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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节

    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顾瑛一边伸手胡乱摸索一边呜呜哭了出来,恨恨道:“我若是不来,你是不是准备瞒我一辈子?你到底伤到哪儿了,是刀伤还是什么伤?是不是流了许多血,如今还在喝药调理吗?”

    顾衡老老实实地伸臂褪了衣服,薄棉三线细布制成的中衣也被狠狠扒开,挂着泪珠子的顾瑛颤着手一点一点检视过来。

    将近午时的秋日暖暖照在青年结实挺拔的臂膀上,或大或小的伤痕早已落了痂,密密麻麻地遍布在各处。

    顾瑛哭得哽咽连连,心疼得抚摸着那些新长出来的道道红痕,“我就是个傻子,一直骗自己说你很好你很好。结果你一点都不好,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顾衡哪里见得她如此伤心,一把将人横抱在怀里,细细密密地吻她掉落的泪珠子,“若是平日,我第一个就派人告知你我的伤势。只是那时你正怀着咱们的孩子,我又不能在身边亲自照顾你。若是晓得我受了重伤,你又惊又吓若是有个意外,岂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顾瑛凝视着他,摇头道:“你一个字不肯吐露,才让我更难受……”

    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顾衡心口堵得满满的。他知道这女子拙于口利于行,骨子里却刚烈无比,一份深情前世今生都如同最炽热的岩浆一般。

    他用掌心包裹住顾瑛的手,低低道:“你就是我的命根子,只有你安好了我才能安好。那些天我因伤重躺在床上,却没有一日能睡安稳了,一闭眼就梦见你生产时遇到凶险。那时我不管不顾只想回京城陪你,可我这副身子骨偏偏不争气,连走到门口都没有气力……”

    顾衡的声音疲惫而沙哑。

    “那时候我只想快点好起来,大夫们不管开了多苦多稠的药汤子,我一气儿就喝干净了,就是想等你看见我时是好好的。有你在京城殷殷等着我,阎王爷想要我的命还没那么容易……”

    顾瑛眼里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往下掉,在那段时日里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只向对方报喜不报忧。哥哥身上这么多伤,却还是处处为她着想。这份深情重若千金,就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其一二!

    若是……哥哥知晓那件事,会不会气得要发狂?

    顾衡听到顾瑛断断续续的哭声,把人抱得更紧些。用指尖慢慢拂过她的脸颊,只觉那泪水差点儿烫到自己的心底里。他抵着怀里的人低声道:“莫伤心了,以后再也不敢瞒你事了……”

    顾瑛身子重重一颤,良久才闷闷道:“哥哥,你若是再敢胡乱抛下我一个人,你前脚死我后脚就跟上。这世上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索性一了百了走了干净!”

    顾衡的眼睛慢慢瞠大。

    他知道这个姑娘没有说一个字的谎话。他喉咙又哽又痛,却只能叹了口气,“真真是个傻丫头,以为你到了京城就变得精明能干,结果骨子里还是傻乎乎的……”

    他将人扶住轻轻地拍着后背一点一点的转向自己,心想自己何德何能,这个哭得喘不过气来的丫头竟对自己一往情深,历经世事变迁竟然矢志不渝。

    虽然这时候的顾瑛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但落在顾衡的眼里处处皆动人。他慢慢摸着她肩膀,一点一点地吻过去,“对不住,让你担心了。以后我到哪儿去都把你带着,再不让你一个人落单了……”

    顾瑛怔怔地望过来,突然间就嚎啕大哭,“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可是端王府的俞王妃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女人不能成为他们的绊脚石。我拼命想一日比一日变得能干,可是在皇宫里赴宴时还是差点被人欺负了去……”

    有什么东西狠狠击打过来,眼前是痛彻心扉的一片白茫。

    顾衡一殇,立刻明了京城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且这件事象块巨石日日压在顾瑛的心上,所以才会在心情如此激荡崩溃的情况下破口而出。

    但是此时绝不是细细询问的好时机,他几乎是转念之间就把人珍而重之地抱住喃喃细哄,“都是我的错,让你受了委屈……”

    顾瑛边哭边拼命摇头,“都是那些人坏的很,不关你的事!我……我明明知道他们不怀好意,却还是仗着胆大任性,结果差点让他们有机可乘。都是我自个儿糊涂,幸得没有铸成大错,要不然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言辞虽然混乱无序,但把大概的意思已经表述清楚了。

    在无人得见处,顾衡的眼神已经沉沉冷了下来。瑛姑的心性一向大度不爱与人计较,能让她一直耿耿于怀的必定是相当棘手的人和事。

    这大半年里他和端王联手把河南道掀了个底儿掉,让很多位高权重之人不但丢了乌纱还掉了脑袋。也许那些背后位更高权更重的人抓不到他的短处,难不成就卑劣地朝他的妻小下手吗?

    顾衡瞬间肝胆欲裂,惊得脸上险些变了颜色,要真是这样他不如赶快找一块豆腐撞死算了。千里为官竟然连妻儿都保护不了,即便在百姓当中再有口碑又如何?即便重活十回又有什么用?

    卧房外的日头一寸一寸西斜,映得顾衡的脸上忽明忽暗。几乎是咬着牙齿根暗想瑛姑本就不是多话的人,自成亲之后就一直跟着自己过提心吊胆的日子。若不是这回受大委屈了,根本就不会从她嘴里吐露半个字,眼下只有另想他法了。

    于是故意抽了一口气,捂着胸口连连呼痛。

    果然不出所料,顾瑛立刻忘记了自己的伤心事。勾着身子左看右看,疑心是不小心压倒了哥哥的旧伤。虽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但谁知道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看不见的内伤?

    顾衡心软得不行,一下接一下的吻着媳妇儿肿胀泛红的眼皮。双手也开始不老实地在裙底游移,很快就找到了裙结,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一把扯断……

    可怜顾瑛前一刻还在伤心落泪,后一刻就晕头转向的陷入炙热绵密的旋涡。银红色的藤萝褙子软软伏在绯红官袍上,仿佛两个紧紧依偎的人。

    屋子外等候的寒露和小满相视一笑,一路上的担心彻底化为乌有。两口子之间只要把话说开了,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要是你瞒着我我瞒着你,反倒容易生隔阂。

    寒露让奶娘把小囡囡早早带进屋里歇息,这一路上大家舟车劳顿,其实每个人都累得不行。而且看这阵势,大人这会儿也没闲心看他千盼万盼才得来的小闺女了。

    外面开始点灯时,屋子里终于重新开始有了些许动静。

    顾衡披了衣裳出来,小心掩上门后招呼寒露到跟前,好半天才低低问道:“京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怎么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过来了,是不是……有不轨之人在打夫人的主意?说老实话,但凡有一个字的隐瞒我就把你和你弟弟韩冬一起送回滇南。”

    语气到了最后已经淬了刻骨冰寒。

    寒露唬了一跳,心道夫人怎么这么快就把事情说出来了?赶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最后小心道:“夫人和我回家后仔仔细细的检查过好几遍,并没有吃什么亏,也没有丢什么贴身的东西。”

    顾衡紧攥双拳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良久才捏着眉心冷笑连连,“我竟是小瞧了他们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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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道心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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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一零章 诘问

    作为滇南边军为数不多且存活至今的几个女哨军, 寒露的胆子真的不是被吓大的。但此时此刻仅披着一件单衣负手站在廊下的顾衡, 却冷肃得让人噤若寒蝉。

    青年因为长久病痛身子略显单薄,眼眶下甚至还有一缕不甚康健的暗青。但是在凌晨前不甚明朗的雾色里, 脊背却刚直得像一道被拉满的弓。平日里温和的面目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寒膜,使得整个人刹那间就多了一股少见的狰狞之意。

    寒露小心膝退了一步,惊疑不定地老实答道:“我……奴婢那日和夫人回家后, 仔细梳理了前前后后的事由, 觉得惟有那盆奉上来的牡丹可能被做了手脚。那时节我们身边只有景仁宫的女官洪尚官, 偏偏事后一脸无事人的模样, 好像我和夫人的遭遇只是做了一会子梦……”

    顾衡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大白天两个人做同样的梦, 我在怀疑你这些年在战场上是怎么活下来的……”

    寒露涨红了脸,又羞又恼又无言以对。旋即心里一凉嘴巴发干,塌了肩膀气鼓鼓的道:“大人想怎么处置我全认了就是,但在那之前定要给我个机会,让我先把那个姓洪的老女人宰了, 竟然害我吃了这么大的哑巴亏,连冤都没地方喊去!”

    顾衡无可无不可地扯了一下嘴角,“你手头有证据吗,连你自个儿都知道要忍气吞声。那些人就是吃准了你们主仆俩心里疑惑, 却为了名声不敢声张,这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给设下此等阴毒陷阱。”

    他轻蔑一哼, “瑛姑自小长在乡间没见过这些也就罢了, 你是惯在刀尖上讨生活的人, 怎么也没半点警惕之心?”

    青年的嗓门儿并不高,但寒露的背上已经汗透,羞愧之下根本就不敢抬眼去看人。

    ——为什么没有警惕心,归根究底实在是她太过骄傲托大,从始至终压根就没有将那些穿着华贵,说话喜欢咬文嚼字的京城妇人看在眼里。结果被别人一点迷香就害得找不着北,连夫人也差点儿被害惨……

    寒露白着脸死咬着唇,扑通一声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石面上,双手在袖子底下紧握成拳,知道顾瑛万一真有什么意外,自己是万死难辞其咎。

    知府后院虽然挂了成列的灯笼,但是仍不足以照亮这处小小的偏厅。

    顾衡面无表情地盯过来,慢慢道:“宫里人当奴才当久了,唯一学会的真本事就是惯会跟红顶白。莫说是你们,就是端王殿下少年时在宫中也受过不少苦楚。相互倾扎勾结,手段比起朝堂上那些冠冕堂皇的大人也不差什么。”

    屋檐下的灯笼闪烁着明明暗暗的光,顾衡盯着不可见的远处,声音低沉如水,“且很多人为了利益亲爹娘祖宗都敢卖,瑛姑……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稍稍值钱些的物件罢了,即便是武功高强如你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

    这话虽然伤人,但的确是事实。起码在洪尚宫这个景仁宫奴才的眼里,唯一在意的只是她的主子今日开不开心。

    秋风漱漱拂过,青年的左颔下新增了一条不明显的刀痕,言辞间虽然依旧温和,但整个人的气势恍惚间多了一股冷凛之意。

    寒露屏心静气,却听那位漫不经心地仿佛在自言自语,“……他们却忘记了要紧的一条,狠狠扑上去撕咬别人的时候,就很容易不小心把自己的弱点露在了外头。你不是没抓到他们做手脚的证据吗,那活着还能说话吐字儿的洪尚宫就是证据!”

    青年声音幽微细弱,带着一股地底深水才有的透骨寒凉。寒露依旧僵直跪着,她知道有些人不知死活地触碰了这位爷的逆麟,而这个人从来就不是习惯忍气吞声的主儿。

    ——上一个不长眼往死里得罪他的人,如今还在金水河底的淤泥里陷着出不来呢!

    她以更恭敬的态度欠了欠身子,只差剖心沥肝表明心志,“……我……奴婢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还让夫人差点儿在眼皮子底下受了委屈。从宫里出来后我动用了一些人脉,总算知道了两件事。”

    话语一落,寒露就感觉头上的眼光像刮骨钢刀一样狠厉。

    她定了定神,才让自己的声音像平日一样沉稳,“……一是宫宴的头天下午,周侍郎府的二小姐周玉蓉曾和洪尚宫关着门说了小半天话。二是宫宴结束后洪尚宫在床上躺了三天,说是累着了,结果在太医那儿拿的却是治跌打损伤的药。”

    天渐渐亮了,有早起的仆役开始打扫院子。用长竹竿将皱纱灯笼的烛芯挨个挨个熄灭,知府衙门的后院回廊上立时涌起一阵细细的白烟。

    寒露左右望了一眼吞了口吐沫,极小声地呐呐,“还有帮我打听消息的人曾说那个时段……景仁宫……唯一能自由出入的外男就是敬王……”

    就好象七巧燕几图找到了关键的最后一块,耳边响起咔嚓一声脆响。顾衡闭了闭眼,良久才以极轻的声音问道:“你找的人……是你从前的军中同僚吗?”

    寒露心里发毛,不知道顾衡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此时她哪里还敢半点隐瞒,“是,从前在滇南共过三年事,他如今在禁中任统领,为人相当精明干练口风也紧,从来不是个乱说话的人。想尽办法打听到这些细枝末节,又专门传递出来……”

    顾衡淡淡瞥过去一眼。

    寒露的脸立时胀得通红,“从前我们私底下有过那么一段儿,他老婆死了好多年了,就寻思着娶我进门当填房。本来这也没什么,我也不是十五六岁的乡下小姑娘非讲求个原配夫妻。只是后来我发现他跟一个暗门子里的娼妓藕断丝连,就干脆一脚把他踹了。”

    顾衡用手指无声的敲击着桌案,脑子转得极快,语气也缓和许多。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情我愿有什么值得遮掩的?这样,你用你的路子传个信回去,让那位统领时时留意洪尚宫的行踪。十月末我到京里述职,到时我要亲自问她一句话……”

    寒露忙不迭地点头,看着这位爷脸上如同阳春三月般的和煦微笑,忽地就打了个哆嗦。心想这河南洛阳府比京城可冷多了,不过九月廊下的风就吹得让人受不了。

    顾衡正准备抽步,忽然又回头问了一句,“……就是那位侍郎府的周玉蓉告诉瑛姑我受伤濒死,才害得瑛姑受惊早产的吧!”

    寒露到顾家的时日虽然不长,但是该知道的事情早就打听得清清楚楚,于是眼里止不住嫌弃,“就没见过这么多嘴多舌的女人,夫人已经到了极要紧的时候,偏她冷不丁地说出这么个炮仗消息,害得夫人当晚就开始发动。“

    想起那日的凶险,饶是见多识广的寒露也忍不住后怕。

    “那些日子夫人本就睡不踏实,日日夜夜为大人悬着心。我劝了又劝,说那位周姑娘不怀好意,天远路远的又不知消息的真假,千万不要急出病来。结果夫人没听进去,连稳婆都还没到就开始震痛了。”

    眼前人影晃动,耳边似乎响起当日巾帽胡同兵荒马乱。无数人在其间穿行,东厢房里的顾瑛汗流浃背地呼痛。而这所有的一切,那丫头不曾在信里吐露半个字。

    寒露双目含悲带愤,“偏吕大夫……又恰巧被周贵妃叫去了行宫侍候,若不是端妃娘娘听信后及时请来了御医正黄大人,夫人能不能好生生的生下小囡囡还是两说呢?”

    当晚的顾衡很早就已知道,这时候听说其间细节后还是出了一身冷汗。这周氏女简直是阴魂不散,稍一大意后脚就又缠了上来……

    他望着无边天际的尽头,忽地无声笑道:“这位周姑娘好似已经定下亲事了,听说还是我的本家,御史台顾朝皋的大公子。再怎么着联宗后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了,我这位当族弟的应该好好给他们送一份大礼才是!”

    寒露同仇敌忾地点点头,“大人若有任何差遣,尽管知会一声。我别的本事没有,出几份力气还是行的。”

    顾衡嗤笑一声,“别再让夫人在你眼皮子底下出事儿就行,你那位老上司郭指挥使就因为护卫端王不利,被皇上罚了半年的俸禄,外加实打实的五十大板。听说血rou模糊,一连几天走路都不能直着身子……”

    青年曳着眼望过来,“原来上梁不正下梁歪,郭云深没有好到哪里去,带出来的兵也不过如此。你在这里好生跪满一个时辰,好好想想你自己的过错!”

    话语寥寥,人已经走得不见踪影。

    寒露的脸一阵青一阵红,有这么不留情面揭人老底儿的吗?她心底却松了一口气,这日日悬着心的日子实在是太不好过。相较皇上对郭指挥毫不留情面的处罚,自己只是被小小的罚跪一个时辰,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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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主:惹了我媳妇儿的,一个都别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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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一一章 闺女

    内室依旧如离开时一样静谥。

    银红色绣藤萝的褙子搭在衣架上, 一双雪青缎面的女鞋整齐搁在榻边。玉白挑线裙子本来夹在床尾, 这会被折好放在离床榻最近的椅子上。就因为这些许改变, 平日里雪洞一样肃穆冷清的房间凭空多了一抹温情脉脉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