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节
恒远的律师函,早在6月10日晚七点就送达他的病房。 作为普通的老百姓,许强第一次收到律师函。 他老婆拆开律师函的时候,手有些发抖,比起其他的拆迁户,许家的条件非常一般,许强的妻子在一家帐篷厂上班,月薪在三千块左右,许强是个小区保安,平日里又喜欢玩牌,每到月底,口袋里的钱所剩无几。 恒远作为上市公司,在处理钉子户的问题上态度这么强硬,是许强本人始料未及的。 他有个朋友去年拆迁赔偿,当时不肯签字,又因为和开发商的人争执,在拆迁屋前摔了一跤,开发商为了息事宁人,答应他朋友开出的条件,每平方的赔偿价格上调3000块,两间没装修的三层楼房,愣是赔了三百多万。 对许强这种家里存款不足三万的人来说,三百万,足以改变他后半辈子的生活方式,况且他家房子比朋友家的地段好面积大,如果和恒远重新谈判,价格只高不低。 所以,在其他拆迁户签字的时候,许强就流露出了犹豫。 他认为恒远给的价格不合理。 可惜孤掌难鸣,没有人陪他一块和恒远打擂台。 也是在这时,有个穿西装的男人找到他家,放下一个装着两万块现金的信封,告诉他,短期内不要在拆迁合同上签字,如果能偶尔去拆迁区闹一闹更好,过了五月中旬,对方会再支付给他两万块钱作为报酬。 当时许强心里有提防,对方却告诉许强,恒远和他所在公司有些业务上的冲突,找许强帮这个忙,没有别的企图,只是单纯想把恒远绿香园的项目进展往后拖一拖。 恒远是南城本地的大集团,在国内的排名很靠前,财力如何,许强自然是知道的。 所以,能和恒远竞争的公司又差得到哪儿去? 看着那两叠崭新的百元钞票,许强终究是心动了,睡觉前还盘算着到时候请对方帮他介绍份好点的工作。 在大公司里做保安,吹吹空调喝喝茶,怎么都比窝在小区里有出息。 也因为想着有大公司为他撑腰,再面对恒远的工作人员,他的腰杆子不由挺直,说话时嗓门也更大,说完全不忌惮恒远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就把年迈的母亲每天送去拆迁区。 近半个月来,许母的身体每况日下,这两天已经吃不下饭,说话都提不起劲来。 人的想法一旦多了,心思也会跟着活络。 许强被几个朋友一顿怂恿,半夜里眼看着母亲断气,干脆开车送老人去绿香园项目的拆迁区域,随便找了间旧房子把老人的遗体放进去。 这样做,不是没有顾虑害怕,但是想到高额的赔偿费,那股子迟疑又被他压了下去。 谁都没想到,面对公众的质疑谴责,恒远采取的策略不是让步协商,而是一纸状书把许强这个钉子户给告了。 前天傍晚,在恒远负责人回答记者提问之前,有律师过来医院,表示愿意无偿为许强打官司。 当时,许强头上缠着妻子从护士那里讨来的纱布,靠坐在床上,和站在床边的律师握手面向镜头,这张照片被律师发在微博上,配的标语是‘不向恶势力低头’,结果不到十分钟,恒远的官博就放出直播视频。 得知自己母亲的遗体被警方强行带走,许强吓出一身汗,顾不上装病,打电话想去领回母亲,却被告知恒远对这起意外做了报警处理,这事已经不是他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 在那些记者扛着长枪短炮离开后,许强和妻子都开始惴惴不安,许母怎么死的他们很清楚,如果真的和恒远打官司,先不论输赢,人家大公司多的是律师法务,开庭打官司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有些动辄半年,他们这种寻常老百姓怎么耗得起? 有律师肯免费帮他们打官司,不过是想借机博名气,人脉关系上怎么敌得过财大气粗的大集团? 两天两夜没休息好,再看网上,发现舆论不再偏向他。 许强不是真的愚昧无知,他心里知道,恒远不会坐看事态影响扩大,除了负责人的发言直播,肯定有动用其它公关手段。 恒远的高层,从头到尾没找过他。 这是不打算私下和解。 看到那些扒他全家老底的信息,许强怕了,发自内心的害怕。 他打电话求助,那个给过他两万块的男人没接电话,直接按了挂断键,等他第二遍再打,对方已经关了机,显然是不会为他出头的。 到下午,许强再试着拨对方的电话,那号码却成了空号。 这个时候他才回过神,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清楚,彼此唯一的关联,就是那被他玩牌输掉的两万块钱。 6月12日晚上,许强终于通过朋友联系上一个在恒远上班的人,对方告诉他,恒远现在的老总就是个强硬派,你讹谁不好,偏偏去讹郁庭川,简直是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 “你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对方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人家集团老总哪有时间精力理会你,昨天出事也就派了个管房产的副总出面应对,想让郁庭川拎着花篮去医院探望你?估计你坟头长草都等不到。” 话糙理不糙,听在许强的耳里,犹如醍醐灌顶。 对方又说:“这些生意场上的老板,哪个不是人精,绿香园项目的负责人已经被调走,那是人家老总一手提上来的人,你这样瞎搞,算是在人跟前挂了名,恒远现在要告你,就是杀鸡儆猴,拿你这个钉子户来竖典型。” “这场官司打下来,不玩死你也能耗死你,你母亲是自然死亡的,法医那边给了证明,这事上,你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了。” 听着对方的叹气,许强的手心都是汗,找不到人出主意,这会儿只能恳求对方帮忙想办法。 对方迟疑片刻,碍于许强是朋友的朋友,又看许强是真吓得不轻,大家都是普通小老百姓,难免生出点惺惺相惜来,于是告诉许强:“你来公司是没用的,哪怕整天堵在门口也见不到那些高管,就算真被你逮住一个,说不说得上话是问题,也不一定肯为你说话,你不如直接去找恒远的老总,诚心诚意向人家赔礼道歉,不要再想着在拆迁赔偿上占便宜。” 挂电话前,对方忠告道:“你好自为之吧。” …… 也是6月12日这晚,不同于医院病房的压抑氛围,云溪路八号园,晚饭以后,宋倾城拿了宠物碗喂裤衩吃风干的鸡rou细条。 边牧犬趴在楼梯边的圆毯上,两前肢抓着鸡rou条,歪着脑袋用牙齿啃咬,一根吃完,又巴巴去看跟前的女主人,宋倾城望着那双乌黑的眼睛,又拿了一根给它,也意识到自己怀孕后,情绪越发容易被牵动。 特别是对待这些小生命,无法抱着漠视的态度。 郁庭川倒了杯水从厨房出来,瞧见宋倾城在看裤衩吃东西,她稍稍往前倾着身,秀美的侧脸轮廓专注,偶尔伸出右手,轻轻摸一摸边牧犬柔顺的毛发,唇边挂着浅浅的笑。 看着她和狗的相处,郁庭川的眼神柔和不少,裤衩回来两天,宋倾城变得似乎更有事情做,但是这种忙碌,很有目标,能让人感受到她的愉悦,也因为这样,他才默许裤衩继续留在这里。 只不过,考虑到宋倾城在孕期,郁庭川有嘱咐家政平日里多加注意,也在一楼的楼梯口装了围栏,只让裤衩在楼下活动,避免边牧犬跑上跑下冲撞孕妇。 晚上七点半,睡觉还早了些。 宋倾城不想现在上楼,郁庭川就坐在客厅里,陪她看了集电视剧,没有翻阅杂志,是真的陪她看晚间的黄金档。 期间,宋倾城在他怀里动了动,想看他是不是睡着了,结果郁庭川就低下头,对上她的视线,男人成熟的五官有一抹纵容:“不看电视,看我做什么?” “……想看你有没有无聊。” 郁庭川傍晚归家,已经换下正装衬衫,只着短袖polo衫和休闲裤,他穿这一身的时候,身材挺拔又清爽,落在宋倾城眼里,和那些二十八九的青年在外形上差别不大。 顶多是,气度举止方面更显稳重。 宋倾城想起什么,看着郁庭川开口:“沈彻告诉我,沈挚要订婚了,对方是蒋洪明的孙女。” ------题外话------ 倾城宝宝:“沈挚要订婚了。” 郁老板内心os:情敌的订婚宴,还是要出席祝贺的。 第385章 再重也不会把你扔在地上 蒋宁的家世身份,沈彻在电话里有告诉宋倾城。 虽然以前在医院有过一面之缘,宋倾城对蒋宁的印象却不深,只记得那是个打扮花哨的女人,三十岁上下,至于蒋洪明,网上可以查到相关信息,上将军衔,除此,蒋家也有好几位子弟从政。 郁庭川问她:“想去参加订婚宴?” “不想。” 宋倾城刚才会那样说,不是因为沈挚,而是蒋家。 她以为,凭蒋家在南城的地位,这些红色名门平日多有往来,所以哪怕是为了情面,郁庭川也会去参加明天的订婚宴。 听到她矢口否认,郁庭川微微笑了笑:“不想去还打听?” “那你呢,是不是要过去?” 宋倾城怕他有所误会,解释道:“高考前几天沈挚来过一趟三中,我没出去见他,因为觉得没有必要。” “陆韵萱有个发小之前也来了家里,你可能知道的,就是在ktv里打架的那次,他希望我帮忙联系沈挚。和沈挚离婚后,陆韵萱的精神状态就不太好,他劝不住陆韵萱,又怕陆韵萱作出极端的事,于是求到我这里来了。” “我没打算管,因为这是他们夫妻的事,不是旁人可以左右的。”宋倾城停顿片刻,又道:“我和他们还是那种关系,不管从哪方面去考虑,都会显得我不怀好意。” 郁庭川饶有兴致的目光落在女孩脸上:“那种关系,指哪种关系?” 宋倾城听出他话语里的故意,没有避而不谈,反而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一个是我的前男友,另一个是我同父异母的jiejie,就是这样的关系。” 见她答得坦然,郁庭川握住她的一只手,男人带着粗粝的指腹摩挲她的手指关节,然后,她就听到他磁性的嗓音:“遇到事情能摆正自己的位置,这点值得表扬,至于瞒而不报的习惯,以后还是要好好教育改正。” 这番话里,有着撩动她心神的包容,尤其是被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说出来,在金钱地位的衬托下,愈发容易让人生出触动。 只不过,现在对她来说,他这个人才是最重要的。 宋倾城突然问:“你嫉妒了?” “……” “不用嫉妒,我早就不和沈挚联系了。” 宋倾城主动圈上郁庭川的胳臂,忽然想起以前江医生跟她闲聊时说的话:老郁人看着不动声色,在很多方面会很迁就你,不过你和其他异性在一起,他也就像普通男人,会吃醋会嫉妒,只不过可能不会让你看出来。 她心里有不解,因为当时她不认为自己和别的男性交往过密,除了一个沈彻,毕竟,沈彻是在郁庭川那里过了明路的。 郁庭川不高兴她和异性走得近,这个属于正常范畴,但她觉得江医生说的太严重,郁庭川已经三十好几,不管是生活阅历还是成熟度都远高于她,不至于在这方面太过较真。 江迟好像看出她的想法,笑着说:“男人的嫉妒心不比女人弱,这个和年龄无关。” 也是那次,宋倾城非常清晰的意识到,年龄的差距,导致思考问题的角度不同,让她不能彻底了解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 不过没关系。 那时候她这样告诉自己—— 后半生还剩几十年,终有一天,当他不转头的伸过手,她就知道他要什么,或者想做什么。 这是相濡以沫的生活默契,也会是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 宋倾城又说:“我有过年少无知的时光,嗯,其实就是早恋,以前告诉过你的,现在回想起来已经没有太多感触,在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现在过得越是幸福,越是容易忘记过去的难过不痛快,人的精力有限,所以在享受快乐的时候,只能选择遗忘那些不开心。” 说着,重新看向郁庭川:“是不是很有道理?” 郁庭川笑了:“这么有道理的话,出自哪位名家之口?” “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 宋倾城语速顿了顿,继续说道:“宋。” 郁庭川:“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宋,很少有外国作家名字这么长。” 见他还要把作家名字完整的念一遍,说的煞有其事,宋倾城有种胡扯被戳穿的赧然,心里却漾开甜蜜,靠在郁庭川身上,仰头问他:“现在不生气了吧?” 郁庭川眼角尚有笑纹,瞧着她的眼神温柔:“看出我在生气?” “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