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

    天光大盛,午时的阳光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御医们聚集在正殿当中一筹莫展。

    朱莹收起圣旨,重新回来,便见那群御医商量着配些性温的药膳给李充仪吃,否决了较为冒险的用药。

    言下之意,便是不剑走偏锋,便没办法养回她的身体,给点补身子的吃吃,横竖也吃不死,和补品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们不打算冒险。

    朱莹今天火气莫名的有点大。

    她瞪着他们,那些御医的声音渐渐停了,有年轻点的人,甚至心虚的移开目光。

    朱莹先问道:“药膳是否是必须的?”

    是药三分毒,如果只有心理安慰的作用,那些补品也能完美代替药膳。

    被她听见了商量的话,为首太医有些尴尬。

    见朱婕妤还在等着回答,太医愤愤的一甩袖子,恼羞成怒道:“你们内宫女人,在医术上懂什么,何必来指手画脚!”

    “我虽不懂,可内太医院有懂的人在,”朱莹讽刺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远的不说,太子不就是差点被你们拖死了?”

    太医一梗,顿时对不上来了。

    太子中毒,确实是朱婕妤发现的。

    他们对那种毒/药研究不深,纵然发现有些不对,为了稳妥,也权做太子又得了小病,迁延不愈,开着温补的方子,差点延误时机。

    朱莹又问:“充仪娘娘身体,还能调养过来吗?”

    那太医不想回答,倒是有几个胆大点的,拱手道:“婕妤娘娘借一步说话。”

    几个人走到门外,御医道:“娘娘也知郑大人的本事。说真的,充仪娘娘的身体,臣等救不了。”

    “你们开药膳,只是为了稳妥?”朱莹问,“为什么不用你们否了的办法?我听着,也不是不能一试。”

    御医们脸色发苦,想说话,又不敢说。

    看见他们的样子,朱莹就算是个傻瓜,也什么都明白了。无非是害怕一着出错,皇帝降罪罢了。

    没想到宫斗剧里常见的剧情,在大齐是真的……

    人都惜命,她不能责怪这些御医。

    朱莹叹了声,说话柔和不少,道:“充仪娘娘这几个月,吃的补品比饭食还多,我担心药膳添上去,会不会出问题。”

    “娘娘放心,不会出问题的。”御医忙道。

    他给太医院的医术水平做补救:“药膳也不是随便开的,全依着充仪娘娘的身子骨来,您看这……”

    朱莹已经对此不太抱希望了,闻言道:“既然无碍,那便按你们说的办吧。”

    万一有效呢?

    ·

    太医们进去了。朱莹站在微温的太阳地里,呆呆的望着宫门。

    长庆宫四方高墙,切割了一片蔚蓝的天。

    朔风荡过,朱莹抱紧胳膊。她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橙黄的太阳映入眼中,竟不觉刺目。

    她从前不明白,为什么有些同学,很想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穿越到古代去,最好和皇帝来一场旷世绝恋,现在就更不明白了。

    皇宫有什么好呢?

    内宫虽然大,可到底人一生有几十年,早晚边边角角的都能走过。

    长久的住在内宫里,不能出门,对她这种宅女而言,或许能够很快的适应,却从心理上无法接受。

    在这锦绣堆积出的富贵里,一群女人,为了子嗣和位分斗得难舍难分,这巍峨宫阙下,不知埋了多少无辜者的白骨。

    她原先以为,只要抱紧皇后娘娘的大腿,和王咏这般的内廷宠臣打好关系,平日里避着皇帝和贵妃,便能活到年老,离开这里。

    行宫有更自由的天地,更宽松的氛围,足够她弥补在勾心斗角中浪费了的大半个人生。

    然而土生土长的李充仪,也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她尚且不能逃脱各方陷害,终落得九死一生的下场,那么……

    朱莹扪心自问。

    她一个外来者,几个月时间过去,依然无法完全适应规矩严苛、妃嫔貌合神离、被迫不出内宫的古代皇宫生活。

    这样的她,就算达成了自己的低调目标,而其他人,又能在后宫争斗中对她网开一面吗?

    大概是不能的。

    朱莹忽然觉得冷。

    正午的阳光褪去最后一点温度,冬日彻骨的寒凉,从风里,从宫人们的目光里,从御医们开方子的讨论声里,从鸟鸣中,从插着锐器的高墙上……

    从四面八方,侵袭了她。

    令她胆战心惊。

    王咏的影子,就在此时突然出现在脑海里,驱逐了她所有的畏惧。

    朱莹记得,王咏骂名不少,朝中仇敌众多,他行在步步荆棘上,似乎从来不曾害怕过半分。

    出巡时,发现的贪官污吏,说弹劾便弹劾了,边境有战事,说请战便请战。

    在她面对各宫妃嫔们,小心谨慎从事的时候,便格外羡慕王咏,他好像什么都不惧,有着极大的底气。

    拿本事挣来的,皇帝的宠爱,果然很有用啊。

    中秋宫人们唱的寥寥几句民谣,朱莹也早就打听出来了。

    王咏来找她的时候,她便想问一问,顾忌到王咏的心情,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便是有着皇帝宠爱,可皇帝做事,并非全无顾忌。身为帝王近臣,他大约也因此,经历过不少挫折吧。

    当事情与他的设想大相径庭的时候,他会怎么想,怎么做?

    朱莹猜不到。她对王咏的了解,到底太少了。

    不过……

    她重重的吸了口气。

    不能这样下去了,继续畏缩着与世无争,只会被宫中妃嫔们嚼得渣都不剩。

    就像皇帝在许多事情上没办法随心所欲,叫王咏也受过委屈一样,皇后于后宫中,亦不能完全的护住她。

    一旦疏漏,后果不堪设想。

    被人护着终究无法放心,只有自己有能力,护着自己,才真正使人心安。

    ·

    御医们告辞离开后,朱莹才心事重重的回到正殿。

    明明知晓自身的状况,李充仪反而比昨日好了很多。

    她手中拿着柔软的布料,仔细缝着未出世孩儿的小衣服,抬眼望见朱莹站在内室门口,面色有些不佳,便放下活计,笑道:“meimei站在风口上做什么?快些过来。”

    待朱莹在下首坐了,她带着笑,有些不舍的抚摸着小衣服,将未完的活儿放在朱莹面前:“meimei,你也缝上几针吧。”

    “娘娘……”

    李充仪又推了推活计。朱莹只能接过来,顺着李充仪的针脚往下缝。

    她落了几针。李充仪拿回去,看见她留下的歪扭痕迹,噗嗤一笑。

    朱莹在李充仪这里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出去,叫底下人请陈太监来。

    ·

    陈端没到,派手下内侍苏纯到长庆宫见朱莹。

    “陈太监命奴婢传娘娘的话。”苏纯行礼,说道。

    “我本想问他点事情,可他人不来,”朱莹想了想,道,“阿九是不是关在司礼监里了?你去跟陈太监说一声,我有些话想问阿九,能不能把人带进内宫。”

    苏纯为难道:“阿九已经下狱了。娘娘是想问出和他勾结之人吗?这事东厂已经在做了。”

    “可有结果了?”朱莹问。

    “阿九昨夜便受不住刑,招供了,可送药之人神秘,阿九也不知他是谁。”

    朱莹追问道:“男的女的?长什么样子总看得见吧?”

    “时日已久,他不记得了。”苏纯说。

    送毒/药这种事,非同小可。对于一般人而言,牢记接头之人才是最有可能的做法。

    阿九不记得了,不是在说谎,便是那人特征不明,很容易遗忘。

    苏纯想了想,又说:“娘娘,奴婢知您着急得到结果。您大可不必如此,陈太监说过,圣上这次动了雷霆之怒。”

    雷霆之怒?

    朱莹沉思。

    既然陈太监这么说了,皇帝动真火应该是真的。可昨晚他要保全贵妃的事,也是真的。

    那么……

    除了贵妃娘娘,涉及此事的其他人,应该都讨不了好。

    只不知到底谁这么神通广大,能把数量稀少的奇毒弄到手,拿进宫里来。

    多半是世家。

    能交给柳贵妃害人,别的世家不太可能,柳家倒还有点机会。

    可是柳家不劝说贵妃放过那些怀孕妃子倒还罢了,帮她害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像柳家这种凭着宠妃起来的家族,本该和皇帝绑在一起才对。

    想得太多,朱莹有些头秃。

    她问道:“你知道柳贵妃娘家有什么动向吗?”

    苏纯道:“奴婢不能说。”

    朱莹脸色发青。莫不是皇帝为了保护贵妃,不许东厂提审柳家人?

    “和娘娘想的不同。”苏纯忙解释道,“娘娘心里清楚就是了,不要告诉别人。”

    如她所料,毒果然是柳家送进来的。

    不过……这回皇帝怎么就突然转了性?她记得,原主告贵妃的时候,皇帝压根就没深究。

    一个不受宠妃子怀的皇嗣,也完全及不上太子重要。

    这里面涉及到朝廷大事的内容,朱莹暂时没有兴趣。

    她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柳贵妃的毒药只伤损了李充仪,于孩子没什么大影响,说明她不反对这个皇嗣的出生。

    如此,贵妃不必理会,该抓出那个一次陷害多位妃嫔的人了。

    朱莹道:“你去给陈太监说,什么时候有时间,便请他来长庆宫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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