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节

    皇上深深注视了她一会儿,目光骤然变得犀利,林云舒没有抬头,但她总觉得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久了一点,如芒在背的炙热。

    皇上揉了揉鬓角,重重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没说,“罢了,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好自为之?林云舒都快认不清汉字了。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需要用到这个词?

    可惜皇上没有答疑解惑的意思,大踏步转身离去。

    林云舒只来得及看到他的背影。

    王公公没有跟着皇上一起离开,“顾安人,请吧。”

    林云舒察觉到他神色有些冷淡,但她也没说什么。

    王公公见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到底没忍住,“顾安人,皇上的心意,你明白吧?”

    林云舒差点摔倒,呆呆看着王公公,她怎么没觉得皇上对她有什么异样呢?

    王公公见她不开窍,恨不得敲开她的脑袋,“自打见过你,皇上每次去仁明殿都要问一遍你的情况。我就没见皇上对谁这么关心过?”

    林云舒寒毛都快竖起来了。关心她?她一个老太婆有什么值得皇上关心的?

    她心态好,长得还算年轻,她知道。但她再怎么保养瞧着也三四十了。哪比得上那些花骨朵一般的美人呢?

    王公公啧啧两声,将林云舒上上下下打量一通,“你看看你,要容貌没容貌,要德行没德行,年纪还一大把。也不知道皇上看上你什么了?”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她心里再怎么嫌弃自己老,也不容别人贬低,林云舒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通,“你好像比我还老吧?有什么资格说我老?”

    皇上贴身太监了不起啊。她还是仁安皇后的大伯母呢?

    王公公没想到她会突然发火,突然笑了,“有意思!原来皇上是知道你的本来面目,所以才对你有兴趣。”

    林云舒:“……”

    本来面目?林云舒心里一个咯噔,拉着王公公的袖子,不让他走,声音也开始软化,“王公公,你说皇上喜欢我?”

    王公公点头,“是啊。我就没见过皇上对哪个女人感兴趣过。你年纪嘛,虽然大了点。但皇上又不能碰女人,要那些漂亮的女人只能看不能用,有啥用啊?倒不如挑个成熟稳重处理后宫。也能堵住朝臣们的嘴。”

    好嘛!这才是真话!

    林云舒忍,继续好声好气问,“那皇上是怎么向仁安皇后打听我的?”

    王公公挺直脊背,轻轻碾了下手指,林云舒从袖袋里掏出一张银票,“行啦。我穷得很。身上只带这么多。”

    王公公将银票给她塞了回去,嫌弃得不行,“谁要这个了。要是皇上知道了,还不扒了我的皮。”

    林云舒将银票塞回自己袖袋,“你不要这个,你要什么?”

    王公公笑得一脸jian滑,“我听说你们顾家做的那些果仁很好吃。是不是能送我一些?”

    原来是要这个!林云舒当即从袖袋中掏出几个,“给你!这些都是我自己饿了填补肚子的。”

    王公公笑眯眯揣回自己袖袋,还不忘讨下回的,“太少了。你下回多带点给我。”

    一点吃的,林云舒自然不是那种小气吧啦的人,“行!”她忍着不耐,“这下子你可以说了吧?”

    王公公冲她招手,林云舒倾身凑过去,“皇上问她们是怎么出宫的?问你每天给她们做什么好吃的?”

    林云舒脸色骤然大变,问这个?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她可不信皇上问这个是对她有意思。对人感兴趣,不应该是问她喜欢什么,擅长做什么,家里有什么人吗?

    林云舒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家的。她就像被人打了一闷棍,晕呼呼的。路上遇到什么人,人家跟她说了什么话,她通通没注意到。

    知雪知雨看着躺在床上的老夫人,面面相觑,老夫人从宫里回来,怎么魂都丢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第123章

    林云舒的异常,家里的儿子儿媳全都知道了。齐齐围在床前。

    林云舒晃过神来的时候,才注意到大家担忧的眼神,“我没事。”

    大家谁也没动,小四坐到床沿,“娘,你怎么了?怎么从宫里回来就这么没精神?”

    林云舒自然不能告诉他们,只能信口胡诌,“懿安皇后得知奉元帝在金国那边遭受侮辱,茶饭不思,我瞧着挺不是滋味的。”

    崔宛毓下意识看向小四,小四神色未变,握住亲娘的手,“娘,皇上不愿赎回奉元帝是出于国库空虚,懿安皇后会想明白的。”

    林云舒装作被他劝服的样子,点了点头。

    小四扶她起床吃饭。

    吃完午饭,宫里来了圣旨,皇上封林云舒为四品恭人。

    林云舒领旨谢恩,太监临走前叮嘱一句:“听说恭人出宫后身体不适,皇上特地恩准恭人明天进宫谢恩。”

    好嘛,明天还得再去。

    顾家人送传旨太监离去,回过头齐齐围过来恭喜。

    林云舒看向小四,“你最近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吗?”

    她不想自作多情,但小四当了大半年的御史中丞。御史官的职责是“纠察官邪,肃正纲纪。大事则廷辨,小事则奏弹。”上至宰相,下至一般小官,都在御史监察弹劾之列。

    御史台设有一个御史大夫和两个御史中丞。御史大夫是御史台的最高长官。

    因为小四刚进朝,人还没摸清呢,许多臣子就被皇上砍得砍,杀得杀。新任官员刚上任,短时间内尾巴还没露出来,要说立功,那是不存在的。

    小四老实摇头,“我至今只弹劾了几位大臣的作风问题。皇上也没有表态。”

    生活作风问题可大可小,皇上没有处罚恐怕也有他自己的考虑。

    林云舒抚了抚额,所以皇上加封她为恭人,真的是因为她本人?

    林云舒想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整个人憔悴不堪,柳月晨瞧见了,回屋给她拿了粉擦上。

    林云舒其实不喜欢古代的这些化妆品,总觉得里面含的铅太多了。她有点打退堂鼓,凌凌忙按住,“娘,今天要进宫呢,您挂着两个黑眼圈太影响仪容了。还是抹上吧。”

    四个儿媳里,柳月晨最爱美。她又生了个女儿,每天都会把自己和女儿捯饬得特别漂亮。

    自打到了京城,除了崔宛毓没有什么变化,三个儿媳担心男人在外面把持不住,也因为她们年纪日渐年长,一个个都有了紧迫感,开始跟柳月晨学习穿衣打扮。

    林云舒向来不爱管这些事,也由着她们折腾去。

    柳月晨的手艺果然很好,上了珍珠膏,又上了一层粉,黑眼圈完全盖住了。

    “娘,要不给你化个妆吧?京城现在流行宣和妆。”

    林云舒唬了一跳,眼见着她们把自己往常的东西拿出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她忙抬手,“不用不用!我一点都不用。”

    开什么玩笑。她才不在脸上贴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太别扭了。

    林云舒换完诰命服,上了马车直奔宫门。

    按理说,她是命妇该进后宫拜见两位皇后。但昨天皇上指明了要见她。她总不能先见皇后再见皇上吧?那可就是故意尊卑不分了。

    林云舒到了御书房求见皇上。

    王公公带她到了偏殿等候,“现在皇上正在跟大臣们商量军饷的事情。”

    林云舒善解人意道,“国家大事要紧,我不急。”

    说着她把自己带来的包袱递给他,“这是送给你的。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口味,我每样都带了些。”

    王公公笑得见牙不见眼,他本就长得福态,现在这样一笑,像个活宝。

    王公公谦虚几句,最终还是收了起来,又道,“早些年,我跟着皇上走商船还能得到你们族里的孝敬。待皇上不管商船,你们族里就给断了。我心心念念了好几年,终于又有了。”

    林云舒接话道,“王公公说笑了,这些都零嘴儿,不值什么钱。王公公可是皇上第一贴心人,还怕没人孝敬?我估摸着是我族人心粗会错了意,以为王公公口味变了,才没有孝敬。”

    王公公抽了抽嘴角。这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比他都强。

    不过他也没有揪着此事不放,反而顺势道,“你们族里就没想着把铺子开到京城来?”

    林云舒还真的想过。早些年是因为京城太远,不方便。现在他们一家搬到京城,府里那么多人,只靠着河间府的几个饭馆,时间久了估摸着捉襟见肘。

    前段时间,京城抄了那么多家,崔宛毓替公中买了三家铺面。一家开饭馆,一家开武馆,另一家就是开着零食铺子。

    林云舒听他提起,笑眯眯道,“有这个打算。到时候,王公公若有空,可以一起去凑热闹。”

    王公公苦着脸,“我倒是想去呢。但在宫里当差,不得闲,哎,没法喽。”

    林云舒摆摆手,“那也没事,等我进宫,带给王公公便是。你对我这么好,我总不能亏待了你。”

    王公公又笑眯了眼,“还是你上道。”

    两个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不知何时,门旁站了个个,投下来的阴影档到林云舒脸上,她一抬头便看到皇上正背着手,似笑非笑看着他俩。

    王公公吓得魂都快丢了,跪倒就磕。

    皇上背着手,踢了下他的屁股,笑骂道,“一大把年纪的老人了整天就知道吃。”

    王公公察觉到皇上话里的调侃,大着胆子,开始哭穷,“还不是皇上不让我收人家的孝敬。皇上赏的那些宝贝又不能当钱用。每个月只靠月俸,都不够我吃的。”

    皇上斜睨了他一眼,“知足吧。旁人想要赏赐还没有呢。你要不乐意,我把宝贝收回来,全给你折成银子?”

    王公公吓得直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爹要是知道我不要赏赐,要银子,估计能从地底下爬出来骂我是个不孝子。”

    皇上没理会他的怨念,看向林云舒,“今儿来得倒早。”

    林云舒讪笑两声。

    皇上转身就外走,“跟上。”

    林云舒只好跑上去。还是冷宫,这次不仅进了院子,还打开了冷宫的门。

    林云舒抚了抚额,皇上还真执着啊。昨天她借口身体不适,只是不想听宫闱秘辛。他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能听不出来?可他偏偏又带她来了?

    这是成心要她听了。

    林云舒只好舍命陪君子。

    皇上似乎很怀念这个地方,眼里全是不舍。

    林云舒环顾四周,这冷宫并不狭小,两进院子,前院三间房,四壁清凉,其中有一个房间里面摆着一张约有三尺宽,简陋的木板床,被褥单薄陈旧,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床边的旧木桌上放了一只破了口的旧陶罐和一只粗瓷碗,此外再无他物。

    皇上停留在这间房里,开了第一句话,“这是我母妃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林云舒已经猜到了,只是她有些好奇,“为什么不把这里打扫干净呢?”

    “擦干净了,我母妃留下的痕迹也没了。”皇上今天格外好说话,温和有礼,一点也不似个帝王。

    林云舒想起他昨天说的好自为之,心里就发怵,总觉得他好像知道自己的秘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