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陆时秋心里一叹,没想到那么和蔼的老太太忽悠起人那么有一手。

    他在众人脸上扫视一眼,瞧瞧这些涉世未深的读书人还真的信了。

    段清鸿转头岔开话题,“前几日,我得知一件小事,心头闷了一团火。”

    “何事竟让段兄如此恼火?”

    蔡文林也有些惊讶,“所谓何事?”

    段清鸿叹了口气,“我有一个远房表舅家道中路,表舅母刻薄寡恩,经常到我家来打秋风。前阵子,父亲病重,家里花掉大笔银钱,实在没钱送给他们。没想到,表舅母居然把前头生的十八岁闺女嫁给五十八岁老朽。我得知后,立刻赶去阻止这桩婚事,没想到那家不肯放人,还借机嘲讽我。”

    这些学子都还年轻,对情感之事也都朦朦胧胧,听后全都义愤填膺,“五十八岁老朽,岂不是即将入土,你那远房表妹恐怕没几年就要守活寡。这母亲也当真舍得。”

    “太可怜了。”众人为段清鸿表妹唏嘘。

    陆时秋心里也同情这姑娘,大了四十岁,差了两辈,这对父母是把闺女往火坑里推啊。

    段清鸿也连连叹气,“守寡倒是其次,只要对方肯放人,我自然会给表妹再寻一门好亲。只是我心头气难消。”

    就在这时,有位学子出主意道,“不知咱们作诗一首来挖苦他。也让段兄消消气。”

    众人都觉得这主意好。

    大家以一柱香,谁作的诗最好,谁获胜。

    这首诗是新拟的题目,之前从来没有人写过,所以大伙都在思索怎么写。

    陆时秋也不例外,他曲起手指,在桌上敲了十几下,一柱香后,诗句成型。

    有的人没有灵感,只坎坎写了半路,就功亏一篑。

    当然也有好几人,已经写出来了。

    大家一首一首念书来。

    讽刺类的诗并不好写。太过直白,会给一种尖酸刻薄的锋利感,那样就失了下乘。

    一连几首都犯了这个毛病。直到大家读到陆时秋写的诗。

    雨湿轻尘隔院香,玉人初著白衣裳。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妙!真是妙!尤其是这最后半句,一树梨花压海棠,用得太妙了。”

    梨花是白色,海棠是红色。白发苍苍对红妆,用来暗讽老年丈夫娶年轻妻子太合适不过了。

    众人齐齐向他行礼,“陆兄写得太好了。”

    段清鸿也齐齐恭维,“待我拿了这首诗去讽他一通,今日我作东,请大家吃好喝好。”

    众人齐齐道谢。

    正好陆时秋想跟他打听一事,“我听人说天皇攻打金国,不知到了哪里?”

    段清鸿愣了一下,“你是从何得知?”

    陆时秋笑笑,“几月前,我从京城得来的消息。”

    众人也是一惊,“我们月国攻打金国了吗?”

    他们还真不知道。谁让盐俭县消息向来闭塞呢。

    段清鸿点头,“是啊,我们月国研究出大|炮,一路势如破竹,把金国打得哭爹喊娘。天皇很快就要班师回朝了。”

    众人面上全是不可置信,“当真?这么厉害。”

    其实也不怪大家不信,实在是月国已经一百年没有打仗了。上次金国突然来袭,临渝关的将军都被金人杀了。虽说后来月国胜了,但许多人都说那是红衣女鬼干的。并不是他们月**队把敌人击败的。

    这会听说天皇打到金国,就像听天书一样让人惊奇。

    “天皇果然勇武。”

    众人又以“战争”为题,作诗一首。

    这次陆时秋就略显不足了。他从来没接触过武艺,对排兵布阵更是一窍不通,唯一跟战争扯上关系的就是他会骑马,还不怎么熟。

    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其他人身上。

    席间蔡文林提议,“我听说苏家马场来了几匹好马,咱们什么时候去试试吧。”

    有人当即反驳,“八月就要院试了,你还有心情骑马?”

    其他人七嘴八舌反对,“是啊,咱们还是用功读书,争取在院试中取个好名次才是。”

    陆时秋还颇有些兴致,小声问蔡文林,“苏家马场在哪?”

    蔡文林小声回他,“就在城北。几年前,顾县令让城北百姓迁至城西,苏家就把城北那片地买了,改种牧草,建了马场,还引进许多好马。”说到这里,他加大声音,“咱们读书人不能只知闭门读书,还得学习六艺。将来要是有机会去京城参加会试,必定要比拼这些,到时候一点都不懂,岂不是丢我们盐俭县的脸。”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脸色不怎么好。

    虽然六艺是君子基本技能,但是被蔡文林这么说,好像他们就是乡下土包子一样。

    陆时秋担心大家吵起来,提了个折衷建议,“蔡兄说得也有道理。天天闭门读书,压力也大,咱们偶尔也要出来放松筋骨。乐意去的,咱们选个好日子。不乐意的也别勉强。大家千万别为这么点小事吵起来,有伤和气。”

    大家听到这话,火气消了大半。

    蔡文林揭过这一话题不提。

    诗会结束,大家全都散了。

    第二日,陆时秋吃完早饭,继续在家读书。囡囡去隔壁上课。

    大丫带着二丫去给宏一和陆时夏送饭。最近天气越来越热,海货价格便宜,买的人极多。两人早上连饭都顾不上吃,就急匆匆赶到店里忙活。

    木氏在房间继续研究螺钿。

    这个活得要心无旁骛,陆时秋读书声音大,不敢打扰她,所以就站到院子里读书。

    三丫站在院子里,抱臂看着自己的杰作,不满意,非常不满意。

    书架看起来不怎么结实,晃动两下,似乎要倒向一边。

    这可是她第一个独立作品,整整做了三个多月,还是不成。

    三丫气恼地跺了下脚,丢下手里的工具,气恼地跑出家门。她要去找小石头,让他帮忙看看问题出在哪了。

    陆时秋看着风风火火的三女儿,又侧头看了眼她的杰作,露出无奈的笑容。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拍响,那声音非常急促,一连串,一连串,好像发生十万火急的事情。

    正在专门贴花的木氏被这声音吓得手一抖,一个完好的贝壳片就这么折断了。

    她撑起身子站起来,活动下已经僵硬的身体,透过窗户往外看,“谁啊?”

    不等陆时秋回答,她就看到自家相公刚开院门的瞬间,就有一队衙役把他扣下。

    木氏眼睛瞪圆,急急忙忙推门出来,“哎,你们这是干什么?”

    那些衙役看到她,当即把人扣住,而后鱼贯而入,翻箱倒柜找东西。

    他们的目标是翻找书籍以及钱财。

    陆时秋和木氏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家里翻得乱七八糟。

    陆时秋气得脸色铁青,想要挣扎,却被压得死死地,他登时怒了,“你们干什么?”

    木氏也慌了,当她看到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螺钿被他们随意扔到地上,心疼得直抽抽。

    而那些衙役就像土匪拿起榔头就要砸她的大木箱子。

    木氏手疾眼快,在榔头落下之前,抢先喊道,“别砸了,我有钥匙,打开就是。”

    那衙役根本没听,一榔头砸下去,钥匙纹丝不动,他阴沉着脸回头,“钥匙在哪?”

    木氏指着炕,“在枕头底下。”

    那衙役很快翻出钥匙,开了箱子。

    木氏有把贵重东西藏在箱子里的习惯。那衙役似乎并没有看出螺钿的价值。只以为这东西就是个普通妆奁,打开一看,里面没有任何东西,直接扔到一边。

    扭头就把木氏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五百多两银子塞进怀里。

    木氏卖烧烤挣来的钱除了家庭开支,全部攒下来给女儿当嫁妆。这些钱是她女儿下半辈子的指望,眼见全部对方收起来,木氏急赤白脸道,“你们想干什么?那是我的钱。”

    衙役朝她吐了口唾沫,“什么你的钱?你男人写诗诋毁天皇,意图谋反,你们全家都得下狱,这个院子也得查封。把他们全都给我带回衙门。”

    木氏一怔,脸色死灰一样白。什么?他男人写诗诋毁天皇?这怎么可能呢。

    陆时秋挣扎,“我没有写诗诋毁天皇。你污蔑我。”他脑子灵光一闪,“是不是方县令让你们这样干的。他死到临头还敢污蔑我?”

    才过去两个月而已,没想到方县令这么快就动手了。看来是他高估了方县令的耐性。

    衙役一个大嘴巴扇过来,陆时秋脸立时肿了半边。

    木氏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你们凭什么打人?案子还没审呢,凭什么就给我们定罪。”

    衙役被她这歇斯底里的叫声吓了一跳,他往后退了两步,色厉内荏道,“还嘴硬,等你们到了堂上,就知道厉害了。”

    说完,招手把人带走。

    出了院子,衙役贴上封条,向围观群众高喊,“这家人写诗诋毁天皇,意图谋反。你们要有线索,可以举报。”

    百姓们面面相觑。谋反?这怎么可能呢?

    这家是个读书人,连锄头都不拿,怎么可能会谋反?

    有那心眼多的人立时猜到这人可能是招了方县令的眼。

    而顾婆子和晏三娘也在人群中间,见两人被五花大绑,她们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晏三娘率先反应过来。谋反罪可是连孩子都不放过的。

    囡囡岂不是也要被抓走?她当即回去,让囡囡待在屋里不要出来。

    另一边,大丫和二丫送完东西,在小吃街买了两个糖画,准备回去跟两个meimei一起分享。二丫看着大姐手里的糖画,时不时舔下嘴唇。

    就在这时,一声震天擂鼓声响起,百姓自动让道,齐齐跪在地上。

    大丫二丫有样学样,跪下来的时候,耳边传来别人的议论声,“天皇把金国攻占,班师回朝了。”

    底下百姓,齐齐高喊,“天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皇?百姓齐齐惊呼,这可是月国的天子。大丫想看天皇长什么样?可惜她不敢抬头。

    倒是二丫傻大胆,抬起头,好奇瞅着不远处正往这边前行的华丽轿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