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一听说祖父病了, 林灯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担心地问:“祖父怎么了?严重吗?”

    林修诚轻轻一叹:“你又不是不知道,祖父的心脏不好,老毛病了, 受不得气。请大夫看过之后服了药,已经好多了, 就是还要静养几日, 受不得刺激。”见林灯还是一脸愁容,他又补充了一句,“别担心,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林灯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地说:“他老人家对我这么好, 我却没能在他生病的时候照顾他……”

    林修诚温柔地摸了摸林灯的头,宽慰道:“别这么想, 你能过得好,就是祖父最大的心愿了。而且咱家里那么多人呢,不差你一个, 放心吧。”

    林灯好久没被人这么摸过头了,这会儿她突然有一种自己十分受宠的感觉, 忍不住嘴角上扬。

    不知不觉中,她好像越来越代入自己目前的身份了……

    除了meimei的身份之外,她现在还是个jiejie:“对了, 灼儿这几日都没能来上课,她的学业……”

    林灼不比林灯,毕竟是从零基础开始学习的, 目前以她的水平上三年级都还有些勉强,所以她的功课不能落下。

    “有哥哥在,不用你cao心。”林修诚笑了笑说:“本来我还想着说找个临时工作干干,现在不用了,教灼儿就行了。”

    “那店里……”

    “我和灼儿盯着呢。”说起锦绣布庄的生意,林修诚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不在,二楼的事情我不大懂,都交给灼儿了。这小丫头最近成长得飞快,俨然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呢。”

    林灼算是林灯一手带出来的,听林修诚这样夸赞她,林灯不禁有一点小骄傲:“那是,也不看看她是谁的meimei。”

    林修诚笑笑:“你是在夸我,还是在夸你啊?我不管,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林灯也跟着他笑,故意逗他:“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其实林灯看得出来,林修诚在尽量美化家里发生的事情,把一切都说得轻描淡写,不让林灯cao心,言语间还有点逗林灯开心的意思。

    估计从林修诚的角度来看,从小盼着嫁给姚启安的meimei离了婚,心里应该是会很难过的吧……

    但事实上对于离婚这件事情,林灯是真的一点负面的情绪都没有。她觉得能脱离姚家独自生活,哪怕要cao心的事情多了一些,可是她自由了啊!

    除了林家的情况让她有些担忧之外,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真的很好,很舒服。

    可林修诚却不是这么想的。不说别的,他觉得meimei从姚家那么大的宅子搬出来,住到这么小的一个院子里,反差这么大,应该是会有些失落的。

    可她还是表现得这么乐观,这么坚强,真的是让他刮目相看。

    不仅如此,搬离姚家之后,林灯还在坚持学习。学习之余,她还给锦绣布庄画了几件夏装设计图。

    林修诚看着林灯的画,觉得好神奇——就他meimei这绘画水平,是怎么做出那么好看的衣服来的?

    “灯儿,你的绘画能力虽然还不高,不过在设计服装这方面似乎有些天赋。你将来打算做这行吗?”

    林灯摇摇头,对着林修诚,她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哥哥,我做这个,不过是为了帮母亲的忙,顺便赚点钱罢了。我真正想做的,是和电有关的行业。”

    “电?”林修诚意外地看向她,“meimei怎么会对电感兴趣?我还从未见过女孩子做这一行的呢。”

    林灯说起自己的老本行来,眼睛都亮了:“哥,你不觉得电很神奇吗?你看不见它,它却能发光,发热……有了电,就等于有了光,有了希望,与之相关的无数产业都能发展起来。”

    不出意料地,林修诚对林灯表示了鼓励:“灯儿,你的想法很不错,哥哥支持你。”

    ……

    林修诚走后不久,屋外突然传来一片嘈杂之声。

    彤云略显惊慌地跑过来说:“小姐,那群学生和工人又开始闹了!”

    林灯很淡定地站在窗前,看着路过的游行队伍:“他们不是在闹,他们是在救国。”

    1919年的巴黎和会上,作为协约国之一的中国外交失败。大会将德国自1897年开始在山东行使的特权转交给了日本,充分体现了什么叫做“自古弱国无外交”。

    在这样屈辱的局面之下,从5月4日开始,北京的学生们纷纷罢课、演讲、组织游行。

    不久之后,天津、上海、广州、南京等地的学生、工人们也纷纷加入。他们以“外争主权,内除国贼”为口号,开始了这场声势浩大的爱国运动。2

    现在,这股反帝反封建之风蔓延到了杭县。杭县大大小小的学校基本都已经停课了。

    学生们纷纷走上街头演讲、宣传、抗议。

    林灯其实还挺好奇他们都在说什么,挺想跟过去听听的。就是前几日不知林家和姚家那边的情况,她不敢贸然出门。

    今天得了林修诚带来的消息之后,林灯心里就有底许多了。恰好今天是星期日,不用上课,林灯决定出去走走。

    她转眸看向彤云,含笑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呆在家里好好看着家。晚饭时间我会带吃的回来。”

    彤云见她要出门,不禁急了:“小姐,外头现在这么乱,您还是呆在家里避一避吧!”

    “没事,我不去远的地方,就在附近逛逛。”

    彤云见自己劝不住她,忽然心念一动:“不行啊小姐,听说老爷雇了好几个人到处找你,还给他们看了你的画像,万一被他们发现了……”

    “我要出门的话,当然不能就这么直接出去了。”林灯说着,拿起一把剪刀,坐到了镜子前面。

    彤云有点慌张地说:“小姐,你要做什么啊?!”

    “别紧张,我就剪个刘海儿而已。”林灯说着便放下剪刀,先拿梳子分头发。

    彤云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小姐想剪云氏那样的学生头呢!吓死我了!”她说着凑上前来,想要上手,“原来是要剪刘海儿呀,那我来帮您吧?”

    林淑婉原先留的是“一字式”的长刘海,就是很厚重的那种齐刘海。

    林灯嫌闷得慌,就把刘海给留长了,直接别到了耳后。

    同一个发型久了,不说别人,林灯自己都看厌了。所以趁着现在有“变装”的需要,林灯决定动手剪一个比空气刘海厚一些、比齐刘海薄一些的刘海。

    听彤云说要帮自己的忙,林灯看了她一眼,婉拒道: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彤云留的是在这个年代非常常见的“前刘海”,就是额前只留一绺头发。在林灯看来极具时代特色,却不怎么好看。

    见林灯自己动手,干净利落地剪完了刘海儿,彤云愣了一下,敬佩地说:“小姐真厉害,怎么什么都会呀。不过这个刘海儿是不是有点薄了?”

    “薄点儿好,夏天就要到了,厚了怪热的。”

    彤云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

    剪完刘海儿之后,林灯进屋换上了林修诚带回来的那套“文明新装”,穿上了这年头女学生常穿的丝袜和皮鞋。

    彤云见她换上这套衣服之后,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小姐穿成这样,跟个女学生似的,倒真是有些叫人认不出来了……就是这衣服怎么是白色的呀,太晦气了吧!”

    林灯弯着腰对着镜子,梳理了一下长发,涂了一点口红,然后站起来说:“不是同你说过了吗,这是‘文明新装’,没什么可忌讳的。我出门了,晚上见。”

    彤云还是不放心:“小姐!我跟您一起去吧!”

    林灯摇摇头:“你这样子才容易被人发现呢。什么时候你愿意穿文明新装了,我再带你一起出门。”

    林灯说着便跨上自己的小布包,出了门。

    她拎的是锦绣布庄才推出不久的新款布包,灰蓝色帆布看起来既清新又淡雅,上面只绣了两枝白色的水仙花,看起来十分雅致。

    包里还装了一个同色的小钱包,里面有一个银元、六七个银角,还有十来个散钱。

    除此之外,林灯还带了口红、小镜子、草纸和钥匙。

    林灯习惯了随身带些纸巾在身上,只可惜这年头还没有面巾纸。草纸虽有些粗糙,但起码能以防万一,林灯就先凑合着用了。

    林灯出门时,大部队已经走在了前面。她顺着人群的尾巴走了一段路,因为不清楚这些人的来历,所以没有贸然加入他们,只是沿着街边行走。

    这两天街上有些乱,许多店都关了。不过路过一家杂货铺时,林灯发现是开着的,就进去花两个铜元买了一把小梳子装进包里。她现在有刘海了,需要随时梳理一下头发。

    走着走着,林灯发现人群停了下来。前方有一个临时搭建的台子,上头站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正在举着喇叭做演讲。

    林灯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人竟然还是个熟人——是《杭城日报》的总编谈聪健。看不出来他平日里文质彬彬的样子,在这么多人面前竟毫不怯场。

    等他慷慨激昂地讲完话之后,林灯发现自己都有些受感染了,控制不住地感到热血沸腾。

    他们是青年!是光!是热!是这个国家的未来与希望!

    如今国家有难,他们怎能沉默不言?

    他们要站出来,勇敢地为国发声,哪怕付出的代价是鲜血,是生命,也绝不向黑暗势力妥协!

    “誓死力争,还我青岛!”

    在谈聪健高举右手,喊出这句话后,全场所有人一起手握成拳,高声喊道:“誓死力争,还我青岛!”

    林灯本以为自己这个从后世来的人,观看这一切的时候会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睛控制不住地湿润了。

    危急时刻,方知自己有多爱这个国家。

    谈聪健这几天想必已经说了很多话,嗓子都是哑的。在他喊得声嘶力竭之后,他的另一个同伴很快顶了上来。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年轻男人,个子很高,身材偏瘦,脸非常小,一双眼睛却是明亮得惊人。

    林灯不自觉地手握成拳,和其他人一起高高举起手臂,口中随着领头者高声呐喊:“收回山东权利!”

    “废除二十一条!”

    “宁为玉碎,勿为瓦全!”

    “……”

    等到集会散去之后,林灯才发现自己流泪了。

    林灯往路边站了站,正想掏出镜子擦一下脸上的泪痕,就听到背后有人叫她:“林小姐?!”

    林灯听出是谈聪健的声音,于是用手随便抹了一下眼泪,吸了吸鼻子,转过头来,微笑着叫了一声“谈先生”。

    谈聪健看出她的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明显是刚哭过的样子,不过并没有拆穿,只是含笑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林灯露出大方得体的笑容:“我出来买东西,不知不觉就随着人群走到了这里,听到你的演讲就停下来了。你讲得可真好!”

    谈聪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向一旁的好友:“稿子都是凯哥帮我写的,我就是背下来、原样说出来了而已,惭愧,惭愧。”

    林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站在谈聪健一旁的正是刚才带领大家喊口号的青年。没想到他不仅长得好看,还有这样的才华。

    这时谈聪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啊,对了林小姐!差点忘了,上回我请你喝的咖啡,就是凯哥送给我的。”

    喝人……嘴短?林灯听了,有点害羞地朝萧凯笑了一下:“谢谢你的咖啡,很好喝。”

    这年头咖啡并不便宜,而且萧凯给谈聪健带的还是外国货……林灯越想越不好意思。

    萧凯却没当回事,只是轻轻地摇了下头:“不客气。”

    谈聪健的身子微微歪向萧凯,低声道:“这位是林小姐,她是……”

    姚启安是出身于杭县的名人,他和林灯离婚的事情上了报纸,谈聪健自然是知道的。

    不过林灯才刚刚离婚,当着人家的面,他不好意思揭开林灯的“伤疤”,所以后面的那句“姚启安的前妻”便没有说出口。

    相比于谈聪健的讳莫如深,林灯倒是很坦然地向萧凯伸出了手:“你好,我叫林灯。”

    萧凯剑眉微动,轻轻地和她回握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