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不过，人生向来就是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则是残忍的。 秋烟既被发卖了，林苏身边就又少了一个人，苏氏做主又让人牙子选了些年龄相当的女孩，林苏这次仔仔细细问了一番之后，留下了一个犯了忌讳而被充卖的太医的女儿。 因为少了秋烟，春夏秋冬就不齐全，所有新来的这个女孩就直接被林苏改了一个字，依然叫做秋晏。 秋晏其人也许是出身的关系，行事向来小心谨慎，自从到了林苏身边之后凡事不愿出头，不管做什么事情都默默无语，却也干脆利索，很快就让其他三人喜欢。而经过林苏管教了半年，这四个人渐渐地看起来也似模似样起来。 中秋节当日，苏氏经过了小半天的折腾之后，终于顺利的产下一名男婴，沐休中的林拙言大喜，给自己的第一个儿子取名为林郢，读音同月盈的盈。 林郢洗三的时候林拙言只是请了几个比较好的官场朋友，而满月的时候鉴于官场上的应酬，来的人就比较多。同僚，关系好的其他品级相当的官员，让林苏吃惊的是，当天竟然又看到了一个熟人。 上辈子，她为进宫之前素来乖巧，几乎都被困在了林府之中，大部分的熟人，都是她在宫中所见。 “周夫人好。”一进屋毫无防备的林苏就浑身僵硬的被苏氏给拉到了那位众星拱月一般坐在屋子中央，喧宾夺主的周夫人面前。若不是反应快，只怕这个时候连笑都是笑不出来的。“周夫人，这就是我家大姑娘苏姐儿了。” 周夫人早就从林苏的小身影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可是直到林苏被送到面前她这才回头，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原来这就是被meimei称赞不已的苏姐儿啊，果然看着清秀可人。”周夫人伸手轻轻摸了下林苏的脸蛋，“我比你娘虚长几岁，当年还在闺中的时候还是跟你娘见过几次，论起来你该成我一声姨妈。” 姨妈…… 林苏脸上笑容更甜，抬头仰望周夫人，甜甜的改口，叫道：“周姨妈好。”她后退了一步，动作如同流水一般流畅而优雅的行礼，惹得本来就因为周夫人格外在乎而侧目的众位夫人都暗暗赞叹。 “说起来这位林姑娘，我之前也是见过她两次的，当时就说她是行为落落大方，温婉而又柔和。如今看来，竟然比数月前看着更加妥帖，这这份风流气度，也算得上是京城中头一份的出彩了。”一旁的李夫人笑着应了声，“我们家茉姗虽然比你虚长了点，可是性子上就柔了许多。” 说着她拉出了身后的李茉姗，李茉姗苦笑看着林苏，“苏meimei好久没见了。” “是茉姗jiejie你总也不出门才对。”林苏笑着凑了过去，跟在座的每位长辈都做打了招呼，这才跟着一桌子年龄相若的女孩坐了下来。 内宅的宴席全是女眷，还是很热闹的。女人家说来说去不过是内宅的事情，林苏听来听去越来越觉得无聊，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听到周夫人声音不轻不重的开口了。 “我最近倒是听了一些宫里的消息，据说你们张家送入宫里的那位姑娘，很受当今圣上的喜欢……”周夫人说着转头看向了远远坐在一旁门不出声的张家夫人，“算起来，选秀也过去了大半年了，张夫人若是想念女儿，哪日里得空倒是可以陪我进宫走上一走。” “这……”张夫人立刻惊喜地抬头看向周夫人，身子有些不安的前倾，“这，合规矩吗？” “我说了，你们家的姑娘，皇上很喜欢呢。”周夫人笑着，目光流转落向了围坐在一起的那群年轻的姑娘们。 林苏只觉得心中一凛，整个人就又紧张了起来。 这位周夫人，可是现今皇后的亲meimei，未来皇后的母亲。被她盯上，可不见得是好事。 林苏到现在都还记得当初她第二次怀孕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周夫人看似温和慈祥，却是在皇后失宠长达半年之久保持沉默，直到抓住了皇后生辰的借口进宫。所有人都不知道周夫人跟心灰意冷的皇后说了什么，只不过很快宫外鱼贵人的父亲被贬外放，而皇后再次成为名副其实的六宫之主，皇上每月宿在栖凤宫的次数渐多。 林苏对当时事情的发展印象深刻的原因之一，就是她曾经听到这位温和，清风云淡一样高雅的周夫人私下对身边老嬷嬷发狠的话。 ‘谁敢动我的女儿，我就让她全家不得安宁。那鱼家真以为有个女儿当了贵人就了不得了吗？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可是后宫，却是我女儿的后宫！’ 热热闹闹的林郢小朋友的满月酒过去之后，林苏在京城那些闺阁中的名声突然大了起来。她虽然是经过了一世，可是对这件事情还是懵懂不解。 按照她在宫中的价值观，一些人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必然是抱着清清楚楚的目的的。而这些人中，必然有背后推动林苏名声大噪的周夫人。 可是，周夫人这么做的目的呢？或者说，于她又有什么好处？ 难不成，真的是因为周夫人喜欢她？ 林苏可是不信。 然而，无论林苏对于这种事情有着什么样的看法，她的名声还是渐渐大了起来。过完年她就十岁了，虚岁上也有十二了。这个年龄的姑娘正是该谈婚论嫁，家人相看未来夫家的年纪。 到了三四月份天气渐热的时候，就夏妍打听出来的消息，都已经有了三四家的夫人试探着询问林苏的婚事了。 林苏从夏妍口中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才警觉起来。 难道说，周夫人从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女儿扫清可能会在未来出现的敌人了吗？想到有这个可能，林苏心中就真的烦躁了起来。对方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且她真的被周夫人给注意到的话…… 重生以来，林苏第一次不安起来。 上一次能够顺利进宫，一方面是因为父亲林拙言多年的绸缪，而另外一个原因是足够的幸运。 所谓韬光养晦，她本来做的很好的，虽然在官场那些夫人之间博得了一些好名声，却没有现在这么夸张。而周夫人只不过见过她一次，却能够推波助澜让情况发展到这个程度…… 加上上辈子对周夫人的深刻印象，林苏心中有点不安起来了。 009 再遇~ 如果是那位夫人出手，只怕父母会抵挡不住吧？可是她怎么说也是姑娘家，如果主动关心自己的婚事的话，恐怕要被人笑死。 如此几天下来，林苏整整瘦了一圈，整个人都有点脱形了，看上去病怏怏的让人担心。苏氏这些日子本就担忧着林苏的婚事，想要找个机会说服林拙言，没有想到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林苏就成了这个样子，身为一个母亲她再也忍不住跟林拙言争吵了起来。 “老爷，苏姐儿都已经成这样了，她才多大，我们是不是太难为她了？” 林拙言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林苏，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其实只是在装睡偷听他和苏氏的谈话。 “夫人，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你忘记了我们的深仇大恨了吗？”林拙言的话让躺在床上的林苏差点跳起来，还好她即使控制住了自己。幸而，那夫妻两人因为说到了往事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不然她非露馅不可。 可是，父亲母亲的深仇大恨，为什么她从来不知道呢？ “老爷……”苏氏低声哀求，“我们不能因为要报复，就毁了女儿的一生啊！那里，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把苏姐儿送到那种地方，我实在是不舍得。这几日里，来试探苏姐儿婚事的，我看着都算不错，苏姐儿若是嫁过去，必然会过的很好……” “妇人之见！”林拙言恼火的打断了苏氏的话，手拍着桌子震得上面茶托里面的杯子都响了起来，“周家的女儿必然是未来的皇后，这点是毋庸置疑的，现今的皇后不会容易皇后之位外落。苏姐儿这两年的表现很好，如果她能在十五岁或者是十八岁那年进宫，不是没有希望斗败那皇后的……” 林拙言说到这里，低声叹息了一声。 “如果她能斗败了那个时候的皇后，自然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受着旁人无法想象的荣耀。” 听到林拙言的话，苏氏立刻站起来看了一下左右，发现连小丫头都没有之后才舒了一口气。 “老爷，这样的话，还是小心点说的好。万一让什么人听到了……”苏氏顿了顿，“我还是觉得这计划太冒险了，更何况，当今那位看着似乎还算硬朗，怎么可能在五六年里……崩了呢？” 林拙言半响没有说话，躺在床上听到这段秘辛的林苏敏锐的感觉到父母的视线落在的自己的身上。 “我们那一族，除了我之外，还是有人苟活下来的。”林拙言的声音透露着一股子寒彻心扉的冰冷，“而我们的女儿，既然继承了我的血脉，那么必须背负起全族两百多口人死不瞑目的仇恨！” 那天晚上林氏夫妇的谈话似乎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一样，如果不是林苏心智早已经成熟，在第二天看到热情款待周夫人的苏氏的时候，她几乎要怀疑那只是一场梦了。 这件在前世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的事情成了她新的负担，所以在看到周夫人跟在苏氏进了她房间的时候，神色难免有些怪异。 好在她早就学会了怎么隐藏自己的心思，开口道：“周姨妈，我身体不好不能下床迎您，真的是失礼。” “好孩子，快躺着吧。”周夫人连忙上前把挣扎着起来的林苏给按下来，然后才神色温和的端详起林苏，眼中慢慢泛起了一丝泪光。“可怜见的，你这孩子，才几个月没见，竟然消瘦成了这副模样……” 说着她抽出了丝帕轻轻拭了下眼角，这才坐在了春燕搬过来的椅子上，拉着林苏的手道：“我本瞧着你这孩子身子骨还算是好，听说你病了还以为是谁瞎说的，如今这么一看，着实让人心疼。” “周姨妈，快别这么说。”林苏勉强笑着，抽出手来安抚周夫人，“我不过是偶然风寒而已，过两天就又生龙活虎了。” 她虽这么说着，可是不要说是苏氏，就连周夫人看了她脸色如纸白的样子也是不信的，周夫人在一旁又细细安慰了她几句，这才跟着苏氏离开。 看着她离开，林苏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瘫在了床上。 周夫人来看过林苏之后，林苏的病情飞快的好转，几日之后就已经好的七七八八。林苏好了，不光是苏氏就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林拙言都高兴了起来，特许林苏在三月初三这天出门散散心。 本朝虽然讲究男女之防，可是对于女子而言还算是宽松，并没有所谓的未出阁女子不得抛头露面的说法。就算是大街上，偶然也有些女子落落大方的路过。 林苏本来一直被圈在家中跟着林嬷嬷学规矩，两辈子加在一起，她这还是第一次被林拙言允许，光明正大的独自一人出门。 只不过真的像那些普通人家的女孩一样在大街上走动还是不可能的，去的还是白鹿寺。三月初，正是桃花、樱花盛开的时节，白鹿寺后山上中了一大片的桃树，据说是寺中的和尚所中，为的是卖钱在冬日救济那些贫民，免得发生冻死饿死的惨剧。 林苏出门的时候只带了春燕和夏妍两个比较大的丫头，并没有在前院烧香拜佛，反而是直接带着准备好的风筝到了后面桃园。 这里比起前面的人声鼎沸来说，还算是清幽。毕竟，一大早的，大部分人还都在前面寺庙里面拜佛祈愿，林苏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跑过来的。 可惜，这个想法实在是太美好了，以至于这么想的人似乎并不是只有她一样。 “啊，这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落在你肩头的风筝是我画的。”林苏一路追着掉落的风筝过来，亲眼看着自己的风筝砸到了前面的那个人，顿时恨不得消失在原地。 若不是明白自己跑过来的声音太大，后面还跟着春燕和夏妍根本就躲不开的话，她还真想丢了那张用白纸糊的风筝转身趁着对方没发现的时候跑了。 “这风筝……”那身材修长的男子弯身捡起了从肩头掉落的风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失笑回头看向了林苏，“这风筝是小姐的？” 林苏愣愣的看着面前那张熟悉的面孔，整个人几乎都不能动一下。 她早就知道，既然自己重新回到了小时候，那么必然会遇到他。她也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死水。可是，当看到这个人活生生的站在面前的时候，她还是因为一瞬间的震惊而动弹不得。 “姑娘，你怎么……”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男子走过来，林苏有种想要逃的欲望，可是怎么也迈不动脚，甚至连手指都控制不了。她真的好想伸手摸摸对方，用最真实的触感告诉自己，这个人还活着。 “你怎么哭了，姑娘？” ———————————— 明天是粽子节，提前祝大家节日快乐~~~~~ 010 说亲（一） 哭了，她哭了吗？林苏眨了一下眼睛，身体这才有了知觉。 “我没事。”她嘶哑着嗓子说，然后转身……逃跑了。 直到回到家中，扑在了自己的床上，林苏还是在不停的喘息。那真的是他，不会错的。虽然跟记忆中的他比起来，今天看到的那个人稚嫩了不少，也没有那种经历的沧桑之后的沉稳的感觉，可是，她不会认错。 如果她放弃了进宫，那么这辈子，他们两个，有没有可能，在一起？ 所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这样的想法一瞬间击垮了林苏重生以来坚定无比的信念，进宫争斗，再重复一遍上辈子的经历和跟自己爱的人厮守一生的想法在不断的折磨着林苏。 然而，每月林拙言循例的功课考察却让林苏渐渐死了那条心。 林拙言是绝对不会允许让她破坏他长久以来的计划的。对于自己的父亲，林苏还是很了解的。虽然从前世就很怕他，可是也不妨碍她对林拙言的了解。或者说，就是因为了解，所以才会害怕的。 林拙言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当年因为不想进宫，她曾经苦苦哀求过他，甚至绝食抗议的饿晕了过去。然而，等到她醒过来，站在床边一脸冰冷的林拙言只说了一句话。 就是那句话让她到死都没有谅解过自己的父亲。 “你就是死，也要给我死在皇宫中！” 最后，她真的死在皇宫中。 那时候林苏根本就不了解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会宁愿女儿死，也非要她进宫。可是，自从那也偷听了父母的谈话之后，她隐隐意识到了当初林拙言没有说出口的艰涩过往。 是为了父亲口中的“血海深仇”吧？ 看到林拙言因为林嬷嬷的赞赏也露出的些许满意，林苏的心中酸酸的。也许，她真的是父亲心中复仇的工具……她心下一片的冰冷，觉得这个既定的命运让她想要挣脱，可是又觉得无力。 那是她的父亲，生养她的人。她是他的骨血，林拙言有句话又活了这么多年的林苏不得不承认，她既然是林拙言的女儿，留着林家的血，那么就应该背负林家的一切。 只是，那个“一切”到底是什么？ “爹，”趁着离开林嬷嬷院子的时候，林苏快上两步跟上了林拙言，“爹爹。” 她脆声叫了一声，等到林拙言慢下脚步回头看向自己，这才有些紧张的走了过去，低头看着脚尖扭着自己的手，低声道：“爹爹，我有些事情不明白，想请爹爹为我解惑。” “苏姐儿，你也有十三岁了吧？”林拙言低头看着眼前做小女儿状害羞的林苏，突然语气中充满了感慨。 林苏愣了一下，立刻点头。她实岁十一，因为生在腊月，所以虚岁也有十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