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厚黑日常[清]_分节阅读_508
那可就难了。 张廷玉暂时没说话,只把折子放到了一边去。 后日万寿,众臣都要参加,张廷玉这折子若是递了上去,却不知赵凤诏能否逃过一劫? 现在只查说赵凤诏贪污府库银两有过万,还不够触目惊心。 他扫了李光地一眼,只道:“万岁爷近来高兴,还是别叨扰他吧……且让赵大人再高兴几日。” 旁边一个布衣无袍服的男子望了张廷玉一眼,又垂首下去写东西了。 “灵皋,抄完了便歇了吧,现在朝野上下都歇着呢……”李光地似乎也看见了,只随口吩咐了一句。 方灵皋,也就是方苞,终于放下了笔。 二月的时候,当年事涉南山集案的方苞,也该论死了,可一日康熙问天底下哪里还有能为古文的人?李光地便上奏称世上只有方苞一个,于是将方苞在狱中所作呈上,竟然大为康熙所喜,竟然饶方苞不死,罚入旗籍,并且白衣入值南书房,可谓开天辟地的头一人了。 也就是说,现在方苞不是官也不是吏,可能够在整个紫禁城权力的最中心行走,真不知多少人为之侧目。 当年方灵皋为戴名世《南山集》作序,如今逃得一劫,于张廷玉而言未必是什么坏事。 虽不知这方苞如何看待张廷玉,可一则他算是张廷玉的门生,二则还都是桐城人士,如今二人身份虽然有别,可又都在南书房当值,渊源不可谓不深。要紧的,还是一个已经被斩立决的戴名世。 方苞就这样看了张廷玉一眼,又看了下面压着的那一封奏折一眼。 时近中午,春日里人容易困乏,更何况是李光地? 皇上去御花园里与宫妃们赏玩,他们在南书房里的事情也做得差不多了。 张廷玉给李光地换了一杯热茶,便放下了茶壶茶盏,看李光地歪在椅子上睡觉,转身便放轻脚步出去了。 他去旁边当差闲隙小坐一会儿的暖阁里坐了下来,刚在心里念叨了一句,便瞧见方苞出来了。 方苞的脚步也很轻,似乎怕吵醒了年纪大了的李光地。 “灵皋怎么也来了?” “见李光地老大人在小憩,怕读书搅扰了他,所以少不得来搅扰一下张老先生了。” 方苞是张廷玉的门生,先对着张廷玉一拜,这才自然起身。 张廷玉笑了一下,却是颇为感叹:“庙堂江湖,能容得下你一个方灵皋,容不下他一个戴南山……” 说来,又开始想起两年前的案子来,张廷玉心下觉得讽刺。 方苞眼神闪烁之间,看向了张廷玉,他乃是戴名世至交好友,哪里能不知道张廷玉对戴名世知遇之恩?可真正算起来,若没有张廷玉,哪里有戴名世如此悲惨的遭遇? “学生困顿牢狱之中两年,一直有一句话藏在心底,想要当面问问张老先生。” “……你问。” 张廷玉淡然。 方苞道:“戴兄才高于世,人所共知,放旷不羁,遂为狂士。先生乃是南山之伯乐,缘何不能保他周全,反行所谓大义灭亲,实则毫无血性的冤杀之事?您岂能不知,他之清白无辜?” 的确。 张廷玉亲手冤杀了自己的学生,他还亲手发签下令监斩! 亲手处置了自己的学生而已。 张廷玉自然知道戴名世冤枉,可又能怎样? 他沉默了许久,才看向方苞:“是非曲直,公正道义,你心里有,何必问我?” 是非曲直,公正道义。 人在利禄场上,实则是没有这些东西的。 方苞入值南书房这段时间,耳濡目染,岂是寻常? 他看着张廷玉,这个对戴名世有知遇之恩的张老先生,过了许久才长叹了一声:“成也张老先生,败也张老先生……” 张廷玉端了茶,道:“如今,是成也在你,败也在你了。” 他这话,意味颇为深长。 方苞回头看了一眼,远远还有几个小太监,可张廷玉说话完全不顾忌着他们…… 心底一凛,方苞想起方才张廷玉放下的折子。 能破格将戴名世的答卷放到会元前面,便知张廷玉何等欣赏戴名世,可被人逼着亲自监斩戴名世,如今虽是从容镇定,可心底未必不恨。今日赵申乔与他儿子报应到了,张廷玉若没有个谋划,那才是假了。 张廷玉笑看着方苞:“万岁爷畅春园宴千叟,好日子啊,吉日之中的吉日……” 说完,他把茶盏一放:“我去看看李老大人醒了不曾,灵皋在此先歇着吧。” 方苞就这样看着张廷玉背手,一步步从暖阁之中出去,两边小太监动也不动一下。 万寿节,三月十八,好日子。 本来是不能见血,也不审刑名之事的时候,可张廷玉这人…… 太毒。 不过太子倒了之后,一直谋求复起,满洲正红旗噶礼,便是太子忠实的拥护者,赵氏父子之中赵凤诏更是噶礼的心腹,噶礼肯定会想方设法地营救赵凤诏,因为赵凤诏知道噶礼太多的事情。 康熙万寿前后耽搁大半个月,如果给他们翻盘的机会,那可是麻烦了。 最怕的便是困兽犹斗,反扑一口,张廷玉喜欢一刀结果了他们。 方苞回头看了看茶几上留下的水迹,终于还是明白了。 康熙喜欢找方苞谈论古今诗文,因为方苞没有官职,更没有牵扯到种种利益之中,所以康熙反而挺信赖他。张廷玉渐渐忙起来,尤其是要代如今已经形同虚设的大学士李光地处理政务,更是脚不沾地,所以方苞就成了最近康熙谈论事情的唯一一个人。 今天方苞跟康熙讲了道,佛,儒。 康熙忽然问他,天大,还是皇帝大。 方苞答:奉天承运,您是天子,天的意思便是您的意思,您的意思便是天的意思。您手指之处为王土,心想之时为吉时,天地万邪退避,天比您大,您比天大。万岁即天,何分大小? 康熙一听,抚掌大笑,当场赏了方苞黄金百两绫罗二十匹。 张廷玉在家里听说方苞受赏之事,只乐呵呵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最近老是想起戴名世,门生的死,成了他这辈子很大的一个转折。 当初顾怀袖入宫,被康熙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那时候他知道自己无法保护自己的女人;又有戴名世被诬,康熙明知戴名世冤枉,却依旧命他亲自监斩戴名世,那个时候他知道自己无法保护自己的门生。 还有种种,种种。 比如,张廷瓒。 押…… 张廷玉看了顾怀袖一眼,她手边有个空盒子,旁边放了一枚金簪:“你簪子找见了?” 顾怀袖回头看他,摇了摇头:“年府那边又给送了回来,不过我不小心,又不知道丢哪里去了,原本是一对儿的簪子,想来缺了一根,还是扔了比较好。” “只是丢了根簪子罢了……你若觉得不好,便压进箱底吧,还扔掉?当真是个小财神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