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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节

    明宗的手抖了抖,幸而没有滴落墨汁。

    章皇后咬了咬后槽牙,用不疾不徐的声音,轻落落道,“皇上慢慢写,臣妾等得起。”

    自监国那日起,文太医等人就被胡太医和上官太医取代。如今宫里各处要职,被贺缄替换的大半,到处都是嗅觉灵敏的鹰犬,稍有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耳目。

    这事明宗还没有章皇后清楚。因明宗对贺缄不满,从而展开调查是从前不久的火器局开始,如坠冰窟的同时也使得他急怒交加,这才气晕过去,也错过了更多能把他直接气死的事儿。

    上官太医,一路畅行无阻,径直越过孙耀中和高玲玉,大步迈入偏殿暖阁,猝不及防的,脸上就挨了一巴掌,也终于领教了戴护甲的女人有多威猛。

    上官太医包括身后的医侍吓傻了片刻,各个犹如泥胎木塑,等回过神,皆扑通扑通跪地磕头请罪,高呼娘娘恕罪,娘娘息怒。

    章皇后立在隔扇外,气喘吁吁的指着上官太医的鼻子,“狗胆包天的贱奴,谁给你的胆子,竟是连通传一声都没有便进来,这是你的家,还是本宫的家?”

    上官太医到底有些见识,脸颊的疼痛让他慢慢的从惊吓中镇定下来,“娘娘息怒,奴才惊了凤体是奴才的罪过,可是奴才也是奉命行事啊,如今龙体违和,受不得一星儿动静,因此陛下与太子殿下特别吩咐过,允许奴才等人出入乾清宫不必通传,只需核实对牌即可。”

    东宫确实下过这样的谕令,然而不是为了皇上身体,恐怕是防着章皇后趁明宗苏醒捣鬼。章皇后忍下暗恨,举目茫然片刻,似才想起,却全然不见歉意,只淡淡的哼了声,“规矩是死的,人的活的,就是再怕惊了圣安也不至于像你们这样,一个个獐头鼠目,走路无声,知道的是你们体恤主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钻出来的野鬼。”

    今晚的章皇后,像是吃了炸药,没头没脑的将一帮人臭骂了通,这才放行。

    上官太医一脸晦气,面皮憋的青紫,并不敢有所不敬。

    暖阁内的龙榻上,明宗依旧闭目不醒。请完脉后,众人研讨了下脉案,制定明日的药方,拖拖延延的扯了两个时辰子时以后方才离去。

    他们是轮班制,而章皇后是夜夜如此,已经许久未曾睡过好觉。

    直到三更,章皇后才扶着高玲玉高一脚低一脚的回到景仁宫。

    翌日天不亮,景仁宫就被羽林卫困住。

    章皇后颤抖的爬起身,想问发生了何事,华丽而肃穆的紫禁城就响起了低沉而冗长的丧钟声。

    本文进入第三部 分啦,也就是完结卷,大概二三十万字

    第211章

    作者有话要说:  紫禁城的丧钟哀鸣数十声后,整个京师的各寺、观、庵大大小小二百余座也开始响应,惊得一群白鸽扑啦啦飞向深空。

    章皇后呆愣愣的走下床,推开寝殿那扇巨大的红漆镂空雕百宝大窗。

    孙昌海满头大汗,抱着拂尘匆匆来到殿外回禀,“薛统领奉太子殿下谕令前来保护娘娘,此刻就在宫门外。”

    保护?章皇后止不住的寒冷,抓过高玲玉递来的长衫披在身上,绕过窗台和花几,穿过清脆作响的琉璃帘子,径直拉开寝殿的大门,守在外面伺候的宫婢被吓了一跳。

    孙昌海的面色几度变幻,凑近了压着嗓子道,“姓薛的来势汹汹,声称皇上驾崩的蹊跷,恐有人暗中施害,遂带人来景仁宫保护娘娘的安全。这还不算最严重的,待会子慎刑司和宫正司的人也要来,奴才怎么看着他们是要搜宫啊!”

    打着保护的名号来搜宫,竟然连个像样的借口也懒得诌,贺缄终于不想再继续隐藏他的狐狸尾巴了。

    而此刻,章皇后亦是心惊rou跳,被发现了?

    昨晚拖到三更才离开就是为了毁尸灭迹,包括写圣旨的毛笔都被她洗的干干净净,以暖炉熏干挂于笔架第二格。洗笔的水稀释好也倒进了花盆。

    可她到底是低估了贺缄鹰犬的洞察力。

    在她离开之后,就有鬼鬼祟祟的小人溜进暖阁,四处查探,着重笔墨纸砚。诚然,一切看起来完美如旧,可那故意多日不曾扫尘的墨盒在阳光下显现出了清晰可见的指印。探子微笑着打开,墨条果然被人动用过。研墨之人心细如尘,磨口平整且无异物,但动就是动了,这种程度只能骗过普通人,对于探子来说,还是不难发现的。此人又斗胆掏出明宗的手指,轻轻嗅闻,散发着新鲜的澡豆气息,很明显,有人专门替他擦过手。

    这么晚了还专门擦洗手,不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其实章皇后也知道这么做不妥,却又不得不这么做,只因皇上的右手沾染墨汁。却如何也没想到探子连如此微小的细节都能察觉。

    现在这些来“保护”她的人,大概就是来搜圣旨的。

    章皇后竭力稳住心神,攥了攥掌心,沉声道,“让他们在外面候着,等本宫梳洗更衣之后再说。”

    一刻钟后,针工局的人送来了近万套孝衣,分发至各处,再由各处分派,一层一层传到各宫主子和奴才手中。一个时辰后,阖宫上下披丧,人人面色哀戚惨白,品级低的贵人各个掩面痛哭。她们的年纪两极分化。大的特别大,跟章皇后差不多,却终其一生也未曾见帝王的面儿,还为他耗尽了青春,此后又要为他守寡,青灯古佛度日,怎能不冤,怎能不哭?而年纪小的也冤枉,十五六岁的年纪,却不得不剃去满头珍贵的青丝,再也看不见青瓦白墙外的似锦繁华。她们的人生还没开始就要凋零。

    各宫各院,哭声不绝于耳。

    守在景仁宫外的薛统领知道章皇后脱不了多久,皇上的遗体还等着她整理呢。

    一身素白的章皇后褪去钗环不施脂粉,在宫人的簇拥下正式踏出了景仁宫,外面的侍卫跪成一排,她目不斜视,大步往前走,直到走至薛统领跟前才站定,“本宫那里有许多东西都是皇上生前的最爱,你们这些狗东西搜查的时候带点儿眼睛,别碰坏了,不然少不得要拿你开刀。”

    薛统领面色微变,脸颊肌rou绷得紧紧的,拱手道,“卑职不敢。”

    “这世上还有你们这群狗东西不敢的?”章皇后冷冷一笑,既凄然又讥讽。

    然而跟一条奉命行事的狗说再多也是浪费,她深藏袖中的手用力攥着高玲玉,沉着脸一步一步的走向乾清宫。

    到现在她都没有死了丈夫的觉悟,满脑子都是老五。

    怎么办?

    必须回来。

    可是回来又能怎么办?

    京师成了贺缄的。

    话说太后已经在慈宁宫哭晕过去,不过这天哭晕过的人特别多,把太医院都忙晕过去两个。当然人手再紧张,也不会紧张到慈宁宫这边,只见三个太医围着太后轮流打转转,又是施针又是喷药粉,总算唤醒了背过气的太后。

    馨宁早已吓得六神无主,见太后睁开眼,才哀嚎一嗓子,娘俩抱头痛哭。

    那边的章皇后赶到了乾清宫暖阁,饶是手脚冰冷,也不见一丝慌乱的指挥宫人布置灵堂。

    明宗脸上盖着一尘不染的白绫,章皇后并无心神多去看他一眼,也不好奇白绫下他的面容是否安详,只疲惫的问高玲玉,“净房的人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妥当,就等娘娘下令。”

    入殓前皇上的遗体要在皇后和近身内官的伺候下沐浴,寓意干干净净的走。

    章皇后点点头,其实哪还有力气管明宗干不干净,她就进去做个样子,茫然的看着一群弓着腰流着泪的人忙碌。

    直到高玲玉匆匆走过来,将两个东西交给她。“孙耀中让奴婢交给您的,说是洞房夜那日皇上收到的香荷包。”

    明宗这辈子洞了两次房,所以有两只。

    他至死都收藏着,一只是初恋甄皇后的,一只是爱到最后的女人,两个他都爱,都舍不得,死后要一起带进梓宫里。

    心口像是被人用小锥子戳了,尖锐的痛,茫然四顾的章皇后总算找回了知觉,泪雨纷落。

    放在平日,哭成这样定然是不妥的,可今天不一样,你不哭才不妥。是以,不管章皇后哭成了何等模样,都没有觉得奇怪,也不会多看一眼。

    章丽卿歪斜在榻边,肩膀不住的抖动。

    高玲玉沉默而哀伤的望着她,千言万语沉淀在心底。

    更衣那会子,章皇后看见了明宗的脸,除了不会眨眼睛,与休息的时候别无二样,想来死时也不算太痛苦。

    她是恨他的,但想起他临死前留给自己的圣旨,那些恨里又掺杂了一点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柔软。

    三月廿九,大康第五位帝王与世长辞,举国哀痛,雪花般的讣文以风驰电掣的速度飞往各府各县,以及边疆。

    贺缄白衣如雪,结实而劲瘦的腰间束着浅米色的麻,在百官的拥护下来到乾清宫殿外,叩拜哀痛,又搀扶哭的浑身发抖的太后来到灵堂。

    外命妇则在两个时辰内陆续到达。

    为帝王哭丧的场合在男女大防上就没有那么严格,男人和女人分成左右,按品级高低跪在殿外,等到了晚上,女人可以离开,但百官走不了,必须待在乾清宫的侧室为皇上守灵。说穿了就是新帝还未登基,防止有人出幺蛾子,干脆先把他们都拘禁了再说。这也是历来的规矩,因此并无人置喙。

    那边接到讣文的藩王各个连夜携家眷进京,有嫡子的还得带上嫡子,不然统统以大不敬和谋逆罪论处。各守边的都督和总兵则无召不得入京,入京不能带亲兵。

    辽东,把时间倒回到一天前,三月廿八,贺维没死成,睁开眼时嘴角的胭脂早就被人擦干净,伤口也包扎的整整齐齐。

    唐先生坐在不远处,用小刀子挑着瓦罐里黑乎乎的东西玩儿,见他笑了,也立刻露出不阴不阳的笑,“臭小子,重新活过来的滋味不错吧,看你的眼神应该是不想死了吧?”

    贺维定定然的注视他,嘴角纹丝未动。

    唐先生阴狠狠的哼笑两声,负手踱上前数步,“我要是你,现在就把易容术交出来。提醒你一句,郡王爷下个月初一启程,从现在开始你还有一天半的时间考虑,错过了这一天半,老朽就让你尝一尝百味真言散的滋味儿,你有本事大可以咬断舌头,但剂量我可一分都不少。嘿嘿,我的百味真言散跟别家的不一样,用量过度的话就变成了那个,哎呀呀,男人一那个起来又没有女人会炸掉哒,不过你放心,在你炸掉之前,老朽会给你安排一个小倌儿。”

    无耻程度果然可以媲美苗疆邪巫。

    贺维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不过也没有如唐先生预料的那般痛哭流涕。

    “你要易容成谁?”他嗓音沙哑,尚且虚弱。

    “不是我,是郡王妃,就是你抱着亲的那个,滋味呢你也尝过了,想必她的脸长啥样你比我更清楚。”唐先生纠正道。

    贺维并不为对方的嘲讽所动,沉默了好一会儿,“让她卸了妆过来见我。”

    咦,都没用刑就答应的这么干脆?唐先生愣了下,可对方的话怎么听怎么别扭,迟疑了一秒,他才顿悟哪里不对,当下睁大眼怒喝,“你谁呀?好大的脸,还让人家郡王妃来见你,信不信这话传进郡王耳朵他再戳你一刀。”

    “见不到人我怎么给她易容?难道要我去她的闺房?”贺维用看傻子的目光望着唐先生。

    唐先生一巴掌拍他脑门上,“闺房,做你的春秋大梦!”话毕,又故意瞄准对方的伤口戳了下。

    贺维皱眉闷闷哼了声,疼出了一身冷汗。

    打击完他,唐先生这才前去回复贺纶。

    易容的面皮有两种,十步之外看不出任何瑕疵的和十步之内也看不出瑕疵的,唐先生问贺纶,选哪种?

    当然是第二个。但这样一来,不就等于又给贺维一次靠近汤媛的机会,贺纶目露凶光,沉吟道,“我看他是存心找死。”

    不过他这个人不管如何的盛怒,都能理智的区分感情和实际情况。

    贺纶抬眸阴测测笑道,“好啊,给他看。”

    唐先生莫名的打了个寒颤,只听郡王爷又道,“也告诉他,这回再敢对郡王妃不轨,本王就不杀他了,只切他一样东西,从此断掉所有不该有的念想。”

    “郡王爷英明。”唐先生目瞪口呆道。

    其实汤媛的粉腮白嫩如堆雪,即便趴上去也找不到一粒小斑小痣,但其他地方,比如右耳与脸颊的相接处零星排布了三颗比芝麻还小的红痣,下巴底下也有一颗,仰着脸就会露出来。这些本来不算特别明显的细节,却因为她格外的滑腻白皙而显得尤为突出,想忽略都不成。

    这日,下人将制作材料准备妥当,逐一送入梧桐楼。

    暗室内,贺维继续被人五花大绑,这回不止捆绑,还被冯鑫点了各处要xue,现在的他,除了脖子以上能动,其余再无伸展余地。

    这种地方除了经年累月的阴气就是男人身上的味道,是以,当一个香肤柔泽的美人儿踏入时,周围的空气也都立刻跟着清新起来。

    闭目沉思的贺维眼睫微微颤抖,骤然抬起,香味的源头是贺纶,待他走得近了,才露出身后着樱桃红流云裙的美人。

    “老四,希望你的眼睛看该看的地方,因为我在这里看着你呢。”贺纶的冷笑如刀,一动不动立在贺维前方,转而又换了一种态度,垂眸温柔的看着汤媛,宠溺道,“乖,不用怕,过去吧。”

    汤媛浑身不自在,只能硬着头皮靠近,来到一张与贺维并排的玫瑰椅前而坐,坐如针毡,当贺维转首视线投在她脸上,她就更不自在了,却偏偏要忍住,唯恐一个忍不住跳起来打他。

    贺维一眼就发现了她右耳畔的小红痣,一共三颗,附着于洁白晶莹的皮肤上,鲜艳欲滴。

    女人的直觉使得汤媛下意识的感到被侵犯,贺维的目光并不礼貌。

    “你,看什么看。”

    废话。贺维道,“当然是看你的脸。”胸口就被贺纶丢过来的一枚硬物击中,钝钝的疼。他抿紧唇角,不再开口。

    汤媛幸灾乐祸横了他一瞥,美丽的眼睛闪耀着烛火的柔光。

    贺维皱了皱眉,在心神不能自持前,不耐烦的移开视线,“看完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