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16）
两人来到医院，在陈婆婆的病房门口，齐简乐有些踌躇不安。 该说什么？ 该找什么理由让陈婆婆写下那封信？ 他们不能提及陈远已去世，医生说陈婆婆的身体已经很差了，暂时接受不了任何精神打击。 如果他们告诉她，陈远已亡的事情…那对陈婆婆来讲太过残忍了。 两人进入了病房，齐简乐发现陈婆婆旁边床铺已是空的，想必那个妇女早已痊愈出院。 齐简乐在内心深呼一口气，抬头对上了陈婆婆笑盈盈的脸。 “你们是？” 陈婆婆的眼神有些迷茫，像是不认识他俩。齐简乐的眸子暗了暗，刚才医生说，陈婆婆已经开始渐渐丧失部分短暂记忆了。 老人家安静的坐在病床上，微笑的看着他俩。面容有些憔悴，和那个世界精神抖擞的陈婆婆大相径庭。 齐简乐突然很怀念陈婆婆家的小花园。 “陈婆婆…我们是陈远的朋友。”他收起有些失落的情绪，走到了床边友好的握住了老人家的手。 “陈远的朋友啊… …”陈婆婆一听到自己乖孙的名字，眉眼间的笑意就藏不住了。她回握齐简乐的手，笑道：“我那乖孙去外地出差了，都不联系我。你们能联系上他吗？” 医院找了一个很蹩脚的理由，隐藏了陈远出车祸身亡的事情。 但是单纯的老人家，对他人的话深信不疑。 齐简乐也笑道：“他最近可忙了，现在他是他们单位的大红人。这次让他出差交流学习很有可能也是给他晋升的机会。”瞎掰什么的，他自己都觉得尴尬。 但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了。 “虽然他没空联系您，但我们马上也要去他出差的城市，很可能与陈远会面…所以婆婆有什么需要我们带给陈远的吗？” 谎话说的再烂，也总算抛砖引玉的扔出鱼饵，就看陈婆婆上不上钩了。 这样欺骗一个老人家，他心里还是很愧疚的。 想赶紧离开，不想再与陈婆婆清明无暇的双眼对视。 老人家歪着头思考了一会，若有所思道：“你们真的可以见到我的乖孙吗？” 齐简乐顿了一下，想到在垃圾街13号失忆的鬼魂，某种程度上，他们没有欺骗陈婆婆。 他们的确可以见到陈远。 “嗯。”齐简乐点头，腿边的拳头微微有些颤抖，而后握紧的拳头被握入一个温暖的手掌里，像是得到了力量，他放松了自己的身体。 “我们可以见到陈远。” “好…那就麻烦你们了。” “我想给我的乖孙…寄一封信。” 陈婆婆话一出口，两人终于放松了神情。事情比想象中进展的还要顺利。 但当老人家拿起笔，手颤抖的对不上纸上的横线时，齐简乐就知道让现在身体不好的陈婆婆，独自写信是不太现实的。 “陈婆婆…我可以帮你代写。“齐简乐犹豫了片刻后，缓缓的开口道。 但老人家很显然不想让他人知道自己想写的内容。她尽力去一字一句的书写，然而才写了几个字，她就满头大汗了。 像是认命了一般她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向齐简乐：“还是需要你帮忙了。“ 齐简乐接过纸笔，点了点头。 柒望帮老人家调整好病床的靠背后，就主动走出了病房。齐简乐看着男人孤零零的背影，最终也没开口叫住他。 他握紧了自己手里的纸笔，对上陈婆婆的视线。老人家缓缓开口，讲了一个并不复杂却十分漫长的故事。 天色渐渐暗下，靠墙站在病房门口的男人，可是让医院走廊里来去匆匆的人们都忍不住偷看几眼。 除了男人长得很英俊的原因外，那头夺目的绿毛才是最引人注目的。 柒望时不时拿起手机看时间，已经过去四个小时了，乐乐还未出来。他有些烦躁，眉目间有些戾气，让想上前要微信的几个小护士都望而却步。 这个男人虽然很帅，但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啊。 在柒望忍不住爆发想要开门闯入病房前，齐简乐从里面打开了门。少年的双眼通红，鼻头也微微泛红，像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白兔。 柒望内心的火气瞬间熄灭了。 男人把少年拥入怀里，温柔的问道：“宝贝怎么又哭了？“ 齐简乐吸了吸鼻子，双手回抱住柒望，声音里还有些哽咽道：“你是不是等了很久啊。“ “只要你在身边，我的时间就过得很快。“你看看，柒望这情话说得一溜一溜的，让齐简乐也忍不住破笑为涕。 “我哪有那么大的能力啊？“ 柒望：“只要你在身边，我就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一些。“ 两人大庭广众下拥抱着说情话，让刚才想上前要微信的小护士们面面相觑。原来帅哥并不是脾气不好，是他的脾性因人而异啊。 啧啧啧，小护士们感觉受到了一万点的伤害。这个年头帅哥都有男朋友了，而她们这些单身狗只能羡慕嫉妒恨。 回途的路上，齐简乐看着窗外默默不语。柒望几次瞟到乐乐手中的信封，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问。 反正迟早会知道，就不要那么心急了。 而坐在副驾驶上的齐简乐，此时内心则是波涛汹涌。虽然他内心表现的很平静，但刚才陈婆婆讲述的故事实在让他揪心。 原来这么多年来，陈婆婆的笑容下还隐藏着那么大的秘密。齐简乐突然觉得很烦躁，他拉下车窗，任由凉风吹拂他的头发。清凉的感觉让他内心好受一点，但握着信封的手则是不自觉的更紧了。 事情将要解决了，他却觉得这一切还只是开始。 柒三哥说，他离柒家太近了。 现在看来，他身上的确有着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两人回到垃圾街13号，众人齐聚，齐简乐沉默的把信交给了一脸茫然的陈远。 而当另外三人看到少年与鬼魂之间的无交叉触碰时，神态各异。 陈远打开了信，一字一句的读了起来。 「陈远啊，我的乖孙，你最近都没有消息，婆婆很想你。」 「婆婆怕时间来不及了，所以给你写了一封。当你看到这封信时，请原谅婆婆所做的一切。婆婆将带着罪行下地狱，而我的乖孙一定要好好的活在人间。」 「你小时候总是问我，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mama，而你没有。婆婆骗你说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就和孙悟空一样。小时候的你还因此得意，长大后你也懂事的再无问及。」 「其实这一直都是婆婆不敢告诉你的事情。你是有父母的… …」 原来从小没见过父母的陈远，是婴儿时期陈婆婆从人贩子手中买回来的。 陈婆婆一生未嫁，膝下也无儿女。只因一个远走他乡的男人的承诺，她便把自己的一生都用来等候。 然而年纪越来越大的陈婆婆日渐感到孤单，那日无意间看到卖小孩的人贩子，她便起了邪念。 人做了亏心事，半夜总害怕鬼敲门。从人贩子手中买了陈远后的一段时间，她都处在心慌不安的状态。之后的半年并没有人上门要孩子，她也就渐渐放心了。 可能是心有愧疚，再加上年纪大了，她很宠爱陈远。从人贩子手中买下这个孩子花费了她半生的积蓄。虽然生活清贫，但她从未让陈远吃过什么苦。 陈远的性格也在陈婆婆的教育下，热情开朗懂事听话。 那天，小陈远人生第一次见到骑着二八车的邮递员，感到十分好奇。在他眼里，这个邮递员叔叔异常的帅气。 邮递员递给小陈远一封信，让他交给自家大人。懵懵懂懂的小男孩还不识字，拿着信就直奔在厨房做饭的婆婆那里。 陈婆婆也是很纳闷，谁会给举目无亲的她写信呢？然而打开信封，看到了里面的照片，她的脸瞬间面无血色。 她把陈远赶到了院子里玩，然后再次打开信封，拿出里面厚厚的一封信，一字一句的阅读。 是陈远亲生父母的来信。 陈婆婆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陈远在自己这里的，但当她阅读完信件后，暗暗松了一口气。 对方只是听说她突然有了一个孙子的时间和他们丢小孩的时间吻合，并不确定陈远在她这里。 这封信只是个试探、是猜测、是怀疑。在那个年代，只要陈婆婆沉默不回信，陈远的父母只会认为一切都是误会，不会费时费力的上门来找人。 她看着院子里缠着邮递员叔叔问东问西的小陈远，眸子暗了暗。把陈远婴儿时期的照片连同信件都扔到了烧饭的火坑里。 她看着照片与信件被火焰吞噬，渐渐变成灰烬。小陈远与父母唯一的联系，也在火焰中消失殆尽。 那是陈远人生中第一次收到来信，却只在他手上短短的停留了几秒后，再无踪迹。 而如今的第二封来信，却让已经成为鬼魂的陈远泪流满面。鬼魂也是有眼泪的，只不过滴落时穿透了信件，并无浸湿纸张。 「陈远啊，我的乖孙。这是婆婆一生的秘密。婆婆对不起你，婆婆爱你。」 鬼魂陈远读完信件后，众人都沉默了。 而此时他们并不知道，在医院里的陈婆婆突然心跳停止，被送入了抢救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