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你不点菜?”

    天使先生沉痛的说——雷米尔发誓,这是他第一次从这个面瘫的语气里听出“沉痛”的情绪——

    “这家店,只有女招待。”

    “……所以呢?”

    “我室友不许我和任何巴黎姑娘说话。”

    天使先生干巴巴的说,“我没办法点菜,所以再过二十秒会活生生饿死,或者毁灭整个该死的充斥着雌性的巴黎。”

    雷米尔:???

    不是,你等等?这种要求确定是你室友提的不是你老婆提的吗?话说你也听话过头了吧?你是幼儿园里穿着园服在老师指挥下排排坐的小朋友吗?连喊女招待点菜都不敢啊?

    生性浪漫的雷米尔觉得这无可理喻:“她又不会真的知道你和别的姑娘说话了,况且点菜而已,这也太……”

    天使先生没听,他已经慢慢的在半空画圈,看样子是打算当着一餐馆人类的面从异次元拔出审判之剑。

    “——好了我知道了!快住手!住手!我来帮你点菜!”

    ……这家伙,对食物的热爱果然名不虚传啊。

    雷米尔眼角抽搐着看服务员端上菜盘:柠檬塔,芦笋奶油培根派,烟熏火腿派,玉米浓汤,虾皮土豆泥……

    天使先生还发出嫌弃的评论:“分量真少,果然还是华夏最好。”

    “……不是,那可是一个直径将近30cm的大派啊!你还点了两个!”

    天使先生已经再次打开菜谱:“我刚才看到这家店还有焦糖苹果派,待会儿就把这个当甜点吧。”

    “喂!第3个直径30cm的派了啊!”

    “你急什么。”天使先生嫌弃的看了一眼雷米尔——点过菜后他就被自己赶到了距离两米之外的窗户边,避免影响进食——“又不是让你请客。”

    雷米尔刚想怼回去“问题不是请客,问题是你点这么多太吓人了”,又猛地回忆起演唱会过后发生的事:

    隐瞒内情不报的乌列被众天使强制请客,但仅天使先生一只,就把乌列吃到险些被店长扣在后厨洗盘子。

    后来是善良的沙利叶看不过去掏了钱,才把他赎回来的(?)。

    雷米尔吞下后半句吐槽,捂住自己的小钱包,心有余悸。

    太可怕了。这家伙简直是魔鬼。

    作为一个浪漫优雅的炽天使,雷米尔假装并不认识那只坐在餐馆另一头开始风卷残云的玩意儿(感谢耶和华,他吃相还算好看),点了一杯浓缩咖啡,就着窗台上精致的小花瓶开始勾搭那个金发的女招待。

    啊,这才是巴黎嘛。悠扬的音乐,美丽的姑娘,精致缓慢的生活……

    “叮。”

    餐馆另一头,天使先生手上的刀叉在餐盘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雷米尔忍无可忍的回头告诫:“作为炽……作为我们公司的一员,能不能请你保持起码的餐桌礼仪?”

    “抱歉。”

    天使先生说,眼睛还盯着手机屏幕。刚才他在切芦笋奶油培根派时感觉到手机的震动提示,打开界面后看见了一则好友信息:是添加好友的信息。

    天使先生不怎么玩社交软件,本来是打算直接忽视的。但是添加好友的申请栏里写着:

    【你好,我是劳拉,从小魅魔那里得知了你的微信号。本来不打算打扰,但是我觉得你有必要看看这个。】

    劳拉。

    他有点印象,似乎是只吸血鬼,和室友关系很好。

    于是天使先生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因为他的账号一向设置的是非好友免打扰,可能是劳拉发现无法发送消息,才申请好友添加。

    几乎是立刻,对方传来一段视频。

    而天使先生一边切着派皮,一边随意点开播放键。

    五分钟后,他极为罕见的,极不尊重食物的,将手里的刀叉磕在盘子上。

    【数小时前,魔都,早晨八点】

    礼服,首饰,高跟鞋。

    从睡梦中醒来后,一睁眼,恶魔小姐就看见了衣架上的搭配——它们挂在自己的卧室门后,柔软的缎面上还覆着一层防尘袋。

    凭心而论,能从室友那个犯规的混蛋嘴里听到“嗯,这件勉强和你差不多好看”的台词,说明这件礼服裙的设计是非常惊艳的。

    从剪裁、用料、再到样式花纹——它很完美。

    漂亮的裙子,精致的首饰,临近的一年一度的家族舞会——这些极为童话的元素组合在一起,都能令任意一个女孩脸颊绯红——恶魔小姐却一点都兴奋不起来。

    毕竟,她既没有可以邀请的舞伴,也不喜欢那种紧贴在一起、过于直白尴尬的贴面舞。

    恶魔小姐理想中的交际舞是华尔兹,因为动漫里的男主角跳华尔兹时飞扬的风衣衣角很好看,而“waltz”这个词的发音暧昧又浪漫。

    哦,对,宴会之前还要在那个破宅邸里等上三天,还有一大堆礼节繁复的家宴……

    往年那些令魔头疼的冷嘲热讽纷纷闪过恶魔小姐的脑海——哪一次她参加这类的家宴(毕竟没有宽阔的舞厅能让她远远避开),不是和别魔吵架吵到打起来,就是抢过一杯杯的鸡尾酒往肚子里灌——然后借着鸡尾酒继续和别魔吵架吵到打起来。

    两者是有区别的,恶魔小姐听说她喝醉之后画法阵的速度快了不少,所以醉后打架可以减少被锤的几率。

    ……唉。

    不行!不能这么消沉下去了!好不容易早上醒来——为了回老家,她可是在公司那里请了年假,想几点起床就几点起床——嗯,去给室友做一顿丰盛的早餐便当吧!有烤好的鸡rou和亮晶晶的黄油,再把西红柿洋葱切片,搭配炒蛋与培根……做那种超级豪华的三明治!

    哼哼,反正室友要在巴黎呆一星期,先狠狠的吊他胃口,再赶其离开,到时候就算他哭着打电话说想吃自己的菜,也没有用……

    恶魔小姐振奋的拉开卧室门——然而客厅空荡荡的,厨房安静的像被拉上封条。

    ……没有用。

    没有。

    【我出发了。舞会好好玩。】

    一张被随手折成千纸鹤形状的便条,放在餐桌上。

    室友手上如果有纸状物,总喜欢顺手折只千纸鹤。

    恶魔小姐见过他用吃空的奥利奥包装袋折千纸鹤——他折过之后总是随手放在一边,这方便了恶魔小姐悄悄将其偷渡,藏进自己卧室里的水晶盒子。

    就像有人喜欢思考时转笔,这是天使先生的小癖好。以前恶魔小姐会觉得他这个癖好幼稚死了,也许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可爱……

    现在她觉得,这真是个破习惯。

    “走这么早干嘛啊。”

    她慢慢拉开了餐桌旁的椅子,趴在那一小块餐桌上。那上面也许还有些许来自某天使的余温。

    孤零零的千纸鹤注视着孤零零的恶魔小姐。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开始絮叨:

    “早饭吃了吗……”

    对方默不作声。

    “现在到哪儿了啊……”

    对方默不作声。

    “你是用翅膀飞过去的呢,还是坐飞机过去的……”

    对方默不作声。

    “入住的旅馆会有好看的小jiejie吗……”

    对方依旧默不作声。

    恶魔小姐:淦!

    她愤怒的扬起手,来自地狱第七层大恶魔的魔爪伸向小小的纸鹤——

    【三小时后】

    在站台躲了很久,终于看到天空被乌云遮住的劳拉,紧赶慢赶奔向自己好友的公寓——一收到“恶魔小姐将要出席家族舞会”的消息,她就从地狱急忙赶来了。

    “小魅魔!你这次怎么想的,为什么会答应去参加那种糟糕的宴会啊!”

    劳拉急的敲门都顾不上就直接闯了进来,作为最信任的友人,她有恶魔小姐家的备用钥匙——

    然而,一进门就看见,自己的好友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茶几被挪到一边,左手一只奥利奥包装版千纸鹤,右手一只黄色便笺纸版千纸鹤,以及各式各样摆在她肚子上、小腿上、手边、肩膀上的,沙发上盒子里——花花绿绿的千纸鹤们。

    恶魔小姐抓着奥利奥包装版千纸鹤的手剧烈摇动,表示愤怒:“你这个饭桶!走的时候连声招呼都不打!我要饿你一辈子!”

    又捏着便笺纸千纸鹤颤抖:“我错了!”

    奥利奥千纸鹤用喙尖锐对准下方的便笺千纸鹤:“你这个饭桶!活该!我是不会原谅你的!去死吧!”

    然后就是两只千纸鹤一番激烈的打斗,具体表现为便笺纸被单方面按在地毯上,奥利奥一点点轻啄着它的翅膀。连形状都不敢破坏的轻微力道。

    恶魔小姐还在十分沉浸地添加旁白:“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嚓!”

    劳拉:……

    她在原地愣了五分钟之久,直到恶魔小姐玩腻了奥利奥千纸鹤,又从摆在沙发上的水晶盒子里挑出一只大白兔糖纸千纸鹤,继续蹂|躏那只便笺千纸鹤——嗯,剧本仍然是一攻一受,一个轻微殴打一个被轻微殴打。

    劳拉放轻了呼吸,蹑手蹑脚的退回门边,悄咪咪把自己打开的房门掩上,只留出一道能放进手机的细缝。

    然后她捂着自己的嘴,原地下蹲,在门廊不停拍墙,无声狂笑了两分半钟,才好歹缓过来。

    最终揉揉笑疼的肚子,拿出手机,点开相机功能,滑到“录像”页面,悄悄将摄像头伸进门缝,对准千纸鹤大戏,开始录像。

    之后,劳拉假装才到门口,敲门之后和恶魔小姐虚假客套一番,假装看不见她藏在尾巴后面还没来得收拾的水晶盒子,围绕舞会的举办唠嗑了一下午,又一起出去吃晚饭,用餐期间再次被好友“告白是什么?我不知道告白是什么东西”的自我催眠气到翻白眼——

    她决定干一件冒险的事。

    魔都晚上七点,劳拉趁着恶魔小姐端着料碟去调制火锅蘸料(啊,好友在帮我调蘸料,我却做这种事,真是一点罪恶感都没有呢),暗搓搓搜到了天使先生的微信号,发送视频。

    于是,还位于今天中午十二点整的天使先生在餐馆里点开,然后——

    他砸了手里的餐具。

    【巴黎】

    雷米尔保持着困惑的表情,看着自己搭档罕见失常的行为。

    他的神态还是很平静,保持着一定的频率往自己的嘴里塞东西吃——但是放弃了刀叉,转而拿起玉米浓汤里的汤匙,将其捅进烟熏火腿派的正中心,舀了一大勺(不知道这货是怎么办到的),放进自己嘴里。

    旁边路过的客人们纷纷用奇异的目光对其报以凝视,但天使先生什么都注意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