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

    炎热的夏天，知了在树上没完没了的叫着，乔婉戴了一顶草帽从自家秧田里走出来，肩上还扛着一把锄头。不经意间抬头的时候看到右前方的马伯仲，乔婉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马伯仲是地主分子，他家没有水田，分到的都是地势很差，土壤贫瘠的山地。

    不过自从跟着乔婉种植庄稼后，他家的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再加上再镇上当搬运赚来的钱，足够填饱全家人的肚子。

    想要有结余，几乎是不可能的。

    马伯仲跟大半年之前相比，判若两人。此时的他皮肤黝黑，瘦得厉害，但是透过破旧的衣衫，可以看到他的双臂是结实有力地，而不是像之前那样手无缚鸡之力。这都是在镇上当搬运工给练出来的。

    马伯仲没瞧见乔婉，他背了一背篓猪草走在田埂上，豆大的汗水打湿了他的衣裳。

    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马伯仲心里紧了紧，然后停下脚步回头看过去。

    刚才听声音他便觉得像乔婉，马伯仲不明白乔婉叫自己做什么，但却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等她靠近。

    “走吧，我们去那边树荫下聊几句。”乔婉发现马伯仲脸上的皮肤已经被晒成了黑红色，他不知道戴顶草帽出门吗？乔婉低头的时候看到马伯仲竟然光着脚，她不由得一愣。

    马伯仲应了一声，他抿了抿干涸的嘴唇。

    以乔婉现在在村里的地位，即便是她跟自己说话，也没有人会说乔婉的闲话，这让他稍微心安了点。

    可不知道为什么，马伯仲在面对乔婉的时候总是紧张得很。

    到达树荫的范围后，乔婉主动帮马伯仲把肩上的猪草放下来。这一大背篓装得满满当当，乔婉估摸至少得有六十斤。

    “马伯仲，天气这么热，我长话短说。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帮我照看山上的木耳和野生菌？”

    乔婉和罗忠诚两家人在山林里种木耳和菌子这件事全村人都知道，马伯仲也不例外，他听了乔婉的话，睁大了眼睛，似乎很难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怎么，你不愿意？你放心，徐主任那边我会去跟他说，他不会反对。”乔婉不太明白马伯仲是怎么想的。

    “我，我没有不愿意。”马伯仲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有点吃惊，乔婉，你为什么会找我帮忙？”

    乔婉心里叹了一口气，如果马伯仲三兄弟继续像之前那样作，她肯定要跟这些人划清界限，让他们自己作死好了。可现在的马伯仲三兄弟变了，他们担起了家庭的责任，也意识到只有自己通过劳动才能改变自己的生活。

    他们毕竟是马伯文的堂弟，乔婉不可能找外人帮忙都不找他们。

    “你觉得呢？”乔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起了待遇和需要做的工作，“一天2毛钱的工钱，不要求你们随时都在山林里待着。种植木耳和野生菌的方法我可以交给你们，但是你们必须签保密协议。”

    乔婉看了一眼马伯仲呆愣的表情，“你先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要是觉得可以，明天早上跟马伯祥和马伯航一起来找我。”

    马伯仲点了点头，直到回家才露出狂喜的神色。

    一天两毛钱，十天就是两块钱！一个月要是工作满三十天，那就是六块钱！

    镇上的干部恐怕也没有这么高的工资，马伯仲激动之后渐渐冷静下来，乔婉之前说过，凡是到她家帮工的都能获得报酬，可那是短期、临时的工作。听乔婉的口气，她打算把山林里种菌子和木耳的活儿全都交给他们来做，也就是说，这是一项长期的活计。

    马伯仲坐在门槛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如果在乔婉这里做事，肯定要辞掉镇上搬运工的工作。

    大半年来，他们三兄弟轮流去火车站搬运东西，有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是晚上，除此之外，他们还得兼顾地里的农活儿，还得随时向徐主任请示汇报。他们几乎没有睡过一天好觉，身上除了有把力气之外，瘦得几乎皮包骨。

    马伯仲哭了，他这会儿心里热热的，鼻头酸酸的。

    第二天早上，乔婉在自家门口看到了面貌焕然一新的马伯仲三兄弟。她跟他们虽然同住在一个村子里，平时竟然很少见面。一来乔婉忙，二来马伯仲三兄弟有意躲着乔婉，不想给她添麻烦。

    “走吧，我们去山上，看到实物才好跟你们说要怎么弄。”

    乔婉身上穿了件蓝布衣裳，虽然干净，但是能够看出洗过很多次，袖口都泛白了。她向来不在意自己的衣着，去城里采购物资，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孩子。再说，她每天都在跟庄稼打交道，穿得太好也是浪费。

    马伯仲三兄弟应了一声，安静地跟在乔婉身后。他们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乔婉的厉害，不仅体现在做农活儿上，她可是敢拿枪跟还乡团拼命的女人，因此，乔婉在马家湾村民心中是最特别的存在，大多数人心里其实是怕乔婉的。

    培养菌子和木耳的防空洞很快到了，这里在小半年之前曾经是马家湾村民藏身的地方，后来被上级划在一百亩山林里，奖励给乔婉家。

    “我对你们工作的时间没有要求，只要你们按照我的要求生木耳和菌子就行。跟我来，我跟你们说说具体要怎么弄。”乔婉放下肩上的担子，回头看了一眼马伯仲三兄弟。

    马伯仲没动，他喃喃地开口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先签保密协议？”

    乔婉闻言，扬了扬眉毛，“这个不着急，回头再说。接下来，你们要记住我说的要领，要是伺弄的时候遇到不懂的地方，我希望你们来问问我，而不是自做主张。”

    木耳和菌子的人工培养对空气、温度、湿度都有很高的要求，乔婉并不精通这一领域，但是不妨碍她用笨拙的方法达到培育的目的。

    乔婉解释的时候十分耐心，她会留时间给马伯仲三兄弟消化和接收。

    “新一批的木耳和菌子已经种上了，你们只用按照我说的法子照料就行。等这一批收获后，我会亲自教你们怎么培育新的木耳和菌子。”

    把这里交给马伯仲三兄弟后，乔婉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手头的事情太多，没有办法做到事必躬亲，交给马伯仲三兄弟并不代表着她放手不管，她只用掌握关键的环节，在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他们指点就行。

    乔婉想得很远，她迟早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去到城里生活。

    到那个时候，她希望马家湾的村民都能过上富足的生活，不再担惊受怕，不再为填不饱肚子而发愁。

    没过几天，乔婉挑了个阴天，将家里三百多斤甘蔗种全都播种下去。乔笙和乔骁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于是乔婉从村里请了十多个村民，帮着她一起打田埂，种甘蔗。

    “乔婉，你种这么多甘蔗，不会真的想要熬糖吧？”帮忙的村民好奇地问道。

    “当然是用来熬糖，不然你们以为我种这么多来自己吃吗？”乔婉笑着回应，此时种下去，差不多要等到十二月才会收获，那时农活应该不忙了。

    “那我去帮你打听打听，看看我娘家有没有会熬糖的人。”

    “谢谢婶子！”乔婉没有拒绝，她知道师娘会熬糖，可她不会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熬糖这件事，她想要亲自来做，吸取别人方法中的优点，找到一条更方便快捷的法子。

    人多力量大，一天下来，三百多斤甘蔗种全都播种下去了。

    乔婉也应了她之前的承诺，给所有来帮忙的村民发了工钱。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发生，她希望自己能够跟村里人建立起良好的合作关系。这是双赢的局面，对大家都有好处。

    乔骁收购鸡蛋和鸭蛋的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她和罗婶子在逢场的时候去集市买，其他时间就去别的村子收购。十多天下来，竟然买了九千多个鸡蛋和鸭蛋。

    考虑到天气太热，乔骁没有再去收购，而是请了一些本就会做皮蛋的婶子到自家来帮忙一起做皮蛋。

    而乔笙那边则不是那么顺利，通过罗忠诚，她联系到了一名经验丰富的老铁匠，可对方打出来的东西始终没有办法完全满足她的要求。乔笙心下一横，干脆自己亲自上手打铁。

    “妹子，你咋不听叔的劝呢？你要的那些零件对工艺要求太高了，像我们这种手艺人，能够打出剪刀、锄头、镰刀、铲子已经很不错了。比如你要求的车圈，我实在没办法做到这么圆，更别说你上面还要造型，甚至打孔。”

    乔笙忙活了一大通，勉强跟铁匠一起做出了些能用的零件。

    除了自行车传动链条之外，她又多了些需要从县城采购的自行车零部件，乔笙将自己的研发进度告诉乔婉，她想要申请一些经费，亲自去一趟县城。

    “我这里还有两百块钱，你先拿去用。阿笙，你不用太着急，慢慢来。”乔婉见她嘴角都急出了水泡，连忙劝慰道。

    “婉儿姐，我明明觉得这件事挺简单的，可现在看起来，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我没有称手的工具，也没有足够的资源，我甚至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出三轮车来。”

    乔笙心里很烦躁，要换做是在拉卡拉普星球，这样的三轮车她不到半天时间就能搞定。

    乔婉揽住乔笙的肩膀，安慰地拍了拍，“你不用怀疑自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建议你把做好的零件带到县城去，借助那里的工具和资源，完成组装。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你可以去找冯亮。”

    乔笙靠在乔婉的肩膀上，点了点头，她非把三轮车做出来不可。

    正好乔骁不去收购鸡蛋，家里的自行车空了下来。乔笙第二天就收拾东西去了县城，她离开之前跟乔婉说了，可能要过几天才会回来。

    这是乔笙第一次自己面对这个落后的星球，她以前大部分时间都是站在乔婉的背后，当她的帮手。

    大半年时间已经足够她收起自己身上的锋芒，变得跟这里的大部分女同志差不多。可她终究来自外星，再怎么隐藏，身上的坚毅和独立气质也让她多多少少让人侧目。

    乔笙没有马上去找冯亮，她在县城里骑了好几圈，找到三家修自行车的地方，打听了零部件的价格。

    总体来说，他们三家给的价格差不多，但是店主的性格很不同。

    乔笙选择了眼神没有躲闪，看起来值得信任的一家店谈采购的事宜，她先得把零件买齐全了，再说组装的事情。

    “同志，你家的自行车要是坏了，直接推到我店里来，我只收你换零件的钱，不要你的维修费。”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见乔笙要买这么多零件，提议道。

    他看这位女同志也不像缺钱的人，手里还推着一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

    “师傅，你误会了，我不是自行车坏了，我买零件有别的用处。麻烦你帮我打包起来，请问你知道附近哪里有可以焊接的地方吗？”乔笙将自行车架起来，走进维修小店。

    店主不由得多看了乔笙一眼，“同志，你该不会是想要自己组装自行车吧？”

    他觉得不可思议，就乔笙买的这些零件，远远不够呀！

    “师傅，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想要自己组装一辆车，不过不是自行车，而是像这样的三轮车。”乔笙是真的需要帮忙，所以拿出了图纸。她刚才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县城里有焊接设备的影子。

    她相信，这里的人绝对不会像她一样选择自己做辆车。

    自行车维修店的店主看了之后惊呆了，还能这样cao作？这位女同志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家的钱多得没处花了吧？

    “你，你该不会是开玩笑的吧？”

    乔笙见他不相信自己，于是将自行车后座上绑着的其他零件提了下来，打开给店主看。

    “喏，这些就是剩下的零件。只要给我一台可以焊接的设备，我马上就能做出来给你看。图纸只是个框架，要真正完工还得需要木匠的帮忙。”

    乔笙已经跟罗忠诚预约好了需要的板材，只等她把车架做好，骑回去就能安装。

    修车店的店主咽了咽口水，这个女同志，可真敢想！

    “我弟弟在县城的机械厂上班，听说他们厂里有焊接设备。但是，我不确定是不是能够帮到你。”他被乔笙的想法震惊，心里隐隐盼着乔笙能够真的制作出来图纸上的三轮车。

    乔笙一听说有门路，立刻道谢，不管成不成功，她都得谢谢这位好心的中年大叔。

    这会儿太阳已经落山了，修车店的大叔犹豫了一下，到底关了修车铺，带着乔笙去机械厂找他的弟弟。事情比他们想象中还要顺利，大叔的弟弟听说了这件事，当即表示自己会向领导请示，这件事多半有戏。

    只是这会儿领导已经下班了，他让乔笙明天直接到厂里来找他。

    乔笙喜出望外，巴不得时间走快一点。

    她这会儿不可能回马家湾，马伯文又去省里学习去了，乔笙担心手里的钱不够花，于是打算在县城里随便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哪怕是桥洞都行。

    没想到，她却在街上碰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冯亮。

    “乔笙，你还记得我吗？”冯亮远远地就看到了乔笙，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走近了才发现真的是她。

    “亮哥，你好，我当然记得你。”乔笙笑了笑，她现在心情不错，笑起来眼睛就像是天上的弯月，明亮而又皎洁。

    冯亮心头一热，将自行车调转了个方向，跟乔笙并排站在一起。

    “你来县城办事？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要不我请你吃晚饭，这会儿刚到饭点。”

    乔笙看了冯亮一眼，他看起来很热心，是因为马伯文的缘故吗？刚好乔笙这会儿也饿了，她没想占冯亮的便宜，但她想要跟冯亮搞好关系，毕竟物资局的线都是他给牵的头。

    “亮哥，怎么好意思每次都让你请客，今天我来请吧。”

    冯亮在意的并不是谁请，而是跟乔笙一起吃饭。

    等他们吃过晚饭，聊天后冯亮才知道，原来乔笙今天来县城是做“大事”的。他对乔笙设计的三轮车很感兴趣，于是跟她说起了，现在市面上其实有这种三轮车卖。

    “三轮车的产量有限，一般只在省城供应，个人很难买得到。即便是我，也弄不来。乔笙，你也太厉害了吧，居然自己设计了三轮车。你别说，我觉得你的这辆车要是做出来，肯定不比买的差。”

    得到夸奖的乔笙很开心，她原本还有些忐忑，现在倒是安心了许多。

    “零件都配齐全了，关键在于组装。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毕竟这些都是我自己的构想，实际做的时候应该会遇到阻碍。”

    冯亮觉得自己的认知被刷新了，设计三轮车，这件事哪怕是大学毕业的学生，也不敢轻易想象，乔笙不仅敢想，还执行了下去。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女孩子，一时之间看乔笙的眼神有些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