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摘星宫的人怎么回事……”结绿嘀咕着,更重地敲了几下。

    门内依然没有回应。

    空气沉闷,风好似静止了,一股让人不安的气味若有若无萦绕在鼻尖。

    结绿随手在门上一推,鲜红的门扉竟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公主……”结绿吃惊道。

    在不同寻常的寂静下,一切感官都被放大了。无论是黑暗中的虫鸣,指缝里蹿过的冷风,还是空气里的异味。夜色中,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触动了秦秾华心中的警报线。

    “公主?!”

    她站到结绿身前,推开了门。

    炽热的光瞬间扑到她的脸上,是热的,臭的,红艳艳的。

    火光将整个摘星宫照得亮如白昼。

    结绿手中的食盒落到地上,冒着热气的燕窝洒了一地。

    “咻——”

    无数欢呼从遥远的宫殿群尽头传来,接二连三的烟火蹿上天际,大朵绽放。

    一声接一声的轰鸣掩盖了其他声响。

    摘星宫在秦秾华面前无声地燃烧着,炙热的风反而带走了她浑身的温度。

    她终于辨认出空气里那股不安的气味是什么。是油脂滴落火中,是rou在火中碳化,是她前不久才在炭火炉上闻过的味道。秦秾华咬紧牙关,用理智生生逼退几欲作呕的生理反应。

    “公……公主……”结绿结结巴巴道。

    “……结绿,你拿上我的令牌,去找巡夜的金吾卫,命他们立即封锁摘星宫,救人救火。再通知太医院值班的御医,立即进宫待命。”

    “可是公主……”

    “还不快去!”

    秦秾华一声呵斥,结绿跺了跺脚,无可奈何地跑出了宫门。

    她望着熊熊燃烧的宫殿,仿佛见到了上一世焦黑的废土。

    凉风从耳后袭来,夹杂着一缕铁锈的腥臭,秦秾华全身血液冲向头顶,下意识朝前扑倒!

    柴刀从她头顶掠过,面色惨白的宫女用涣散呆滞的双眼盯着她。

    “你是摘星宫的宫人?”

    秦秾华瘫坐在地上,白狐裘从身上滑落,露出一袭华美的菖蒲红蝶纹大袖裙襦。

    “金吾卫马上就来人了,还有其他幸存者吗?你……”

    她尽力扬起微笑,试图安抚宫女的情绪,双手却用力撑在干燥的地面,身体肌rou紧绷成一条直线。

    宫女双眼无神,朝她高举起柴刀——

    跑!

    秦秾华咬牙爬起,朝燃烧的摘星宫奔去!

    跑!跑!跑!

    丧失理智的宫女挥舞柴刀追逐在后,腥风一次次扑来。

    秦秾华头也不回地撞开摘星宫大门,一只悬空的布鞋险些打上她的鼻梁。她顾不上吊在横梁的内侍,踉跄跑向离得最近的黄花黎木梯。

    大滩血迹从第一梯延续到最后一梯,像是有什么重物被拖动过。

    提着柴刀的宫女摇摇晃晃走上楼梯,呆滞的眼神在地上扫了两眼,跟着新踩出的血脚印,走进一间耳房。

    她跨过地上的尸体,停在血脚印消失的衣柜前。

    柴刀高高举起,尖刀处还在往下淌血。

    宫女打开柜门,高举的柴刀却慢慢落下了。

    衣柜中,只有一双染血的绣花鞋。

    ……

    这是地狱。

    火焰在尸海上燃烧,空气里飘散的异味,是尸体烧焦的臭味。

    秦秾华松开床单系成的布条,一下子摔到地上。

    她的左手边就是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鬈发,褐眼,少年模样,身上布满血洞,手里还握着一把碧玉裁纸刀,头顶裂开一半,红白之物流了一地。

    就在一周前,鬈发的小内侍还用孺慕的眼神悄悄看她。

    秦秾华难以相信,这就是上一世演变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从旁人口中轻飘飘说出的摘星宫血变。

    如此惊心动魄,如此触目惊心,上一世留下的却只有大火后沉默的灰烬。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这里的宫人身上发生了什么?辉嫔又在何处?

    一个鲜血淋漓的胡人内侍提着菜刀走出转角,视线落到刚刚从地上爬起的秦秾华身上。

    秦秾华不顾脚腕传来的疼痛,猛地转身——

    逃!

    逃!

    逃到无路可逃!

    秦秾华背靠墙角,菖蒲红蝶在急剧起伏的雪山上展翅欲飞。

    胡人内侍逐渐逼近,鲜血染红的菜刀在昏暗的月色下折射出一抹寒光,秦秾华握紧大袖中被汗浸湿的碧玉裁纸刀,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

    染血的菜刀朝她砍下!

    胡人内侍身体一颤,狂态毕露的头颅向上飞起!

    躲过菜刀的秦秾华失去平衡,跌坐在地,眼睁睁地看着胡人内侍身首分离,脖颈断口处喷射出大股鲜血。

    无头尸体摔倒在地,guntang的血液溅上她的手指,如针刺一般。

    一个浑身鲜血的少年,站在他原本的位置。

    血迹斑斑的纱布缠满少年全身,一把似曾相识的柴刀被他握在手中,血珠正顺着刀尖往下滴落。

    血水浸透的玄衣深浅不一,大敞的衣襟内露出鲜血染红的纱布。

    凌乱打结的黑发垂在少年黑得妖异的瞳孔前,灼灼有辉的目光,眨也不眨地落在秦秾华身上。

    而秦秾华眼中,右手臂被整个砍断的宫女正从少年身后扑来!

    “小心!”她下意识喊道。

    秦秾华话音未落,玄衣少年已被宫女扑倒。

    宫女举起锋利的匕首,朝着他的脖子狠狠刺了下去!

    噗嗤——

    匕首穿透少年右手手掌,刺目的鲜血淅沥沥地落下,转瞬就染红了地面。

    少年左手掐着宫女脖子,和她陷入僵持。秦秾华犹豫片刻,攥紧了湿润的碧玉裁纸刀,刚要起身,少年青筋毕露的指骨下忽然传出咔嚓一声。

    宫女的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秦秾华僵在原地,看着满身鲜血的少年站到她面前,俯视着她。然后,无力跌倒。

    她来不及细想,已经接住少年。

    他身上比火中吹来的热风还要炙热,虚掩的迷蒙瞳孔中,映着冲天火光,热风里的红蝶,还有她怔愣的面孔。

    她被一种似曾相识的古怪情绪给捉住了,无法自拔地陷在那双并不纯粹的黑眸里。

    “公主!”

    “玉京公主!”

    无数穿甲佩剑的金吾卫冲进后院,方正平身先士卒,第一个赶到秦秾华面前。

    秦秾华心里一松,强撑的力气消失,少年的重量压着她整个人往后倒去。

    “公主!”

    红蝶飞散,弦月高挂。

    红裙黑衣,绞作一处。

    人群喧嚣和火焰噼里啪啦的声音渐渐远了,秦秾华用最后的力气,捉住身边最近一人的手腕。

    “带他回梧桐宫……”

    第6章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朔明宫的一半人力都集中在摘星宫灭火,另一半则在梧桐宫忙里忙外。

    太医院院使号脉的时候,寝殿里鸦雀无声,秦秾华的生母周嫔立于天寿帝身后,神色忧虑,双手不停绞着绣帕。天寿帝本人更是坐立不安,眼睛一直盯着院使号脉的手指。

    “回禀陛下,公主只是受了些挫伤,药贴敷上几日便好了,不碍事。”白发苍苍的周院使起身对天寿帝揖手道。

    “当真不碍事?”天寿帝神色焦急:“公主面色这么苍白,你可看仔细了?”

    “玉京公主受了些惊,微臣开些静心的汤剂,服下后,睡一晚就无事了。公主福慧双修,陛下和娘娘大可放心。”

    院使将药方和敷贴交给结绿后,正要行礼告退,靠在软枕上的秦秾华开口:

    “周院使,和我一同回来的少年在侧殿,他伤得更重,劳烦你看顾一些。”

    院使揖手道:“公主放心,老臣这便去。”

    周院使提着药箱离开后,天寿帝在床边坐下:“秾华,感觉怎么样,脚还疼吗?”

    秦秾华安抚地覆上天寿帝的手,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