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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唤朕有何事?”叶慕辰一夜没睡,几经周折,面容越发憔悴苍老,便连声音也低沉了许多。 南广和斜眼觑他,心中暗自琢磨今后得找个时机,替这厮暖暖,啊呸,替这厮倒腾一下容貌,将这具rou身调养好。 虽然是rou质凡胎,经由泥偶扔入六道轮回井中的,但毕竟这具rou胎内寄居着朱雀神君陵光的残魂。 太过狼狈,却是对他不起。 “确是有事,要与小叶将军你商量则个。”南广和一边腹内盘算,一边笑吟吟转头道。却从何处说道呢,说万古长空?不妥不妥。且捡件眼下便利的来提一提。 “此处山头叫小叶将军与众位侯爷毁坏大半……”南广和刚起了个头,就叫叶慕辰强势打断。 “此事与朕有何干系?”叶慕辰冷笑一声。“若不是国师假借凤玺名义,大隋朝诸位侯爷不留在家中养尊处优地数银子,为何要千里迢迢赶来你九嶷山?” 南广和叫他怼的直龇牙。心下又好笑,又好气,将手拢在袖子里,斜眼乜他。“那依你这么说,岂不是我这国师祸国?” 叶慕辰眼角抽的一跳一跳的。他从不知,敢情这位前朝国师大人如此地……有趣。 南广和见他说不出话来,越发觉得朱雀神君这具泥偶塑的极传神,虽然五官眉目远不及万年前天界的朱雀,那挑眉按额角的小动作,却与朱雀神君一模一样。 他越瞧越心痒难耐,忍不住又挠了挠拂尘柄,仿佛爪子便是勾在朱雀那一头翘然挺立的羽翎上,语声里透出三分笑意。“小叶将军随手扣的这顶帽子好大!贫道头小,戴不下这样的高帽!” “呸!”叶慕辰这回连嘴角都抽搐了几下,没忍住爆了一句真心话。“这些年殿下在你手里,你究竟是怎样磋磨的他,竟然连他那枚玺印都骗将了出来?!” 这个疑问,憋在他心头好久了。 太久,实在忍不住。 叶慕辰生怕自个儿一个不留神,就熬不到三日期满,在这九嶷山就把这厮给剁了!剥的赤条条的,晾干成尸皮。 “……怎样,磋磨的他?”南广和愕然。他虽然起了意要逗弄这头小朱雀,却没想过惹恼他。“我不是,我没有……” 没有什么,他却说不下去了。 片刻后,南广和像是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咬了咬舌尖,颇有些懊恼地哼了一声,扭头傲然道:“小叶将军以己度人,这样猜疑下去,永远也不会知晓真相。” “那真相是什么?”叶慕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沉沉,俱是无边夜色。“国师,你告诉朕,这九年来殿下究竟是怎么过的?” 南广和张了张口,对着这样一张沉郁痛楚的脸,那些调笑的话,他反倒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哪怕你笑话朕,”叶慕辰却不依不饶,愈发迫近了一步,白发披散在身后,面色颓然。一国之君,天底下最大的王,此刻居然难得地纵容了一次软弱神态。 他凝眸与南广和对视,一字一句,孤绝如坠石。 一朝砸落,便永不能回头。 “崖涘,你且告诉朕,韶华……”叶慕辰吞咽了一口干涸的空气,嗓子眼里像要冒出烟来,又像是聚了一大口浓郁的淤血,含在喉管内,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迸。“韶华他这九年来,过的究竟好不好?他是生是死,他到底,有没有恨过朕?” 说到最后那一句,声音又再次,变得极轻。 凝聚成形的愁与苦,如同罡风一般,扑面而来。一霎时,落于南广和心中。——话语中的千斤重石坠下,砸起一地烟尘。 狂沙遮了人的眼,有细小的不可言说的情绪,如同飞沙走石中卷起的细沙,落入人眼底,呛出泪来。 ……他有没有,恨过叶慕辰? 南广和低头,冠带后两条蓝白色交织的飘带随山风荡起,又缓缓落下。 良久,他笑了一声。“小叶将军,你是当真想听贫道与你道一段大隋朝昭阳年间,有关于殿下的那些真实过往?” “……愿洗耳恭听。”叶慕辰也知眼前这人慎重起来,面色愈发地肃穆,再次朝这个他毕生最痛恨的人,恭恭敬敬地弯腰执礼,涩然道:“有关于韶华的一切,朕都极愿意,听闻一切真实。” 南广和久久不语。 卯时的山风,逐渐变得凛冽。掀动对面而立的两人袍角,一人白衣,一人黑锦。白衣人黑发,黑锦者白发。 有腾腾杀气,聚集于此处,对峙于两人眉宇之间。 愁云千叠,情仇万丈。 “小叶将军,我且唤你一声叶慕辰……”南广和顿了片刻,抬起头,迎上对面那人的目光,终于是释然地一笑。“你介不介意?” 未曾开口说话,便含了三分笑。 那样软糯的口音,仿若轻狂年少时一地娑婆沙华落英的缤纷胜景,韶华盛极,直在他心间烙下带血的刻痕。 此去经年,他叶慕辰从不敢一刻或忘。 一句传来,便如同故人寻访。 光阴缓慢褪色,眼前一切诸景尽皆在眼底迢递展开,如同一幅浩荡山河画卷。 叶慕辰深深闭上眼,双手攥拳,指尖颤抖的厉害。他从不敢往深处去想的那个人,此刻或许便要跃然于纸上,从那幅山河画卷中走出来。 那个来自大隋前朝深宫的人儿,他的小少年,或许下一刻,便会自这云雾深深的九嶷山中转出来,从不知哪个角落里,拖着又软又糯的仿若春光深深处百花盛开的美妙音色,唤他一声——小叶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