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一个时辰后,崔二夫人从外面坐客回来,瞧见厅堂中的少年,问了管家才知他的身份。

    小四听到动静,转身便看到一个容貌端庄又带着几分威严的官家太太矗立在他三尺开外的地方,正目不转眼地盯着他瞧。

    小四上前拱手行礼,“晚辈顾永季拜见婶娘。”

    崔二夫人低头瞥见他手中的小册子,当即一笑,“这么用功啊?”

    小四脸色微红,“晚辈资质愚钝,只好采用这种笨法子。”

    崔二夫人对他倒是有了几分好感。

    她时常跟崔夫人互送年礼,听送礼的管事说,她这嫂子将自己的嫡长女许给一个秀才。当时她还笑话大嫂有眼无珠,竟将自己女儿许给如此低贱之人。

    却不想年前收到对方来信,说女婿已经考中举人,过完年就到京城参加会试,请她帮忙照顾。

    既是亲戚,这点小事,崔二夫人自然不好推辞,“你在京城哪家客栈落脚,我让下人帮你把行礼搬来吧?正巧我娘家两个侄儿也进京赶考,你们三个正好可以互相讨教学问。”

    小四满脸歉意,起身施了一礼,“晚辈多谢婶娘好意。只是晚辈与同窗好友一起住在城福街,不好上门叨扰。”

    崔二夫人见他不肯来,又劝了几句,见他执意如此,便也没有强求。

    正说着话,崔宗惟回来了。他身上还穿着朝服,急匆匆往屋里赶,被崔二夫人叫住。

    小四上前见礼,崔宗惟将他从头到尾仔细打量了一遍。将他叫到书房。

    换好衣服,崔宗惟考较小四一通,又指点文章的不足之处,捋了捋胡子满脸欣慰,“不错,以你所学倒是能博一博。”

    小四向他拱手道谢。

    崔宗惟留他在府中吃饭,小四推辞不过,便留下来。

    吃完饭,小四回了城福街。

    陈继昌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正在院子里跟陆文放谈事。

    与陈继昌见礼后,小四一起加入交谈,也知道不少朝中事。

    陈继昌低声道,“现在党派斗争越来越激烈了。这次会试主考官是太后党的人。答题一定要以孝道为主。只要往这上面靠,辞藻再华丽些,一定能中榜。”

    小四有时候觉得月国的科举就跟小孩过家家似的,上回他中举,岳父请主考官吃饭,主考官说他能中举,多亏他开头那首诗,有个字用得极好。

    小四当时听了,简直啼笑皆非,现在听到这话,又忍不住觉得荒唐,“这怎么靠?要是问的水利工程,怎好往上面靠?这不是答非所问么?”

    陈继昌敲了敲桌子,“你傻了呀,你可以在开头或是末尾加上关于孝道的见解。自然就能融合到一块。”

    小四恍然大悟,突然又问,“那要是殿试呢?”

    “圣上尤爱才子。”陈继昌摇头,“不过你至今也没有一首人人称颂的好诗,没在皇上那边挂上号,可能不占什么优势。”

    小四对诗词歌赋不太擅长。若殿试卷子真由皇上批改,那他的名次只会比会试低,不会高。

    陆文放忍不住笑道,“顾贤弟,你就这么自信你会试能过啊?”

    小四涨红了着,“我就是问问而已。就算不能过也没关系,咱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陈继昌哈哈大笑,又想起一事,“对了,咱们皇上尤其喜爱俊男美女。前任状元就是因为长相俊美,从第四名直接跳到第一名,点成状元。包括榜眼,探花,个个都很年轻。你们年纪小,很占优势。”

    陆文放眼睛都快瞪圆了,“咱们可真是赶巧了,圣上年轻,咱们也能跟着沾光。”

    小四来了兴致,“陈兄,琼林宴上,你应该见过圣上的吧?”

    “那是当然。”陈继昌摇了摇扇子,“圣上很是宽和,三句不离诗,不愧是花间派代表诗人。”

    当今圣上姓赵,名璟隆,乃先皇第三子,前面有两位兄长皆早夭,他十四岁登基。能诗擅词,通音晓律,工书画,自号莲峰居士。

    立后之前,他的词主要反映宫廷生活;立后之后,多是男女情爱,纯真而缺少理性节制,风格绮丽柔靡,多为歌咏旅愁闺怨、合欢离恨,表情男女燕婉之私。

    不说曾是情敌,就词而言,小四最看不惯这种行为。男子汉大丈夫,不想着为百姓谋福,怎能写这种看着华丽,内容却极其空洞的靡靡之作,给大家灌输消极影响呢?

    不过他是皇帝,再是好性,也不会容忍大家批评他在诗词一道独特的天赋。

    第51章

    会试为期三天,很快考完。

    四月十五这天公布成绩。陆文放落选,小四得中,名次倒也不低,排到二十六名,如果不出意外,小四应该能中二甲。

    落榜后,陆文放不打算在京城逗留,而是直接回乡。

    小四和陈继昌为他送行。

    许多落榜学子都很伤心。陆文放倒是没有,反而冲着两人笑,“我早就预料到了。没事,我还年轻,下回再接着考。此次我要回家成亲,不能亲眼得见顾贤弟跨马游街,真是可惜。”

    陈继昌上回见面就知道陆文放回乡是为了娶妻,语气颇为遗憾,“可惜我看不到陆贤弟当新郎官的样子了”。

    陆文放神色黯淡,“我还没告诉你,我娶的是嫡母娘家侄女。”

    陈继昌有些惊讶,“你父亲也同意?”

    陆文放嘴角浅浅勾着,“父亲觉得极为合适。要不然我也不会提前这么早过来。但是父亲不肯打消这个念头。我只能认了。”

    陈继昌想了想,“恐怕你嫡母也是想栓住你。”

    陆家嫡长子止步于童生,连秀才也没中。陆夫人担心陆文放嫉恨她,将来不肯帮扶长兄,才出此下策。

    估计陆老爷也是出于这个考虑,才默许这门婚事。

    陆文放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来,“真是讽刺。真当我是软柿子么。”

    小四本能觉得他想干傻事,“陆兄,你?”

    陈继昌安慰道,“左右你已经是举子。不需要太委屈自己。”

    陆文放眼底露出一丝阴狠,却又很快消失不见,脸上灿然一笑,“别担心,我知道怎么做的。”

    陆文放上了马车,冲他们挥手,告辞离开。

    通过会试的举子们需要经过礼部侍郎培训,确保不会殿前失仪才能参加殿试。

    一个月后,殿试正式开始。

    小四在大哥的陪同下走到礼部门口。

    有不少考生已经站在门口等候,小四跟大哥打了声招呼,脚步轻快走了过去。

    不多时,自东面来了两队锦衣卫,个个器宇轩昂身姿挺拔,头戴黑色折檐毡帽,缀铜冒顶,饰有孔雀翎一对,身穿窄袖云肩通袖膝襕袍,外罩青布对襟长身甲,用金纽扣纽系、两侧及后身开锯,底部饰彩色排穗,通身缀金属丁,脚蹬官靴,手持秀春刀,气势斐然。

    很快礼部官员出来,核对名单后,依次列队入宫。

    老大跟到宫门口,看着考们们渐渐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宫殿当中。

    大殿内,锦衣卫立在考生两侧,礼部官员立在丹墀外,垂眸静立等候圣上銮驾。

    没一会儿,有太监尖着嗓子高声唱道:“陛下升殿!”

    考生们跟着礼部官员跪地,三跪九叩,动作整齐划一。

    圣上轻缓的声音由远及近,清脆声音在上方传来,“平身,赐题。”

    虽然许多人都好奇皇上长相,但没一个人敢抬头看的。

    小四对皇上有一种很复杂的心态。

    四年前,要不是皇上选秀女,他也不会失去心爱之人。

    心中也曾想过权利真是这世上最好的利器。只要有了它,什么东西不用争,就有人送到你手里。

    可他知道自己争不过皇上,也只能认命。

    成亲后,他渐渐忘记那些过往,只想着早日功成名就,让家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再也不会受人威胁。

    他敛了心思,长舒一口气,开始答题。

    殿试只有一场,只考策问,时间为一个时辰。

    按照月国之前科考惯例,策文不限长短,一般在2000字左右,起收及中间的书写均有一定格式及字数限制,特别强调书写,必须用正体,即所谓“院体”、“馆阁体”,字要方正、光园、乌黑、体大。

    小四在练字一道上,下过苦功,但能进入殿试者都是佼佼者,习字时间可能比他还要多,从这点来看,他的优势并不明显。

    考生们专心答题,大内侍卫整齐划一立在四周,考场鸦雀无声。

    不多时,有脚步慢慢走来,由远即近,大部分人都在专心答题,小四先是在草纸上大致写一遍,检查三次,确保意思对了,方誊抄在答题纸上。

    他誊抄之时,没注意到有人在他前面走过。在他试卷上停留几秒,才继续往前面走去。

    等他誊抄完毕,准备松松筋骨,这才注意到那个身穿黄衣的男子正站在他前面那排,正侧着脸看考生答题。

    不等小四多看几眼,一名太监急匆匆跑进来,跪下行礼后,小声跟皇上说了什么。

    皇上脸色大变,转身看了眼考场。小四吓得立即低下头去。

    皇上轻叹口气,从侧殿走出。

    走出大殿,皇上才焦急问道,“好好的,皇后怎么会晕倒呢?夏荷那丫头到底是怎么照顾的?”

    太监一脸愤慨,“可不是嘛。亏得皇后平时那么疼她。竟然不尽心伺候。不过她倒是有几分脑子,很快就传了太医。这会子正在仁明殿帮皇后诊脉呢。”

    皇上上了龙辇,没多会儿,就到了仁明殿。

    唱名后,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就连刚刚还在把脉的太医都停止动作,跪倒就拜。

    张宝珠已然醒来,正要撑着身子下床行礼,皇上先一步坐到她身后扶住她,声音温柔,“既然病着,就好好歇着。不必下来行礼。”

    张宝珠声音有些低弱,“谢谢皇上。”

    美人憔悴就像被霜打过的海棠,从内到外透着娇弱,皇上对美人一向怜惜,看向太医,“胡太医,皇后所患何病?”

    胡太医拱手行礼,“皇上,老臣刚才还未诊完。”

    皇上蹙眉,冷声道,“还不快诊?!”

    胡太医膝行到床塌,拿着帕子,诊了一刻钟,老脸绽成一朵花,“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这是喜脉啊。”

    皇上和张宝珠对视一眼,齐齐看向胡太医,“当真?”

    “千真万确!”

    皇上站起来,龙心大悦,大手一挥,“好,好,朕重重有赏!”

    宫人们个个面露喜色,纷纷磕头谢恩。

    张宝珠摸着自己的肚子,幸福,满足,各种甜腻的滋味袭入她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