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孰善恶(一)

    归海梦掉进了下一个地方。

    用词准确,她顺路走着走着,忽而脚下一轻,直直坠到了某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要不是因为始终抓着卓槐,只怕现在两人已经被冲散了。

    落地的时候听见扑通一声,她被溅了满身的液体。

    归海梦踉跄着起身,去抓身边的人:“卓……”

    完整的音节被一只手捂住,那人在她耳边极低声地警告:“别说话!”

    声音非常小,所幸四周太安静了,归海梦听得清楚。

    她闭了嘴,转头打量周遭情况,但很遗憾,又是这种什么都看不见的暗,即使是在无声的寂静里,都没法看见说话人的面容,只能凭直觉勾勒一个隐约的轮廓。

    没有任何能借光的物体,归海梦试着向前挪了一小步,又是哗啦一下,她膝盖以下是冰凉无温的液体,她好像掉进了河水里。

    归海梦停在原地,因为怕发出声音,然后手向四处摸索,然后抓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挺软的,摸得像是个人,她触到一些凹凸不平的东西,然后是一束细密的长丝状物体……

    归海梦一僵,顿时松了手。

    好像是个人头。

    她抬头看了看,全黑,毫无发现。

    归海梦摸着自己的背包,然后拿出手机调成静音模式,给卓槐发消息:“你在哪里?”

    卓槐回的很快:“打开手电筒,但别说话。”

    归海梦照做,四周顿时亮起来,在看清楚周围环境时,她震在了原地。

    血,像河一样的血液里夹杂着漂浮的碎rou、残肢、人头,原本她还没感觉,现在她轻易闻见空气里浓厚咸腥的铁锈味,还有腐烂的恶臭。

    这里应该是个封闭空间,不然味道不会这么浓,血液不会堆得这么厚,归海梦往旁边走了走,碰到了木质的像墙一样的阻碍,摸着瓷实,四处飞溅着血团,摸不到出口。

    卓槐循着光牵住她的手。归海梦移了移手机,这个空间不算大,挺窄但长,刚才提醒她噤声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除了他,远处还有一个偏胖的男人,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以及……

    归海梦弯腰看着蜷在角落里的一团,靠李小琬认出来:“唐诗?”

    那一团几乎已经不算是个人了,整张人皮溃烂,起脓包,四肢水肿,连五官都辨别不出来,泡在血水里,像个肿块。

    李小琬轻声道:“你还活着。”

    “这话应该我来说。”归海梦控制着音量,“那个女人没把你怎么样?”

    “没有,她不会限制我们的自由……但我们也不会要到解药。”李小琬揪着衣角,惨笑一声,神色低落,“没有解药的。”

    归海梦奇怪地看她一眼:“可你没事啊。”

    李小琬抽泣了一声:“我、我不敢杀人……我害怕……”

    “但你救了自己一命。”归海梦向她道谢,“要不是你的药丸,我早就死了,我得向你说声谢谢。”

    李小琬抬头看她一眼,又回头看一眼卓槐:“没事。”

    归海梦没有问她为什么一定要跟唐诗在一起,而是转头指了指上面:“这里有点奇怪,没有鬼魂哎。”

    卓槐一直皱着眉头,小心避开周围残骸,把她抱在怀里:“最好把手电筒关了,你看上面。”

    归海梦抬头看去,上面依旧全是黑的,但偶尔会有红色照耀下来,一闪一闪的,像是星星。

    归海梦听话地把光关掉:“有东西?”

    “你有没有听说一个故事?”卓槐缓缓道,盯着上方的东西神色凝重,“新搬来的姑娘看见自家墙壁有个小孔,但每次看过去都是一片红色,她以为邻居拿什么东西堵上了,直到被告知邻居是个红眼病患者。”

    “……”归海梦一个激灵,“你说上面的是眼睛?可是为什么它们看到我们不下来?”

    “它们看不见。”

    说话的是刚刚提醒她的青年:“它们看不见东西,但对声音很敏感,一旦我们讲话超出一定分贝,它们就会把我们捞出来,吃掉。”

    “捞?”

    仿佛佐证了她的话,归海梦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惨叫,来转生地以后,这类惨叫她都听得习惯了,她依旧抬着头,都没有侧耳听。

    头顶上闪烁的红光,蓦得都消失了,她听到了沉重而快速的哒哒脚步声,很乱,很嘈杂,仿佛有很多东西争先恐后地抢。

    红光消失处依旧是一片黑,但色调已经偏向酒吧或者KTV里昏暗而聚集的光线,跟全然的漆黑有明显区别。

    应该是部分外面的景色。

    归海梦听到一声闷响,类似推拉抽屉,随后惨叫声不绝于耳。

    一时信息量太多,归海梦无法做出判断,倒是卓槐第一时间伸出手,轻易碰到了顶端,然后摸索几下:“有洞。”

    不止一个,眼球大小,应该就是它们窥伺的地方。

    然后拇指盯着洞口,试着前后推拉,有轻微的震动。

    “可以拉开,但有些费力。”

    青年诧异地看着卓槐:“我们趁乱试了下,单人的力量是没办法推动的。”

    “我可以。”卓槐不提自己的异于常人的身份和过往训练,眉宇沉凝道,“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他说着你们,眼神先看的归海梦。

    归海梦鞋袜被粘稠的血液浸泡湿了,黏腻得难受,像脚上坠了个重物,她又不敢动,只得伸出只手撑着木质板,听见卓槐这么说,撩了眼皮看向上面。

    指尖嵌进了木头里,推拉抽屉的声音重新响起来。

    “……滑盖的。”

    归海梦这么说。

    她此刻已经消化了这个封闭空间里的窒息感,喘了两口气:“我们在的这个地方,像个东西。”

    卓槐伸手就能够到,能测出大体高度,长宽差异明显的比例,周围木质板的触感,以及刚刚推开又合上的音效。

    “像个棺材。”

    外面声音消失的很快,上方陆续又亮起红色闪烁的注视。

    这里不止他们,还有其他人,但四周隔音效果良好,如果不是声音过高,他们听不见外面的动静。

    归海梦深吸一口气,长待在黑暗的闭塞空间容易让人变得焦急和暴躁,她不想在搞不清状况的时候情绪化。

    女孩贴着卓槐的身子,小声同他咬耳朵:“……不太对劲。”

    转生地任何一个地方,哪怕在中心区里都有至少一个主导角色,这样突如其来的屠杀还是第一次,而且那些东西都聚集在外面,这等于在不清楚规则和不提供任何提示下自己找出口。

    虽说转生地一直没什么规则,但这次明显做绝了。

    归海梦再次打开手电筒,仔细地巡视了周围环境,确定没有出口。

    强光激醒了昏迷着的唐诗,她勉强睁了眼皮,循着光看见偎在卓槐怀里的女孩,冷笑一声:“真会抱大腿啊。”

    李小琬急声道:“小声点,别说话。”

    她不敢也不愿意碰唐诗,只能低头提醒她。但唐诗知她耳根子软,极好掌控,待她已不像当初那样需要用心计地哄,反而是习惯后的不耐烦:“怎么,你是要倒戈了吗?”

    归海梦关了手机:“别说话了!”

    但来不及了。

    顶端忽而沉了一下,急速的踏板声朝着他们涌来。

    卓槐拉着归海梦,沉声道:“往里走。”

    几乎瞬间,他们头上的板子被推开,无数细长的好似绳索的鲜红舌头密密麻麻挤了进来。

    被摁进怀里的归海梦正好能看见外头的景象——灯光昏暗,近乎于黑,越来越多红色的眼睛出现在她头顶,即使归海梦已经暗适应,依旧不能看出外面那些东西的形状。

    藤蔓似的舌头长驱直入,它们没有特定攻击目标,碰到哪个就是哪个,唐诗正好就在直线上,她逃跑不及,傻愣愣地看着舌头冲着她过来了,极端的恐惧堵在喉间,也顾不得冷嘲热讽了,摸到旁边的东西就挡了出去。

    “哥!”

    被唐诗抓住的男孩吓得哭出来,长舌卷住了他的脖子,被他唤哥哥的胖男人看得惊骇欲绝,吼了一声抱住弟弟的身子,试图掰开他脖子上的舌头。

    但它们似乎一次只攻击一个人,更多的舌头绕上了男孩的四肢,任男人咬牙咬得爆青筋,也搬不动分毫。

    青年看不下去了:“放手,快放手啊!”

    男人攀在一堆舌头上,死死拽着弟弟,嘴唇都要咬出血来。

    “他已经死了。”青年抓着男人,“你拉着他也不会回来的!到时我们都得死!”

    男人眼圈接着红了,眼泪成串地流下来,但依旧抱着弟弟,青年没有办法,上前死命踹了他一脚,男人悬在空中,被他这一脚踹地松了手,眼睁睁看着自己弟弟被拖了出去。

    门外传来咔嚓咔嚓的咀嚼声,鲜血和碎rou不时掉落在血河里。

    男人摔在地上,猛地起了身,给了唐诗一巴掌,掐着她的肩膀:“死的该是你,你把弟弟还给我!”

    唐诗被扇得头晕目眩,怒从心起,挣扎道:“我又不知道!谁让你们都不给我说清楚,再说他要不是站在那里也不会死,他自己找死怨谁?”

    她话没说完,又挨了一巴掌。

    “是你把它们招来的,你还有脸推卸责任!”

    男人嫌她脏,把她甩在地上,被恶心的宁愿用血水来涮自己手上黏糊糊的液体,恨得眼圈都红了:“你等着,我一定要把你弄死。”

    唐诗咳嗽几声:“我呸,别把自己说的那么伟大,不是兄弟情深吗,有本事跟着你弟弟一起死啊!”

    “别说了!”上面的门板已经被关闭,青年警告她,“再说又要死一个!”

    唐诗不屑地笑了一声,但声音的确变低了。

    男人被唐诗坏而不自知的态度气得磨牙,想起自己弟弟一路跟着自己,安安静静一小只,眼泪又流下来。

    唐诗瞪李小琬:“你怎么都不帮我?”

    “……是你害死的人。”

    唐诗啐了口:“我都说了是他自己。”又阴阳怪气地笑,“怎么,归海梦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无辜躺枪的归海梦没空理唐诗,她望着上面怔怔出神。

    大家都在里面,她和卓槐站在最外面,差一点就曝光在推开的木板外面,又因为卓槐一直护着她,归海梦背靠木质板面,是唯一一个能看清上面情形的人。

    青年在旁道:“不能等下去了,我们得想办法逃。”

    归海梦咬了下唇,转过头来轻声道:“我不建议你们逃。”

    “为什么?”青年疑惑道,“你看到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