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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但现在看到陈娇陈嫣所佩的组佩,又想到前两日所见鞋履上的珍珠,第一次知道有些东西都是得不到的。

    之前她想要的都能得到,只不过是因为那些东西容易得!真正贵重的东西轮不到她——这是之前jiejie陈蔷说自身的,当时她懵懵懂懂的不明白,只觉的jiejie想的事情好奇怪!他们都是侯女,已经是天底下有数尊贵的女孩了,有什么东西会轮不到?

    现在好像知道一点点了。

    但知道了这件事并不会让她觉得开心,反而觉得心里酸酸的、闷闷的,再也没有以前快乐了。

    低着头吸了吸鼻子,陈兰忽然觉得组佩下好看的珍珠白玉坠子离自己更近了。

    这是当然的,陈嫣对于跽坐相当地不适应,或者说,跽坐这种反人类的坐姿根本就没有人会习惯!不像有的事情,一开始很难受,等到适应了之后就会好很多。跽坐的痛苦在于,最初很痛苦,而这种痛苦并不会随着跽坐多了变少。

    陈嫣一开始的时候面对跽坐是拒绝的,现代人都知道,跽坐会有罗圈腿,还会把小腿坐的很难看!但是她拒绝没有用,此时大家都是这么坐的!要是弄出椅子来,别人也不会买账!

    坐椅子是舒服,但跽坐对于贵族们来说更是一种‘礼’!

    若她是升斗小民,搞出个椅子自己坐,那自然是没有人在意的,汉初治国用黄老,既然法律没有禁止,那么就没有人会干预。但她不是,处在这个位置,她不可能在这种大家都看得到的‘礼’上做小动作。

    而真等到她必须跽坐的时候她才知道,什么罗圈腿,那都是多余的担心!相比起未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后果’,现在的痛苦才是真实的!跽坐时间一长,真是痛苦地要命!

    所以如非有必要,陈嫣宁肯站着,也绝不跽坐。就算坐下了,每过一会儿必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站一会儿——感谢万能的‘更衣’,至少她能光明正大地走动一会儿了。

    若是身在内室,她就会坐小板凳!没错,就是小板凳!她让人做的。反正在内室别人也看不到,至于身边的婢女,劝说无果之后谁又能和她对着干呢?

    与此同时,像是现在这种不得不跽坐的场合,她也会首先要一个凭几,不等小腿发出抗议就会有技巧地改变一下姿势。其中有一些技巧就是天子教的,毕竟天子早朝之类,可是动不动就要跽坐好久的!

    还不能姿态有什么问题,下面的朝臣看着呢!

    也算是很有心得了。

    随着陈嫣的动作,禁步就有一些挪动了,这下几乎就放在了陈兰的眼前。

    陈兰从小就是顺风顺水过来的,也没有因为自己的大胆而有什么教训——大家都当她年纪小,纵使有什么事,看在她在太夫人面前得宠,母亲把持着侯府后院,也不会真的计较。

    这个性格在过去没什么麻烦,所以此时她想也没想,伸手摸了摸陈嫣的组佩,心里可惜自己没有这样好看的东西。

    这时候正巧,或者说不巧,陈娇陈嫣和太夫人寒暄完毕了,要站起身告辞。

    禁步被陈兰捏在手上,而陈嫣正在起身。要说的是,禁步这种东西其实是很容易断的,不是陈嫣做的劣质产品,而是这么重的禁步本身就很容易断!想想禁步本来就是调整人的走路姿态,让人不能太跳脱,容易断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戴上这个谁还会蹦蹦跳跳走路吗?

    但此时因为陈兰捏在手里的关系,两边一挣,禁步一下就断了。

    ‘乒乒乓乓’各种珠子散落一地。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无意间引起这件事的陈兰,她的手上此时还有几颗白玉圆珠。一时之间,室内只能听到珠子滴溜溜的碰撞声。

    第35章 常棣(5)

    因为陈嫣腰间的禁步组佩被陈兰扯断,室内的气氛一时之间古怪起来。安安静静的, 无一人说话, 只有还没停下的光滑珠子滴溜溜碰撞地砖出声,显得格外突出!

    异母姐妹都偷眼去看陈嫣, 她们虽然从小都在侯府长大, 但头上没有侯夫人教导,向来都是她们的母亲言传身教。家伎、家妾这样的女子要么出自贫寒之家, 要么就是府中歌姬、舞伎,她们也懂一些东西,但在真正的贵女教育上绝对是缺乏的。

    现在就是如此,她们打量的目光都接近于放肆了。

    倒是婢女看起来好些, 大概是严格训练过礼仪,此时大多规规矩矩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

    而之所以气氛会如此古怪,也是由这些异母姐妹的特殊身份导致的。

    若说是奴仆不小心弄损了陈嫣的东西,陈嫣向来不会太过苛责,毕竟吃了一辈子饭的人也不能保证吃饭一定不掉筷子, 这种无心之失追究起来未免太过严苛。真正处理起来, 也就是让傅母益按照她定下的规矩, 做一些惩戒而已——毕竟还是办坏了事, 真的一点儿不惩罚, 对于其他人就是个坏榜样了, 可能会让大家做事都粗心大意起来。

    陈娇或者其他人也知道陈嫣一向宽厚, 同时,因为那是陈嫣自己的事情,他们自不会开口多加评论。

    但这不是奴仆犯错。

    若这件东西是异母姐妹弄损的,那么事情就更简单了。就算陈嫣地位再特殊,这件东西再珍贵,那终究只是一个物件而已,不可能为了一个物件与异母姐妹有什么不快。

    但陈兰从法理上来说并不是陈嫣的异母姐妹——即使大家都知道她实际上就是!但法理在古代大多数时候是高于实际的!

    这就如同妾室的孩子有自己的亲生母亲,但他们不能称呼自己的亲生母亲为母亲,只有父亲的正室夫人才是真正的母亲!兴起给自己母亲请诰命的朝代,按照规矩也是先给自己嫡母请诰命,只有给自己嫡母请到了诰命才能给生母请,而且生母诰命还得低于嫡母!

    现实就是陈兰虽然是堂邑侯陈午的女儿,但她没有上族谱,更没有在户籍记录上登记为侯女。说的现实一些,陈午在的时候认她是女儿,她自可以在侯府后院过着侯女的富贵生活。

    可若是有朝一日陈午不在了,而她又还在侯府生活,下一任堂邑侯陈须真是想把她怎样就怎样!安排成为府中的婢女、家伎也完全没有问题…事实上,若是没有主家男子承认的家伎之女,本来也就是要接着当家伎的!

    这一切很残酷,但即便是传扬出去也没人会多说一个字!甚至不会有人觉得新任堂邑侯做的过分!

    只要族谱、户籍不认,那么后院的这些所谓‘郎君’、‘女公子’全都是奴仆之流,即使外界也知道他们应该是陈午的亲生子女——屁股决定脑袋,大家都是大家族的,为了维护血统法理性的基础,睁着眼睛说瞎话算什么!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所以两种不同的处理方法也不能用。不要说其他人了,就算是陈嫣自己一时都愣了起来。

    而就在陈嫣愣住的时候陈娇可没愣住,眉毛扬起,扫了一眼陈嫣身边的婢女:“眼睛瞎了?”

    婢女还有什么不懂的,立刻伏在地上找散落的各种珠子,摸摸索索了一遍,也不知道有没有珠子滚落在不能发现的角落。当初制作这个的时候陈嫣也没有计算过每个禁步用了多少珠子,她们找的差不多的时候也回过神来了。

    点了点头:“行了,不必找了。”

    陈兰一开始因为事出突然,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等到意识到的时候脸涨的通红。这倒是和她身后的陈蔷脸色立刻苍白起来完全不一样,陈蔷是惊吓,而陈兰更多是不好意思。

    陈兰将手中捏的几颗白玉圆珠赶紧放到手捧珠子的婢女手上,想要说什么,却不会说,也说不出口,只低着头扯着自己袖子。

    倒是身后的陈蔷反应了过来,连忙按着陈兰低头,“翁主…翁主恕罪!”

    陈嫣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说实话,眼前的女孩子这样,总让她有一种自己是大魔王的感觉…随随便便就要搞死她们一样。

    她怎么可能那么凶残!陈嫣甚至觉得有些委屈了。

    但她就算替自己分辨也没有用,因为别人不会相信。所以只能摇了摇头,“不必如此,小事而已。”

    陈嫣还笑着冲她们微微颔首,算是安慰了,然后立刻转身离开——她觉得让这些异母姐妹真的不那么紧张害怕,还得自己不在场。

    只不过陈嫣如此不放在心上,却不代表陈娇也是如此。或者说,陈娇其实也没放在心上,只是两人的不放在心上表现方式明显不一样。

    陈嫣这里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她虽然被封建社会改变了很多习惯,但有一些根深蒂固的东西是改变不了的。一点‘小事’而已,向来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陈娇则不同,虽然她也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就像是任何一个大汉贵女一样,她看重自己的权威,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做,肯定会影响自己的权威。

    所以表面上随着陈嫣往外走,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却叫来自己的心腹婢女吩咐道:“去阿嫣院子里打听,组佩的事情是不是就此不理了。”

    她太了解自己的meimei了,说不定真的会如此!

    果然,没过多久心腹婢女便过来禀报,“果真如翁主所料,”

    说着觑着陈娇的脸色,叹道:“嫣翁主就是人太和善了一些!只当这样的事儿是小事,从来都是轻轻放过!只不过侯府里本就不同,哪能…哪能…”

    她本想说堂邑侯府后院那都是一群根本没认的郎君、女郎,就不该纵着!纵大了心,谁知道将来有什么堵心事儿!但想到自己也不过是一介婢女,这种事上说的太多了听着也不好,所以都是说的含含糊糊的。

    陈桥并没有注意到婢女这点儿小心思,她的注意力在别的事情上。此时眉峰陡然之间变得尖利,冷哼一声道:“是不能太宽和了…阿嫣就是心太软了!算了,她不会做的事情我替她做就是了——傅母!”

    其实陈娇也没有在这件事上耗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她只是将这件事吩咐给了自己的傅母,而傅母会将这件事办的妥妥当当!

    这是当然的了,若是她们都事事亲历亲为,身边的人做什么去?

    傅母也不拿这当什么大事,回头就让几个长乐宫的女官和宫女,带着‘翁主’的意思去了一趟堂邑侯府后院。

    陈娇并不是要为了这样的小事做什么大动作,说实在的,恐吓这些女孩子又有什么意思?以陈娇的身份,她早就见识过什么叫做战战兢兢。那些在她外祖母面前,在她母亲面前,甚至在她面前都如履薄冰的人,那还少了吗?

    这些人的命运被cao纵,只有如此以求生!

    她不缺害怕她的人!也不差这几个!

    之所以这样做,只不过是一枚闲子而已,让后院的都知道别随便做错事。然后…然后她自己都没有放在心上。

    这就像是人类弄掉了小鸟的巢,对于小鸟来说这是天塌了一样的大事,但人类自己可能都没有发现。

    陈娇就是一个这样的女郎,从小到大她都是云上之人,她习惯一切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运转!为什么千金大小姐自有一股气度,就是因为周遭一切都按着她们的意思来,时间长了自然有威势。

    只不过要把握好这个‘度’,不然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灾难。

    陈娇是不会知道她的这一手‘闲子’会对堂邑侯府后院一个小小院子里的人有什么影响,进一步说,就算是她知道…who care?至少她陈阿娇不在乎。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性格、好脾气,从这个角度来说陈娇绝对是个魔鬼。但这个时代的贵女大抵如此,《列女传》中宣扬的那种才是珍稀物种。甚至像陈嫣这种,她自觉自己已经融入汉贵女的行列,但在旁人看来也得夸一句‘阿嫣真是宽厚仁慈’。

    她一直以为那是人家说好听话,却不知道人家不拿别的夸,就用这个夸,本就是有本而来的!

    而此时的堂邑侯府后院,属于家妾韩少儿的院子,整个院子都十分压抑。面对馆陶翁主身边的人,特别是还是从长乐宫出来的女官和宫女,院子的女主人只有惶恐。

    板着脸的女官衣着整齐,发髻挽的一丝不苟,天生就有一种不近人情的气势。根本不去看韩少儿讨好求情的笑,只管一字不差地转达馆陶翁主的意思。

    “翁主令妾教导府中犯错女子,韩少儿,你且让开!”女官的眼睛像鹰一样锐利,一下看到了躲藏在屏风后面的女孩。看身量,都不必细瞧了,定是那‘陈兰’了。

    韩少儿无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然反抗吗?她如今虽然管着侯府后院的一些琐事,但实际上依旧没个名分。不遇上意外也就罢了,一旦遇上一点儿磕磕碰碰,如此次一般,她的‘身份’根本一点儿用都没有。

    女儿是亲骨rou,她当然怜惜。但她也不止一个女儿!陈兰之外还有一儿一女。真要是得罪了馆陶翁主,到时候自己也跟着被‘处置’,几个儿女在后院中无人可靠,那才真是糟糕!

    至于说找人向主君通风报信,这看似是最好的法子,实则是最糟的!就算这一次赶上了,能够保住自家,那下次呢?若是因此恶了馆陶翁主,这样的贵女总有办法收拾他们。到时候难道指望主君和公主、翁主翻脸吗?

    且不说那时候这样对她也没什么好处,就说主君为了他们而和公主翁主翻脸,那也是不可能的了。

    “皆是贱妾教养无方,女官看在兰儿年少懵懂,怜悯…”

    韩少儿求情话说到一半就因为女官严厉的目光而收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女官板着脸,轻蔑道:“到底是贱流…不通礼仪!此时焉有你说话的地方?”

    女官虽然严格意义上也是仆人,最多就是伺候的人比较高级,不是天子太后,就是后妃公主之类,但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差别。但他们往往受过最正统的宫廷礼仪教育,而且是其中的佼佼者,这才能成为女官。

    所以天底下比她们通礼仪的人,恐怕不多。

    再加上皇室光环,不要说普通奴仆了,就是公侯府第表现有瑕疵的主妇他们也能挑剔!

    面对韩少儿这样身份的女子,他们只有更加高傲的!

    陈娇其实也没有让人过来做什么奇怪的事情,说白了就和以前差不多!既然是‘奴婢身份’的人办坏了事,那就按照相关方面早就列好的规矩办理就是。

    轻轻挥了挥手,执行刑罚的宫女立刻沉默着上前。两人抓住了陈兰,还有一个人则是手上拿着竹条。

    大宫女教小宫女的时候总会用些体罚手段,此时不过是照章办理而已。

    看到这一幕,韩少儿和陈蔷母女二人反而放下心来。本来还担心要被从重处罚,结果只是竹条而已,至少不是出什么大事。这件事要是真能这样了结,韩少儿也觉得要去感谢太一神了!

    只不过作为当事人的陈兰并不一定明白母亲和jiejie的想法,她只是忽然得知,就因为在祖母那里不小心弄损了不夜翁主的组佩,就有人带着好多人,说是要‘惩罚’她。

    这种架势其实她也不是完全不知道,比如母亲身边有人不好好做事,母亲就会当着院子里其他人的面惩罚一番…甚至她自己也罚过人。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的事情会落到自己身上!

    在她看来只有地位低贱的奴仆才能被那样对待!这种事怎么可能落到自己身上?而且只不过是扯断了组佩而已!

    委屈、窘迫让陈兰脸红的快要滴血了,而宫女开始用宫中刑罚则是让她差点跳起来…本来是要跳起来的,但两边按住她的宫女看着纤弱,实则很有力气。一旦钳住了她,就完全不能动弹了。

    绵绵密密地疼,她从来不知道竹条能让人这样疼痛!竹条噼啪打在小腿上,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小腿已经彻底因为疼痛麻木了!

    执行完责罚之后女官和宫女迅速离开了,没有因此多留的意思。

    等人一走,韩少儿立刻抱住陈兰,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