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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讳

    次日,上庸沦陷的消息来报,卜醒和常歌挨了好一阵训。

    原本益州军在上庸大获全胜,几乎全歼当地驻扎魏军,未料到世子刘图南回锦官城后,镇北大将军卜醒和建威大将军也莫名回朝,恰巧被驻扎襄阳的荆州军捡了个现成。

    卜醒、丑将军、刘图南三员大将都不在,守城将军傻着眼,就被襄阳郡都尉[1]夏天罗提着破山刀[2]直捣黄龙,上庸城没怎么费力就换了旗帜。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好他个山河先生!”卜醒恨恨拍桌道,“一面讲和,一面暗中部署,两手准备。”

    二人挨了一通训诫,正坐在尚书台。

    卜醒叹了口气:“这山石坑杀大胜,还没乐上几天呢,居然拱手让人。真是白给他人做嫁衣裳。”

    丑将军缓缓嘎了口茶,什么话都没说。

    “此人城府颇深,决不能放。”卜醒想起来此人仍关在益州,拍拍桌子说道。

    丑将军摇了摇头:“想要上庸。不放也得放。”

    卜醒叹了口气,闷闷地不想说话。

    巴蜀之地、自然天险。蜀中平原肥沃、适于耕作;四周山脉盘亘,更是将巴蜀之地围了个严严实实,蜀外诸侯割据,蜀内休养生息、一片太平。

    然而上庸和巴东,一北一南,正扼入蜀要地。

    所以即使巴蜀凭借天险,别处可放下心来,唯有这巴东和上庸是不得不平。

    丑将军眼皮都没抬:“图南已赶去上庸了,想来这山河先生,也得是怎么来的就得怎么乖乖回去。”

    卜醒像是想起了什么:“世子不是让你去暗杀此人么,你为何无功而返?”

    丑将军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我打不过。”

    卜醒皱着眉头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许多遍,一脸的难以置信:“还有你这丑将军黑风魅打不过的人?而且那山河先生,除了个子高了点儿,看起来就是一文弱书生。”

    丑将军将带血的短刀拍在桌上:“你去试试。”

    卜醒上下瞧着这刀上的血和丑将军的郁闷神色,知他一贯并无虚言,连说:“不不,我还是算了。”

    接着他皱眉问道:“那这山河先生,真的就这么乖乖的完璧归赵了?”

    丑将军点了点头:“杜相本就不赞成杀之,上庸,是给了益州一个台阶下。”

    卜醒长叹一口气:“杜相太仁。难成大业。”

    丑将军淡然说:“主公知足常乐,也未有霸业之图。”

    卜醒摇了摇头:“主公没有,可世子有。看你跟着谁。”

    丑将军假装听不懂,颇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主公是益州主、世子也是益州主。”

    卜醒嘿嘿一笑:“世子是明日的太阳。”

    丑将军闷闷地喝了口茶:“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吧。”

    卜醒抓住这句,急忙说道:“你既未完成,十匹良骏,可没了啊。”

    丑将军以手比了个三,说:“三匹。”

    卜醒挠挠头:“怎么又绕回来了。”

    “毕竟我在悬崖上和死人睡了三天。还看着我的良驹惨死山下。”

    卜醒听他又提此事,只得投降:“好好好,三匹,三匹就三匹。”

    丑将军像是极其满意,手中不住地把玩着那把短刀:“我要请缨出征。”

    卜醒抬了抬眼皮,问道:“哪儿啊?汉中还是上庸?那儿的魏军可给你打的差不多了啊。”

    丑将军望着他,吐出两个字:“建平。”

    卜醒闻言登时来了精神:“你转性了?不和魏军死磕了?”

    丑将军将这短刀甩在桌上,问:“这口恶气,你出不出?”

    卜醒闻言大笑,笑毕,只说了一个字:“出!”

    *

    卜醒和丑将军自请建平,益州丞相杜四清犹豫了许久。

    荆州已强渡大江,直取武陵。建平、武陵、巴东三地相邻,世子刘图南闻风心有挂念,唯恐唇亡齿寒,急急修书回锦官城。

    刘图南在书信上洋洋洒洒,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力劝杜相。声称建平不夺、难守巴东;荆州一定、大国雄起。

    杜相思来想去,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他二人出兵。

    丑将军先于大军去了建平探查。这人在荆州军主营猫了两天,居然没被瞭望兵揪出来。

    大军赶到之时,引了大军便驻扎在建平利川,一切照旧,但只添了一条:只许将士取上游水、不许自中下游取水。

    丑将军、卜醒二人此时正坐在行军帐中。

    卜醒见他基本已部署完毕,问:“怎的,此次不身先士卒?”

    丑将军闷闷地吃着一碗油茶汤,身边放着长戟,低声说道:“吃完了再去。有力气。”

    卜醒哈哈一笑,问道:“建平的面,也挺好吃吧。”

    丑将军将碗放下,看了他一眼,说:“建平不吃面。这是油茶汤。”

    “管他是啥,好吃就行。”卜醒说。

    丑将军冷笑一声:“好不好吃,我不知道。利川的水,倒是很好喝。”

    卜醒知他言下之意,问:“深溪河如何了?”

    丑将军说:“估摸着,应该就今日了。”

    卜醒将桌一拍,说:“绝啊,黑风魅,你太绝了。我当初怎么捡着了你。”

    “镇北将军没想过,是我故意找上门去的?”

    卜醒悄声一笑:“想过。不过后来觉得并不是。”

    “哦?”

    “你当时在前线,一心求死,以为我看不出来么。若真想故意找我,何须唱这出头颅系在裤腰上的苦rou计。”卜醒说道。

    丑将军没多言语,望了望主帐外的日头,笑道:“时间差不多了。”

    卜醒眼皮都没抬:“身先士卒?”

    丑将军并未答话,提了沉沙戟就往主帐外面走去。

    卜醒朝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早点回来,今晚吃合渣,久了都碎了,不好吃。”

    丑将军头都没回,摆了摆手。

    *

    利川的雾,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湿气。

    丑将军带着一行轻骑,埋伏在荆州军驻扎营地之外的一袭树林里。

    他摇摇头:“荆州军无良将。”

    祝如歌奇怪道:“将军此前未和荆州军交过手,何出此言?”

    丑将军将地势大眼一扫,指点道:“此人扎营,依山傍水、外靠树林。看起来是靠山有围挡、靠水易脱身、靠林易藏身,其实毫无谋略。”

    祝如歌随着他的指点望了望周围一圈地势,恍然道:“将军的意思是,靠山易被人以俯冲之势偷袭、靠水易被人顺流直下智取、靠林易于被匿于林中出其不意么?正如我们今日一般。”

    丑将军望他一笑,深觉自己平日里并未白培养。

    祝如歌守在丑将军身旁,回身望了望跟着的士兵,颇有些不解:“可是将军,即使如此,咱们……这么点人,就这么闯进去么?”

    丑将军不以为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祝如歌望着前方荆州军营地,这营地连绵成片,夜空下一片星火璀璨,料想没有十万也有几万之多,而自己这边只一队精兵,心中惴惴。

    丑将军见他年少心慌,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莫慌。”

    祝如歌哑然失笑:“怎能不慌。”

    丑将军凝望着远方的营火,眸子中也是点点暖光:“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才从戎,那时候,我就天不怕地不怕。”

    祝如歌讶异望着他,喃喃说道:“将军神勇,自是与我等不同。”

    黑夜掩了丑将军一贯狠戾神色。月色朦胧下,祝如歌竟觉得此人轮廓深刻、面色白皙,刀眉如墨、神色凛然,不知不觉还看出了几分俊逸感觉。

    丑将军机敏,立即察了他注视目光,问:“在看什么?”

    祝如歌生怕刺伤到他,压低了声音问道:“将军为何叫‘丑将军’?”

    丑将军随意一笑:“这还有为啥,丑呗。”

    祝如歌急道:“我方才细细看了将军,将军不丑,甚至,还生得颇为俊秀好看。”

    丑将军随手将他头发一揉,说:“大敌当前,怎的小嘴还和摸了蜜一样。”

    “是真的。”

    丑将军叹了口气,轻轻取下左脸一直戴着的小片面具,给祝如歌看了一眼,又立即将面具装了回去。

    祝如歌未曾想过面具之下是如此模样,问道:“这伤痕如何来的?”

    丑将军叹然道:“一位故人,亲手烫的。”

    “烫的?”祝如歌差点喊了出来,丑将军慌忙比了轻声手势。

    他抑了抑自己的心情,悄声问道:“此人为何如此伤你?”

    丑将军摇了摇头:“不知。”

    “此人是将军仇敌么?”祝如歌问道。

    丑将军颇为奇怪,问道:“何出此问?”

    祝如歌答道:“此人伤了将军,若是将军仇敌,便亦是如歌仇敌。”

    他跟着丑将军几年,受其照拂,自然知恩图报。丑将军见他一脸真诚,心中一暖,冲他一笑。

    祝如歌也轻轻抿了抿嘴,悄声说道:“将军笑了真好看。”

    丑将军闷声答道:“你方才看了,不好看。”

    祝如歌摇了摇头,说:“一如将军从未骗我,我也从未骗过将军。我只觉得,那个印迹不丑,反而瑕不掩瑜。将军其实……大可不必戴这面具。”

    丑将军颇开心地看了他一眼,说:“小鬼今日怎的,非要逗我开心。”

    祝如歌认真说道:“我是说实话。”

    丑将军四下一扫,向着身后士兵做了个手势,低声笑道:“走,咱们今天就去开心开心。”

    丑将军确实未欺骗祝如歌。

    一队精兵足矣。

    他们这队精兵进入荆州军主营的时候,不像丑将军一贯爱分兵、爱包抄的思路,连分都没分路子,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走了进去,好似荆州主公来视察一般。

    然而,也的确没人来阻拦他们。

    不是不愿阻,而是没力气阻。

    他们这队精兵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路上遇着的荆州军都捂着肚子唉声叹气,见着一队益州军大摇大摆进来,俱是又惊又气,想摸刀却提不起力气,没怎么辩解挣扎,就被丑将军带着的精兵屠了个干净。

    丑将军带着这队人马,没怎么费力气就直接捣了敌军主将帐篷。

    进了主帐,丑将军一声喝道:“你们主将哪个。”

    营中几位副将见他肩扛长戟,烛光闪烁、照着他满脸满身的血痕,竟吓得哆嗦起来。

    丑将军见状,轻呵一声,讽道:“脓包。”

    “我是主将程政,要杀要剐,你来便是。”沙盘旁坐着一三十岁左右人士,倒是收拾的干净、并未蓄须。

    丑将军打量他一番,嗤笑一声:“您也配名‘政’。”

    那人冷笑一声:“怎的,我避了文王名讳,已叫了十几年的程故。现下大周都亡了三年了,早已无须再避。”

    丑将军上上下下打量了他的装扮,说:“偌大个荆州是没人了么?还需要守王的卫将军出来带兵打仗?”

    程政冷笑一声,反问道:“这与你何干?”

    “当然有关。荆州无将,在下求之不得。”丑将军讽刺地对他鞠了一躬。之后上前几步,一把将那程政抓着头发提起来,拎着就往主帐外走去。

    程政被一把拎起,口中仍在叫骂:“狗贼!今日我中了jian人之计、落入你手,是我不幸。待我做了厉鬼,定要日日索你魂魄、扰你安宁,将你折磨致死!”

    丑将军一手捞着他,一边拖着他从主帐外走去,一边点头说道:“你将我骂怕了。我决定,不让你做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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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襄阳郡都尉:荆州为诸侯封地,襄阳郡属荆州管辖,俗称荆州“北大门”。郡都尉统管该郡防卫、军事。

    [2]破山刀:原型虎翼刀。上古妖刀,弯刃寒光,三国时期曾出现过,后不知所踪。金庸《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中屠龙刀原型也为此刀。

    **程故起先叫程政,因撞了前朝周天子名讳“政”而改名叫程故,大周亡了、无需避讳之后方才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