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陆辰寒打量她。

    少女穿戴着与他一色的白衬衣、领结,红蓝白三色交杂的格子裙,腰肢纤细,脸庞精美,杏眸大而明亮。她脸上的表情一览无余,有些像受惊的小动物,语气带点结巴,一时又显得有些娇憨。鬓边的几缕黑发在风里轻轻飞扬,柔和了整个清晨。

    只是她身下那破旧的灰色自行车,与清新娇艳的她,那样不般配。

    这样好的她,却那样糟糕的境遇。

    陆辰寒感觉心脏微微揪紧,声音越加低沉下去,“你好,一起走吧?”

    上辈子的他不是这样的,说好的高冷呢?

    闻音悄悄四处看着,想找到一个理由拒绝。

    “不……了吧,我还没吃早饭,你先走吧。”闻音看到一家包子铺,灵机一动。

    “我也没吃。”陆辰寒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表情,说,“刚好一起。”

    “……”

    闻音不禁有些苦恼,不知道冷漠的陆辰寒为什么变成这样。但作为同学,路上遇到,一起走,顺便一起吃个早饭,似乎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拒绝太明显,会显得奇怪。

    她吸了一口气。这时候陆辰寒十七岁不到,还是个小弟弟,她不应该被他弄得乱了方寸。

    “啊,”闻音做出些微惊讶的样子,摸了摸书包,“我忽然想起来,我的练习册忘拿了,不好意思。”说完她调转车头,也不和陆辰寒道别,骑上车就往回走了。

    陆辰寒看着她决然的背影,手用力握紧了车把手。

    他现在是真确定,闻音是故意躲着他了。

    闻音一口气骑出老远,回头见不到陆辰寒了,就找了个地方停车,坐上公交车去学校。

    而隐蔽位置的陆辰寒,看到闻音踏上公交车,简直要气笑了。

    闻音在座位上坐定,不紧不慢地拿出课本预习。

    快上课的时候,同桌的女生风风火火坐进座位,嘴里还叼着一块枣泥蛋糕,手忙脚乱地去掏书包,结果一堆东西从书包里掉出来:课本,手机,小镜子,保湿喷雾,钥匙串,甚至还有一片姨妈巾。

    女生盯着那一片姨妈巾,脸慢慢变成一颗番茄。

    闻音连忙弯腰替她拾捡,女生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倾身一起捡,因为叼着蛋糕,说话含糊不清,“谢谢,谢谢。”

    闻音清浅一笑,“不用谢。”

    她记得母亲死之前虚弱的话语,“要温柔对待岁月与他人,也愿岁月与他人温柔待你。”上辈子她就是太软弱敏感,才会让生活糟糕一团,但这辈子她不会了。

    以前她不懂“温柔”的意义,经历过大生大死之后,她恍然大悟:温柔,不是柔和没有棱角,更不是退让,而是一种与自信自强相伴生的,力量。

    看见闻音温柔的笑容,女生呆了一下,拿下嘴里的面包,说,“卧槽!你笑起来真好看,我感觉要弯了!”

    轮到闻音一呆,活了两辈子,她是第一次遇见说话这么……有特色的姑娘。

    瞧见闻音的表情,女生嘿嘿一笑,伸出手,“开个玩笑哈。昨天我就想找你说话了,但是不敢。现在看你心情不错,求认识,我叫林晓诺,知晓一诺千金的晓诺。”

    闻音弯了弯眼睛,握上她的手,“你好,我叫闻音,音乐的音。”

    “我知道我知道,”林晓诺愉快地说,“你和陆辰寒可是我们学校的门面,现在这两面门,总算被我认识一面了。”

    闻音笑了笑,没说话。

    “以后请多关照。”林晓诺俏皮一笑。

    她笑起来和段菲菲有些像,都十分阳光可爱,但闻音已经能分清,谁是真,谁是假。

    “也请你多关照。”闻音柔柔一笑。

    “互相关照,”林晓诺松了一口大气的样子,“你不知道,你是我的救星啊!多亏了你,我才不用和周子逸做同桌。你不知道他多可怕!”

    闻音知道一点周子逸,这人是名副其实的校霸,还是陆辰寒的好朋友。

    看来她也得离周子逸远一点。

    闻音交到了新班级的第一位朋友,心情一直不错。

    下午放学,她乘公交车回了家——不是寄居的段菲菲的那个家,而是她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家。

    前几天她刚重生,稀里糊涂,又事务缠身,都来不及好好看看这个还未发生改变的家。

    闻音的家在一个房价较高的地段,环境很好,四室两厅,宽敞而温馨。

    家具都已被防尘罩盖住,墙上的照片却还在。闻音看着十五岁的自己,一身白色的公主裙,坐在钢琴边,笑得自信而灵动。

    可惜搬离后舅舅家放不下她的钢琴,舅妈也总是挑剔。她不敢给别人添麻烦,一直没有提过钢琴的事,就那样把多年的兴趣搁置了。

    闻音的视线从照片移开,来到自己的卧室,打开抽屉的锁,从里面拿出了一张银行卡。

    也许是因为心底那一份极致的挂念,闻mama死前清醒了一段时间,优先叫来做律师的朋友立好了遗嘱,而不是自己的弟弟与弟妹。

    现在的闻音看来,mama确实很有先见之明。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还不知道舅舅一家会因为遗产闹成什么样子。

    闻mama拜托律师朋友将她和闻爸爸的存款归置好,放在三张银行卡上,一张给了舅舅;一张给了闻音以备不时之需;还有一张由律师朋友保管,等合适的时机再交给闻音。

    闻音拿出的,就是她拿到的那张银行卡。

    上辈子舅妈对这张银行卡动了几次心思,最终以为闻音治腿的理由拿走了,实际上却更多的用在了段菲菲身上,连假肢都没想过为闻音安装。

    这辈子闻音绝不会再让她拿走银行卡。闻音知道,她家银行卡的密码都是她的生日,特别容易被段家人破开盗取。

    保险起见,她应该把密码换一换。

    这会儿银行已经下班,换密码要在自动取款机上进行。

    银行卡是x行的,最近的在隔了两条街的一个豪华小区附近。

    闻音搭公交车过去,进入自助银行,按步骤cao作。

    看到输入新密码的提示时,她脑海里不期然蹦出一组数字。

    她永远记得,陆辰寒冷冷看着仓皇的段菲菲和另一个人,说,“今天是我的生日,而你们,是我的贺礼。”

    只作为一团意识存在的她,下意识地看向了墙上的电子钟,也把那一串数字深深印入了脑海。

    闻音抿了抿唇,把那串数字设为了密码。

    用陆辰寒的生日作为密码,不但她记得请,舅妈与段菲菲也绝对猜不出。

    闻音将卡装进钱包,从自助银行出来。

    夜风温柔,月华澄净,而霓虹灯五光十色,瑰丽璀璨。

    陆辰寒坐在一个喷泉的边沿,侧脸隐没在黑暗里,表情幽冷,默默喝一罐啤酒。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天之内在校园外遇到两次,也不知是缘还是什么。

    闻音顿了那么一秒,然后打算趁陆辰寒没看到自己,悄悄离开。

    冷不防少年转过脸,先是眉峰一动,然后眼睛微眯,冷声说,“你再走一步试试。”

    第4章 心痒

    秋天的夜,陆辰寒声音沉凉如水,对闻音说,“你再走一步试试。”

    闻音想起他对那个男人说,“你一定很爱段菲菲,那么,愿意替她去死吗?”当时的语气,似乎还没有这一句“试试”重。

    人人都知道,陆辰寒的气场是很可怕的。

    闻音步子迈不动了,低着头转过身来,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陆辰寒。

    陆辰寒站起身,不紧不慢走过来。

    隔得近了,闻音能闻到他身上一点啤酒的味道。他比她高了将近三十公分,气场全开的时候,非常迫人。感受到他气势的侵略性,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陆辰寒收住了脚步,看着少女强作镇定的表情,问,“你怕我?”

    闻音的情绪很复杂。

    她对他非常感激,信任也是有的。但他们确实严重缺少相处的基础,还很不熟,所有闻音又有点怕他。

    她吸了一口气,说,“没有。”那声音低低软软的,音色很动听,像三月的桃花流水。

    陆辰寒明白自己还是吓着了她,肩膀塌下去,把气势一收,声音也缓了,“吃晚饭了么?”

    他的语调很真诚温柔,但闻音不愿意多想,“吃过了,我要回家了。”

    话里回避的意味太明显,陆辰寒觉得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腾地起来了。想到早上差点被这人气笑,陆辰寒冷淡说,“为了我说这么多谎,难为你了。”说完转身朝自己之前坐的喷泉边沿走。

    因为被看穿,闻音一时有些羞窘,耳根悄悄红了。她也是重生后才学着说谎,心态和功力都不足。

    他没有说再见,也没有再见的暗示,闻音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走了,一时又有些懵。

    陆辰寒提起一个方便袋,一边在里面挑挑拣拣,一边走向闻音,抬头见闻音红着耳根站在那里,露出一点乖软的样子。

    虽然性格变恬静了些,但她骨子里仍然还是乖软的,乖软得让他忍不住心痒,再怎么抗拒也还是一步步沉沦。

    陆辰寒从方便袋里拿出一个三明治,递到闻音面前,低声说,“垫垫肚子。”

    “啊,”闻音即便惊讶,嗓音也是带一点轻轻软软的样子,“你怎么知道……”想到刚才说的谎话,她脸颊也红了,消了声。

    “猜到了。”陆辰寒见她的表情,心痒得更厉害,脸上不觉带了点笑,弯腰去拉她的手腕。他不仅知道她没吃饭,还知道她本来的家和新家——他比她想象中的,更关注她。

    快满十七的陆辰寒身高已有一米八六,比闻音高了将近三十公分。弯腰的时候,他闻到了少女身上带着甜香的味道。

    意识里知道陆辰寒是好意,闻音没有再退开,何况她还有些怔愣,轻易被陆辰寒拉住了手腕。少年的表情惯常冰冷,手心却是温暖的。

    陆辰寒见闻音没有避开,心脏发软。少女的骨架纤细,皮肤白皙,握在手里,是那样脆弱。他不禁放松了力道,将三明治放进了她手里。

    感受到手腕的热度,闻音终于回神,后退了一大步。

    手心的细腻触感消失,陆辰寒隐隐有些失落,站直了身子,淡淡地说,“走,送你回家。”语气虽淡,但含着一股“我意已决”的霸道。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闻音顿了顿,又轻轻加了一句,“谢谢。”

    陆辰寒却说,“自行车,摩托车,汽车,你选一样。”

    “……”闻音重复,“我自己可以回去。”

    陆辰寒看了看她手中的三明治,“我看还是汽车好了。”

    “陆辰寒,”闻音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看着他的眼睛,“我自己可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