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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瑞士阿罗萨,初冬。

    这个深藏于山谷之中的幽靜小镇,与喧嚣的城市隔绝,无俗世染尘,犹如在深谷中修行的隐士,沉静深邃,高深莫测……是令人神往的世外桃园。

    杨禹鲲坐在从酷尔到阿罗萨的火车上,望向窗外,云雾迷散间,沿途风景不断切换…隧道、桥梁、悬崖、溪谷和森林,就像是童话世界里的险境。

    他不断啃着大拇指和食指的指甲,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反反复复,直至指甲上的rou被咬出血。

    在过去这两个多月里,杨卿山卖掉了自己在思林集团持有的所有股份。

    杨禹鲲从未想过父亲会这样做,因为广林生物的事件,杨卿山被董事会成员联手“弹劾”,杨卿山这次却一反常态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接受了“退休”的决定。

    股份套现了两百多个亿,这时关于他立遗嘱的事情传了出来,财产继承人既不是杨禹鲭,也不是他。

    杨卿山对外声称许临是自己的私生子,他和杨禹鲭都能想到,遗嘱上写的继承人会是谁。

    许临…凭什么是他….

    前面遇到障碍物,火车突然一个急刹车,广播响起,安抚乘客。

    杨禹鲲却是一脸冷漠,毫不关心外面发生了什么,用受伤的手指从背包最外面的口袋里掏出蓝牙,拿起手机按下“播放”键。

    “我知道了你想要杀掉许临的真正原因…….我理解你的想法,可是我希望你能放过他,成全他和俞晨…他们跟这件事情真的毫无瓜葛,罪魁祸首是你爸爸…”

    杨禹鲲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才不耐烦地戴上耳机,可是梁雨泽这“请求放过”的开场白已经让他烦躁地想要扯掉。

    “禹鲲….我知道你对杨禹鲥的感情…我知道…全部都知道…所以,我请求你,学会放过…”梁雨泽说到这里,已然哽咽。

    杨禹鲲戴着红色的帽子,穿着红色的羽绒服、红色的裤子、红色的运动鞋,全身上下,都是红色的。

    穿得如此鲜艳,神情看起来却如同失掉了灵魂,眼里天然的笑意也在窗户缝透进来的雪光里渐渐消失殆尽。

    阿罗萨周围山峦壮阔,高峰耸立,这里是闻名于世的空气疗养胜地,却也是他被杨卿山关禁闭的地方,杨卿山派了五个白人保镖随时跟在他身边。

    他可以在这里冰雪赛马、冰上溜石、滑冰、打冰球,小镇里有温特和奥伯两个小湖,他也可以在湖里钓鱼、游泳、划船,还可以乘缆车从魏斯峰到荷恩利,尽情欣赏沿途绝美的风景。

    这些,都是他少年时和杨禹鲥最喜欢做的事情。

    深山怀抱的小湖、湖面如镜,壮丽挺拔的山景倒映于水面,随着阳光强弱的光影变化,湖上如同波斯少女般半掩半遮,仪态万千。

    十六岁的杨禹鲲曾经因为吸食**被杨卿山送到这里,那时候陪伴他的是杨禹鲥,他经常跟着杨禹鲥在湖岸拍摄风景、然后搬着器材爬到山顶拍下阿罗萨城镇的全景直到傍晚在凛冽的寒风中结束….。

    是啊,少年时的他,没有在纽约街头遇见过喂食流浪猫的短发小jiejie,遇见的却是爱好摄影的杨禹鲥。

    那时候的他,已经做过了变性手术,是一个女人,打扮中性,喉结也不明显,也是一个短发小jiejie….

    …

    今天是12月18日,杨禹鲲仍然不知道属于他的“短发小jiejie”此时身在何处……

    虽是严寒,阿罗萨喜剧节却仍在进行中,五颜六色、欢声笑语,在观众的又一阵狂笑声中,杨禹鲲一边拍手一边悲伤地流下眼泪。

    梁雨泽曾经为了能在杨家夺得一席之地,挑了背景最弱的杨禹鲲进行调查,无意中发现杨禹鲲一年中会有两三个月呆在瑞士,于是派了人前往,发现杨禹鲲身边的人居然是杨卿山那个很少露面的儿子杨禹鲥,做完变性手术后,他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女人。

    杨禹鲥的脸色苍白,身体瘦弱,却病症不明。

    之后的调查结果,更让梁雨泽感到吃惊,杨禹鲥和杨卿山并没有血缘关系,只是他的养子,并且杨禹鲥没有离开过瑞士的国界。

    梁雨泽当时就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难道这个“养子”,就是被杨卿山圈养在异国的“奶狗”?…

    她在第一次看到杨禹鲥外貌时就有这种奇怪的错觉,随着跟踪的深入,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

    一年之中,杨卿山会在夏秋两季停留在阿罗萨,而杨禹鲲会在晚冬或是初春时节前往那里。

    由于中国人呆在瑞士还是太显眼,梁雨泽便指派了一个法国人前往调查,法国人在电话里告知她拍到了“珍贵”镜头,向她要价十万美金,梁雨泽把钱打到他账户上,这个人却就此失联。

    梁雨泽知道很可能是杨卿山找人动了手,于是前往医院“探望”刚做完心脏手术的杨卿山,被杨卿山一脚踢在肚子上,梁雨泽跪在杨卿山面前苦苦乞求,杨卿山在法国人的账户上看到梁雨泽的汇款账号,当即知道是这个女人在调查杨禹鲥。

    梁雨泽从地上爬起,抱住杨卿山的腿苦苦哀求,一遍遍强调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杨禹鲲看在眼里,对梁雨泽有了恻隐之心,毕竟是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

    他告知父亲,那个法国人确实没有把照片发出去,梁雨泽惊讶地顶着一脸狼狈看了看杨禹鲲,这才明白杨禹鲲一直知道父亲杨卿山龌龊的所作所为。

    杨禹鲲扶着被踢了肚子的梁雨泽走出杨卿山的病房,梁雨泽出于感激,劝杨禹鲲远离瑞士,远离阿罗萨。

    世界这么大,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可以被取代的。

    ……

    用刷子仔细搓着手指,傲慢地吩咐助手注意手术里的cao作要点,把手放在热风机下烘干,许临进入手术室。

    护士为他穿上防护服、戴上手套。

    这是一台普通的心脏搭桥,患者半年前因心绞痛在医院检查确诊为冠心病并在右冠状动脉内置入了一枚支架。

    现在症状复发并突发心梗,再次冠脉造影结果显示,又有了新的狭窄。

    因为血管狭窄的位置特殊且血管壁比较薄,无法再置入支架,于是采取外科手术。

    在许临眼里,这常规得不能再常规。

    可是坐观这台手术的人,却从领导上级到下面的实习医和护士,有真心想要了解许临术后恢复到什么程度的人,也有想要看许临在手术台前出错出丑的人。

    这些人大多不相信,一个脑袋里长了数次肿瘤的病患居然还能当医生,而且是拿着手术刀…

    邢主任和陈院长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敢让许临重新站在手术台前。

    护士长陈香云、一助吴韩、二助沈晓桐,前期为手术做了全面细致的预备工作;麻醉科主任陈洪涛带上刚升入主治的张麒麟为患者实施麻醉。

    一切都准备好后,许临沉稳有力地握起手术刀,在患者大腿左侧切了仅仅一个两厘米的小口,就在内窥镜支持下熟练地取出了完整的大隐静脉作为搭桥用血管。

    这个过程仅仅用了十分钟不到,一如既往的“快手”。

    不使用体外循环、心脏不停跳,许临在病患前胸正中切了约十厘米的口子,胸骨仅切开一半,切开心包,轻轻将病患的心脏抬高,用专门的器械固定好,左前降支清晰地显露出来。

    探查血管、切开血管,很快把准备好的搭桥用血管前端吻合至主动脉上,留有残影的缝合速度依旧。

    这台手术属于微创,无需输血,对病患的身体损伤程度被降至了最小,许临抬高患者心脏的手法更是让众人感到惊叹。

    毫无疑问,这成为了许临回到医院工作的一场“开门红”。

    杜虎愤愤地对站在一起的几个副主任说道:“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常规手术而已,不知道难一点的夹层动脉,这个许临还能不能上手…”

    几个副主任笑而不语且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杜虎估摸着许临是不是又将迎来下一次的升职…

    …

    应付完院长和主任们的道贺和祝福,时间已过了中午,住院部的长廊上仍有加塞的病患,家属有些狼狈地从旁照顾伺候着,一些人在咳嗽呕吐,一些人在面无表情地玩手机,许临板着脸孔走过,一些病患和家属认出眼前的人是许临,便会站起身,看他的目光里充满敬畏和信赖,都知道这是同远医院最年轻的主任级别医生,并且是个真正的医学天才。

    “许主任,你好。”

    “嗯,好。”

    许临迈开这些人,脚步匆匆,此时就算前方没有手术在等他,他也不愿在这堆狼狈的人里多作停留,从衣兜里取出口罩戴上。

    病患和家属看他忙碌的样子,也不好再和他多打招呼。

    可是许临却从这些人的眼神里确认了一件事,自己在这所医院的价值与份量,也许不应该仅仅是个“副主任”而已。

    记忆中,老师邢建国由于上了年纪的关系,有几次手术的关键cao作都是让他“代手”完成的,还有那个杜虎,只是一个研究理论的学者而已,在台上手指笨拙,畏手畏脚,方才在手术台上“抬高心脏”这种作法,杜虎是绝没胆量做的。

    这样一个人,凭什么和他同样是个“副主任”?

    回到办公室,已有护士为他端来了饭菜,匆匆吃过,跟随邢建国和陈院长一行人前去东四环考察国际心脏中心的楼体。

    是的,这个项目没有因为广林生物的事情被叫停,反而在继续,杨禹鲭在杨卿山退出后掌控思林集团,根据政府要求调整了项目合作书。

    这个楼体是一家企业在前段时间破产被法院拍卖处置的,思林低价购入,想要改建为心脏中心。

    改建工程已经开始,楼体被绿色的纱网牢牢围住,铁架和钢筋在周围林立。

    工程负责人知道前来视察的这些人都是同远医院的上层领导,态度毕恭毕敬,头戴黄色安全帽的工人们在左右穿行,扬起的灰尘让许临的眼睛感到有些干涩。

    同远医院这几年发展势头强健,在国内几乎每个省会城市,都建立了分院。

    摇摇晃晃的电梯将他们运载至高层,邢建国远眺窗外,对许临说道:“这个心脏中心建成之后,不再独立出去成为私立医院,而是包括在同远的编制之内。”

    “也就是说,变为同远内设的vip服务方,对吗?”

    邢建国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许临,“思林集团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简单,大而不倒这样的道理你不会不清楚,许临,你过去做过的抗争我都知道,但是有些事情,不是我们阻拦得住的,国内医疗体制的弊端不是一天两天,可是像你这样技术高超的人才,本来就应该享有高额年薪,既然目前的大环境不允许,思林的加入未尝不是好事,至少公开公平了很多。”

    许临望着窗外的沉沉厚霾,淡然说道:“这也就意味着,以后的危重病患只有庸医去医治了。”

    邢建国抬手整理了一下许临有些皱褶的衣领,说道:“只有资本,能够支撑最精细的医疗,甚至能够创造奇迹,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许临深吸一口气,胸口有些闷滞感,心想冬季的北京,果然有些呛人。

    邢建国说道:“中心建成之后,你过来兼任一把手,如何?”

    许临毫不犹豫地回应道:“好的,责无旁贷。”

    邢建国再过两年就要退休了,主任的位置一直是众人眼里的谜题,卫健委那边的口风闭得很紧,连选举委员会的成员名单都未公开。

    有风声说,主任的位置会留给其他医院的人员。

    许临隐隐明白,上面让自己分管心脏中心的事务,也是为了“试探自己”,就像那些政界领导人在出任大官之前,总是要被“发配”至边远地区任职几年,作为“锻炼”。

    心脏中心的预算八十亿,同远出20%,思林出80%,建成之后,将成为拥有全亚洲一流病房设施和诊疗器材的“贵族医院”,许临知道,之后的日子必有不少人会找上自己。

    目前国内还在限制承接大手术的民营医院诞生,因此这个心脏中心就是披着公立医院的“壳”,实质和私立医院无差。

    这里是脱离医保的,也就是所有在这里诊治的人都必须花出真金白银,这也就撇开了一大批普通病患。

    许临忽然觉得,这样的设定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