，才拉着俞锦绣和楚琴说说心事。没想到，当初的信任居然成了往后楚琴对付她的筹码。 倒不是介怀，只是觉得过去的信任被狗叼走了。 詹妮爽朗大气，心里也藏不住事，无奈地表示了自己对楚琴的不屑之后，便又开始嘻嘻哈哈了起来。倒是周志方有些担心她，“你家里怎么了？如果需要我帮忙，那就说出来吧，即便我帮不上忙，但把烦心事说出口，心里也稍微好过一点。” 周志方一脸的真诚，詹妮笑了笑，“世界上有很多幸福的家庭，也有很多不幸的家庭。你又不是居委会大妈，上我这儿调解来啦？” 路灯下，詹妮的笑容如初，一点都不像是假装出的豁达开朗。俞锦绣说得对，楚琴这个人是个切切实实的利己主义者，这样的人是从来不会为别人考虑的，难道她还抱着什么期待？ 过去她信任楚琴，那是因为当时她们的确是好朋友，可现在，楚琴早就已经跟变了个人似的，她也不能因为别人的错误而惩罚自己。 周志方知道她不愿意再说什么，便笑道，“不过你这工友倒挺有本事，拿着把刀直接往你心窝子里戳，也不管你是死是活。” 初见到楚琴，周志方还觉得这姑娘实在是漂亮，虽然有点土气，但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五官长得秀气可人，实在是好姿色。 只是再标致的女孩子，心眼不好，一切就都毁了。上一次在联谊会上周志方压根没注意到楚琴，说起来他们这也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既然对她没什么好印象，周志方也懒得多说什么。 把詹妮送到家门口，周志方的眼神变得不舍。 “快回去吧。”詹妮笑着摆摆手，刚要去开门，周志方却喊了她的名字，“詹妮……”周志方犹豫了片刻，说道，“本来以为可以看一出好戏，没想到最后还是闹得挺不愉快的。” 周志方很遗憾，他希望在詹妮的记忆里，只要是与他共度的回忆，都是美好的。 他自问不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可是在詹妮的面前，却总是想要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越是想要表现，就越是难以控制住局面，周志方也很懊恼。 对詹妮，他是认真的。 詹妮也不是看不出周志方对自己的情谊，“周志方，我都说过好多次了，我们做朋友挺好！至于今天晚上，我觉得挺开心的，虽然楚琴发疯的时候有点吓人，但是今天晚上她肯定是睡不了好觉了。” 詹妮嬉皮笑脸的，看起来好像真不把楚琴放在心上，周志方也只好放宽了心。 对于詹妮的拒绝，他是早就已经看开了，反正他也没打算马上就结婚，追求女孩子本来就是个持久战役，还是慢慢来吧！ 打开房门，走进屋子，詹妮脱了外套，往沙发上一搭。 房子的装修在这年代已经算考究了，詹妮的父亲是个医生，薪水颇丰，虽比不上自主创业的个体户，可与普通的公职人员相比，却是超过了极大的一截。 在外人看来，她不仅是衣食无忧，生活条件甚至是比大部分人都要更胜一筹，但她自己心里清楚，经济条件再好，也不能抹平她心底受到的伤害。 楚琴知道什么对她而言是最难堪的，便专门挑着她最在意的说，詹妮装作不以为意，心底的千疮百孔却不能无视。 她突然觉得很累，想要好好回房间睡一觉。 “妮子回家啦！”张美燕从隔壁屋走出来，坐到詹妮身边，“今天去哪里玩了？跟妈说说！” 张美燕堆着笑脸，唇角的笑容将脸颊的rou往上推了推，让她显得更加朴实。在家里等待了一整天，女儿终于下班了，却还是没有回家，她便继续等着，等到天愈发黑了，夜愈发深了，詹妮终于回来了。 张美燕在家里闷得慌，除了能去隔壁邻居家串串门，一整天的时间就这么瞎耗着过去，此时女儿回来，她当然是立马迎上去。 “是啊，我回来了。晚上跟塑料厂的一个朋友去看了电影，是李连杰主演的，叫《少林寺》。” “是吗？”张美燕的笑得更开心了。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女儿从早到晚经历了些什么，仿佛只有女儿说得多一些，她的生活才不这么乏味。詹妮只能强打起精神，将这一整天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说给张美燕听。 詹妮的身上负着重担，可是，她似乎早就习惯了。 詹伟明与张美燕的婚姻，算是一个实打实的悲剧故事。从一开始，他就不喜欢她，如何稀里糊涂地与她结婚，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婚后，他们凑合着过日子，张美燕给他生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在家相夫教子，他的事业则愈发顺遂，直到某一天救回一个几乎是在弥留之际的病人，在医院的地位更是愈发高了。 本以为从此两个人的日子，没想到，詹伟明的社会地位越高，眼界也就变得越高。他与张美燕分房，两个人不说一句话，甚至是连妻子的名字，他都嫌俗气。 詹妮心疼母亲，责怪父亲，可却说服不了张美燕离婚。 “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离婚不离婚都是一样的。妮子，只要你嫁得比妈好，过得比妈好，妈就满足了。” 张美燕从来都不抱怨，可是，詹妮也在考虑一个问题——她嫁出去之后，张美燕的日子，是不是更难过？ 她看过很多国外的小说和电影，他们说外国人从不重男轻女，带着mama出嫁对金发碧眼的洋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么，往后嫁人，她就只有一个要求——要把mama带走。 所以，她是绝对不会和周志方在一起的，就算真的为他心动，也不能这么做。 第七十六章同心同德 第七十六章 同心同德 即便是最好的朋友，可这样的念头，詹妮也从来没有对俞锦绣说过。一来，她这是在无计可施之下才会病急乱投医，想来有点丢脸，怪不好意思的。二来，以她的性格，若非无奈，实在不愿意在亲近的人面前表现出自己悲伤的一面。所以，一些心事就这样压抑着，说不出来，也没法说。 詹妮从没有说过自己的真正想法，可俞锦绣却是一直知道的。 上一世，詹妮嫁给一个华侨，带着张美燕一起闯出国门。她的丈夫在唐人街开家餐馆，生意还不错，詹妮成了老板娘，她的mama就在家里给他们照顾着。说来三个人同住倒是没什么矛盾，虽然詹妮与她丈夫的感情不好，但丈夫从来不管家里的闲事，多了个免费的保姆住在身边还乐。 有时候詹妮也伤感，可到底也是真的带着mama逃离了过去。 夫妻间最重要的就是同心同德，若是离了心，两个人都没办法过得快活，也会让子觉得折磨。张美燕在国内的时候受够了丈夫的冷暴力，走出国门之后像是彻底换了个人似的，不夸张地说，她算是活过来了。 詹妮每年都会回国探亲，俞锦绣看着张美燕的精气神一点一点回来，到了最后，她成了真真正正的独立女性，再也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 后来詹伟明退休了，逐渐开始感觉一个人在家里孤寂得很，想要把老伴叫回来与自己做个伴，不想这一回，变成了张美燕瞧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