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千机丞是挂靠工部的特别机构,薛桥辰算是朝堂的半个编内人员,他察觉到了怀敬和皇上只间的箭弩拔张,受了裴勍的提点,上个月帮着工部设计了几种兵器,还没来得及做出实物。

    可怪事儿随之而来,从月初开始,千机丞中的武器图纸便隔三差五地少上几张。一开始薛桥辰压根没有注意,后来察觉到不对,叫值夜的小吏暗中留意,今晚果然将偷图纸的贼人抓了个现行。

    千机丞中,贼人已经被五花大绑了起来,值夜班的小吏在大门外等候,见薛桥辰等人纵马前来,忙上前道,“秉司丞!已经审过了,这贼人的嘴严的很!不过,有值夜的同僚认出这贼人是是怀敬小王爷军中的人!”

    薛桥辰得知盗窃自己心血的贼人被抓获,一路狂奔到此地,恨不得将那贼人千刀万剐,也难解心头之恨,此时闻言,立刻翻身下马,冲着那贼人抬腿便是一个飞踹,“怀敬那厮真真是狗娘养的!本司丞千辛万苦画的图纸,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你偷了去!如今你落到本司丞手里,就算把你打杀了也莫要有什么怨言!你们主仆皆是屎壳郎戴面具——臭不要脸!”

    那贼人被五花大绑着,任薛桥辰万般打骂,不躲避不求饶,只闭着嘴不发一言。

    薛桥辰见他如此异样,脑中白光一先,忽地一把揪住那贼人的衣襟,咬牙道,“不对!这个关头怀敬指使你来偷千机丞中的武器图纸,定是要用这些武器做什么大事!”

    那贼人见他反应过来,眸子闪着诡异的光,两腮微动,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不好!他想自尽!”

    薛桥辰猛地掐上他的下巴,却见一缕乌黑的血从他嘴角流下——终是迟了一步。

    “秉司丞,贼人口中藏着毒囊,方才咬破了毒囊里的断肠草之毒,看这架势,似是有备而来。”

    薛桥辰望着那贼人的尸身,心头火急火燎,惴惴不安,正觉得哪里不对,那厢,有小吏慌里慌张的跑进来传话,“司丞,反了!勇毅王府反了!禁廷御前来了人,皇上召司丞前往御书房觐见!”

    薛桥辰大惊失色,举目四望,果然发现远处天际亮如白昼、火光四窜,屏息凝神,还能听见阵阵厮杀之声。

    薛桥辰望着茫茫夜色,一颗心却意外沉静了下来,

    “张书吏,李书吏,秦书吏,带上所有的先人古籍和武器图纸随我入宫。”

    “司墨,回惠景侯府将外面的事态告知父候和母亲,叫侍卫们死死守卫侯府,取消祖母明日的余杭回程。”

    “姐夫定也被皇上召入宫中了,司墨,另派一队人马去裴国公府护卫阿姐,紧闭门户,任他牛鬼蛇神前来都不许开门!务必保我阿姐周全!”

    薛桥辰叠声吩咐下去,下属纷纷领命,他翻身上马,带着一众人纵马扬鞭,逆着飒飒夜风,直奔禁廷而去。

    ☆、第114章一触即发

    昨夜秋风凛凛, 禁廷金銮殿的檐角勾勒出风波的雏形, 三百龙禁尉提剑出内宫,随风潜入溶溶夜色, 将勇毅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怀敬早早带着心腹人马撤出城外, 和献庆帝唱了一出空城计,等龙禁尉闯入空空如也的勇毅王府, 回过神来纵马直追时候,怀敬已经到了距离京城三十里地的沧州地界。

    怀敬留下部分军队拖住龙禁尉的脚步,两方人马在京城血拼了整整三个时辰,苏承彦和苏易简父子联手上阵, 酣战许久,反军终于被击败,溃逃出京。

    短短一夜,时局地覆也天翻, 盘踞塞北的凉州大司马高举反旗, 汜水以南的数个行省也纷纷出现异动。

    京南总督本欲顺势而起,调兵北入京师支援反军, 不料裴勍早已对他存着防备,他拿了虎符正准备下军令,便被裴勍的人一刀砍了首级, 以血祭京南万民。

    怀敬在禁廷安插了爪牙,给献庆帝的膳食中投了毒, 宫人发现的时候, 献庆帝已经倒地不起, 至今还在昏迷中。

    东宫太子被群臣推上九龙御座,行监国之职,为免人心大乱,决定密封不发献庆帝的病情。

    内阁老臣们齐聚紫宸殿,裴勍虽年轻,资历却深,又是献庆帝最为宠信的权臣。整整一夜,他身处禁廷紫宸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调兵遣将,挥斥方遒,俨然成了王朝在动乱之中一颗定心丸。

    京中下至百姓,上至权贵,皆是一夜未眠。厮杀呐喊和刀剑嗡鸣之声不绝于耳,直到次日东方晨光大亮,这场混乱喧嚣才归于平静。

    ......

    “秉主子!兵部张大人和徐国公带兵前往北境凉州镇压反军,于凉州三十里外的单州遭遇伏击,死伤惨重!”

    “秉主子!苏将军和京城都统宋大人连夜带兵追击反军,于京郊斩杀怀敬麾下两名大将,怀敬及其亲军趁夜色逃窜,下落不明!”

    “京畿布政使李大人已经部署好了京中外城和内城的庶卫,苏统领也已经率领龙禁尉将禁廷严密布防!”

    裴勍脚下步子不停,身上的鹤羽大氅烈烈生风,听着下属或喜或忧的禀报,一张俊脸上无喜无怒,波澜不惊。

    他沉声道,“知道了。将昨夜的捷报张贴布告,传遍三军,另将败仗压下,以免人心惶惶。石副将,你亲自去办。”

    石副将拱手,“部下领命!”

    “昨夜忙了一宿,吩咐三军暂时休整,一个时辰后于校场听命。”

    “部下领命!”

    昨夜宫门已经落锁,献庆帝盛怒之下,派龙禁尉捉拿怀敬,裴勍得到消息之后即刻带兵入禁廷,果不其然,恰逢怀敬揭竿而起,反军已经悄然行至禁廷之外,和裴勍的人马迎头而遇,自然是一场刀光剑影。

    之后裴勍直入紫宸殿,和一众重臣调兵遣将,排局布阵,整整一夜未阖上眼。

    昨夜云深雾浓,无月无星,薛亭晚听着外头的厮杀之声,心中本就惶惶不定,望着天际的一片火光,更是万分担忧,今个天不亮便早早起来了,心不在焉地用了早膳,方才听十九传话说裴勍回府了,急忙起身从内室迎了出去。

    男人龙行虎步而来,腰悬佩剑,身着软甲,一袭玄色鹤羽大氅衬的俊脸神色冷峻,平白生出一身凛冽逼人的气场。

    因着一夜未眠,那眼下泛着明显的青色,刀削斧刻的面容略有憔悴,神色倒依旧是一惯的老成持重,宠辱不惊。

    裴勍解了大氅递与下人,摆手叫丫鬟婆子们退下,解了腰间佩剑按在桌上,伸了长臂将薛亭晚揽入怀中。

    他抱得很用力,薛亭晚略有些喘不过气,略挣了挣,“淳郎忙了一晚累不累?我服侍淳郎换身衣裳,好生沐浴了,再用些膳食可好?”

    裴勍将下颌抵在她的发顶,阖着双目,顿了半晌,才道,“让我抱一会儿。”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毫不遮掩的疲惫,因着朝中有怀敬安插的内鬼,献庆帝的病情秘而不发,仅有裴勍和四位阁臣知晓。

    昨晚撑了一夜,不能叫任何人看出皇上龙体抱恙,如今回到府中,在薛亭晚面前,终于可以卸下一身的警惕和防备。

    薛亭晚伏在他胸前,闻言心疼不已,自然任他抱着自己,不再出声。

    秋日的早晨已经有些微凉,他刚从外头回来,带着周身的寒气,身上的冷松香味儿也被寒意冲淡了许多。

    那胸膛下的心跳一如既往的有力,叫她莫名安心。

    眼下献庆帝昏迷不醒,东宫太子又是初生牛犊,虽曾监国几日,哪里见过此等兵荒马乱的大场面,危局之前,太子能稳住自身阵脚已是不易,至于需要调兵遣将、渊谋远略的大事,一概要仰仗文武百官下论断、拿主意。

    大乱的关头,少了献庆帝坐镇金銮殿,文武百官群龙无首,你一言我一语,比那鸦飞雀乱也好不了多少,如此一来,裴勍便显得格外举重若轻。

    裴勍年少身负高才,不到及冠之年便入朝为官,跟在御前谋划大小国事,扈从御驾行遍塞北江南,既和那些阁臣重臣们有共事十多年的同僚之谊,又是年轻臣子们景仰敬佩的人物。

    若说他年少时尚有几分意气风发,锋芒毕露,如今早已练就一身韬光养晦,静水流深,愈发的祸福无喜怒,宠辱皆不惊,心境之沉淀,远非同龄为官者可比。

    昨晚紫宸殿中,裴勍要在新臣和老臣之间周旋,又要调和文臣和武将间的分歧,身心俱是疲累至极的。

    过了许久,裴勍才低低开口,“昨夜府中可好?”

    薛亭晚微微仰头,冲他甜甜一笑,“夫君走的时候留下了大半的亲卫,阿辰和父候也派了两队人来。府中一切都好,淳郎不必担心。”

    裴勍点点头,沉吟片刻,薄唇微动,“这场仗胜负并不明朗,赢则诛尽反贼,输则江山易主。阿晚,你怕不怕?”

    裴勍说的是实话,怀敬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先前他早有诸多防范,献庆帝也有诸多部署,可事到临头,方知是杯水车薪。

    怀敬手握四分之一兵权,世代戍守北境,盘踞凉州。昨夜怀敬一反,麾下兵将皆反,这一仗,想要快刀斩乱麻地平定反贼,几乎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许久之前怀敬便开始私下拉拢臣子,裴勍耳目通达,虽说除去了大半叛变之人,朝中定还残存着不少内鬼,昨夜的几场败仗,定有内鬼向怀敬透露军/情的功劳。

    如今尚不知道谁是忠良,谁是鬼魅,这一仗前景如何,还真说不准。

    “不怕的。”

    薛亭晚环着男人的窄腰,在他的颈窝蹭了蹭,然后抬了眸子,樱唇中的每一个字都无比坚定,“往日太平盛世,我和淳郎同看山河壮阔,锦绣无垠;今日狼烟烽火,我和淳郎便相扶同路,扛起万里家国。”

    薛亭晚掩下眸中忧色,笑着看他,“只要淳郎在侧,我就半分都不害怕。”

    她神色依恋,眸光晶亮,小脸儿上满是信任和坚定不移。

    裴勍迎着这缱绻目光,听着这誓约之言,觉得一夜的疲惫都烟消云散了,他握住她的玉手,在手背上印上一吻,“此生能娶阿晚为妻,我裴勍用光了一辈子的运气。”

    薛亭晚绽开一笑,踮脚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他亦回吻她,慢条斯理,温柔至极。

    一吻罢了,她靠在他的肩头,低低道,“皇上即位二十八年,体恤黎民,削减赋税,与邻国交好,保边疆和平,就连年前的高兰之乱,也是怀敬枉顾皇命为之,并非皇上有意挑起。皇上怀柔四海,是黎民慈父,也是千秋仁君。”

    裴勍轻拍她的脊背,温声道,“生于斯,长于斯,自当为其奔走,肝脑涂地。我在一天,便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大齐的江山落到怀敬那无君无父、无忠无义的人手中。”

    两人正温存低语,燕mama在帘子外斟酌着开口,“爷,主母,原是昨日门房小厮收到一封信件,上头字迹古怪,老奴瞧着似是北地字迹,恐牵扯大事,不敢耽误分毫,特地呈上来请爷和主母过目。”

    薛亭晚从男人怀里起身,略理了理衣袍,召了燕mama入内。

    她接过信件,微微一愣,又往下看了两眼,不禁惊呼,“淳郎,这信是怀敏来的!”

    布汗死后,大王子兵败垂成,逃窜出塔尔特地界,二王子律琰即位成为汗王,抓捕审问大王子的心腹多日,终于逼出口供,拿到了一份隐秘名单——名单上皆是和大王子来往过的大齐朝中官员,换言之,正是怀敬安排在朝中的内鬼臣子。

    律琰听闻怀敬反心日重,料到这份名单会对裴勍有用,三日之前,便借着怀敏寄信给薛亭晚的时候,将这纸名单塞到了信中。

    律琰是个通透人,知道自己当日得以求娶怀敏,登上储君之位,是借了裴勍的光,更别提怀敏出嫁那日,永嘉县主挥鞭斥退拦路的崔氏,如此种种,律琰感怀在心,深知无以为报,只能用这纸名单略尽绵薄谢意。

    薛亭晚将名单递给裴勍,面上喜不自胜,这真真是“才想睡觉便有人送来了枕头”——既然知道了内鬼都是谁,只要将内鬼一一除去,这一仗,便胜券在握了!

    ☆、第115章内鬼何人

    郊外, 一处破落庄子里。

    怀敬重重一拍桌子, 大怒道,“昨夜本王起事,凉州驻军和数个行道悉数振臂而起, 京南总督本应该如约调兵入京,直取禁廷, 助本王速成大事,为何会突然被人砍了首级!?更遑论, 先前本王安插在龙禁尉的数位暗桩也统统暴毙!”

    “本王一早布好的阵,本料万无一失,到头来竟是被人搅了局!”

    显平伯道,“王爷, 据说昨夜紫宸殿中, 裴国公坐于主位,全权cao纵大局,裴勍城府颇深,心思缜密, 定是早就知道这些臣子已经叛/变,才会在紧要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其性命!王爷,恐怕咱们身边,出了内贼哇!”

    怀敬大惊, “平日里本王和这些臣子密信往来互通消息, 信纸上皆以虎符之印为记, 这些日子虎符寸步不离本王的身, 怎会被人伪造了去?!”

    散骑常侍道,“王爷仔细想想,平日里沐浴更衣的时候,腰间的虎符令牌可曾被有心人盗了去?”

    “怎会!本王沐浴更衣之时,除了两位侧妃近身服侍,再无别人能近身,那两位侧妃还是显平伯亲自赠于本王的,又怎会是jian细?”

    话至此处,怀敬心头一跳,看向显平伯的眼神多了几分狐疑。

    显平伯被他一盯,当即冷汗如豆,为了自证清白,忙拱手道,“我对王爷忠肝赤胆,天地可鉴!两位侧妃虽是经我的手送到王爷府上,可女子心性不定,被人使了一招反间计也说不准!斗胆请王爷不要顾及下官的颜面,彻彻底底地搜查近身服侍之人,也好揪出jian细!”

    怀敬大手一挥,“来人,不要打草惊蛇,暗中去查本王近身服侍的人,两位侧妃房中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关押王妃的房里也彻查一遍!!”

    兵吏领了命退下,许青振瞄了眼怀敬的怒容,谄媚笑道,“王爷,昨夜京南总督和龙禁尉的几个暗桩虽然折损了,好在兵部的几位大臣潜伏的深,并没被裴国公发觉——昨夜凉州一战,徐国公兵令刚下,咱们立刻就拿到了他排兵布阵的图纸,这多亏了几位大臣暗中传递消息啊!王爷之筹谋,实在高明!”

    怀敬闻言,才生出几分得意,不禁有种大局在握之感,冷哼一声,“传书给大王子律措,让他带虎卫入雁门关,径直去凉州相助凉州司马,剿灭朝中派往凉州的徐国公之人马!只要凉州司马能剿灭敌军,这天下便再无人能和我怀敬抗衡了!任他王权无上,又有何惧!凉州此战只能赢,不能输!”

    .....

    是夜,塞北朔风怒号,云横雾迷。

    无人发觉之处,雁门关大开,大王子律措带着虎卫残部长驱直入大齐疆域,直奔凉州地界而去。

    同夜,兵部侍郎和徐颢下令趁夜色奇袭凉州城,不料战前先锋刚打马而去,凉州城门便轰然大开,凉州司马带兵杀将出来,显然是早得知了今夜敌军奇袭的消息,特意等候在此。

    徐颢望着涌来的黑压压的人马,一颗心沉入谷底,勉强稳住身形,抬手召部下上前,低声道,“令人修书一封,连夜送往京城,就说军中出了内鬼,请禁廷暗中探查,并派兵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