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他学着慎刑司良公公的模样, 道:“你是先去的薛家的茶铺, 后去的富贵茶楼,也就是说去茶铺之前你还不曾赢了这二十两, 你说说,你手里能有多少银钱,能去茶铺里买茶呢?” 一个贱籍的奴仆,说自己买好茶, 岂不是说笑么。 他抬手替李三弹了弹身上的尘土,“那二十两,是不是薛家的人给你的?” 李三就是个粗人,小半辈子都是当下人做苦力,没经过什么事儿,面部表情控制的实在是不好,叫人一下子就能看出不对劲儿来,偏偏他死活不肯承认,一口咬定那钱就是自己赌博来的,还叫嚣着说,看不惯他赌博便直接带他报官。 王奕和瞧着这一通闹剧,他知道李三肯定是不对劲,但贺穆清和李三之间成了一个死循环,难以有解。他咳了两声,拉过了贺穆清道:“他确实是有问题,这几日就把他关在这里,过几天直接拿了身契把他卖发给别人。” “若真是薛家要搞什么小动作,他办不成,以后还会有别人,这一次彻底知道薛家的心思,不好么?”这次是他贺穆清碰巧见了李三,下次换了别人可就不一定这么碰巧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是不少折腾人的法子。 李三是身契在顾家的贱籍下人,主子可以随意打骂,只要不是没有理由的错手打死就不会有事。他明显是心里有鬼却不说,要是稍微下点儿狠手…… 贺穆清还没亲手做过什么伤害别人的事。 在辛者库里想要往上爬的时候,他也想过,不过还没给他下狠手的机会,刚用借刀杀人的法子绊了一个小管事,就从宫里出来了。 这回他心里有了点想法,却也是发憷。 但那薛家……如果真是想对小姐不利…… 不在该强势些的时候强势一点,到时候受苦了可能就是小姐了。 顾和以能叫他的心里软化成水,也能叫他的心坚如磐石。 他深呼吸了几下,抬手去拿那拨弄火盆的细铁棍时,手都有点打颤。 都是为了小姐。 “贺穆清,你这。”王奕和瞧贺穆清去旁边拿了铁棍,心里就有了些猜想,他不是什么小白花,也为了顾家的生意做过些说不出个好坏的事情,可他真没想到,一个瞧着水灵灵的十几岁男孩能狠下心来做这种事。 喉咙处上下滑动两下,贺穆清站在火盆前,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心里紧张,额头上都冒了汗。 那一根手指粗的铁棍在火盆上被火苗烧得微微带上了火色,贺穆清把这铁棍拿起来时,能看见铁棍的头部带着些橘红色。 李三见状终于觉得有些害怕了,他说起话来都有点打哆嗦,“你你你……我都说了你还想怎么样?” “你说实话,我自然不会把你怎么样。”贺穆清压着嗓道,他拿着铁棍的手不易察觉的发抖,“你需得知道自己只是个贱籍的下人,就算是你死了……只要有打死你的理由,官府就也不会怎样。” 以前他曾经是在宫里受刑的人,这时候忽然调换了位置和角色,让他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见那李三还不说话,他忽然一挑嘴角,心里一发狠,手上的铁棍终是一下子戳在了李三的裸露在外的脖颈处,霎时间,小声的“呲呲”声传出,与之一同的,还有一股熟rou的味道。 李三口中忽然爆发出一阵痛呼,他疼的脖子上的肌rou都一抽一抽的,他这回是真的知道,这个叫贺穆清的,在他身上绝对不会手下留情了,再拖下去一直不说,恐怕那些银子他都没有命去花。 “我我……我什么都说。” 才这一下,那李三就什么都招了,薛家有人曾来找他,只要他放火烧了一个装着贵重香料的仓库,就能得到三百两银子,事成之后还会有人想办法把他以靠谱的方法送出京城,要是有诚心就去清宁街的茶铺去寻人。 他今天去了茶铺,对方先给了他一百两,事成之后再过去取剩下的二百两。 三百两银子,已经够一个普普通通的三口之家用上几十年得了,任是一个普通百姓都会心动的数字,更何况他一个贱籍的奴仆。 他取了一百两银子,觉得叫人发现了太过显眼,于是回来的路上埋在了一颗树底下八十两,身上只带了这二十两。 得亏贺穆清下了狠手。 王奕和心里一股闷气上来,想动手却又把手收了回来,“你他娘的,吃里扒外的东西!你……” 贺穆清拉了王奕和一把,真动了手伤了人之后他心里反而更平静了。 他笑看着李三,一张好看的脸上,这笑容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李三,你不会真以为,烧了香料之后再去那茶铺,能取到二百两银子吧?” 脖颈被烫的那块火燎燎的疼,李三猛一抬头时狠狠扯了脖子以下,嘴里没忍住“嘶”了一声,他的声音稍微有些打颤,“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那把火是薛家的人叫你放的,他们还能饶了你这性命不成?”贺穆清不疾不徐的说着,抬手在李三的脖颈处拍了拍,疼的李三龇牙咧齿。 宫里那么多阴私,他听说的多了,也亲眼见到一个小太监帮主子办了事之后、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死在了井里,自然能知晓是怎么一回事。 李三大概也是想通了此事,背脊上一凉,额头上蹭的冒出了冷汗来,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现在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你拿了他们家的银钱,又知道了他们家的计划,就算是不烧那香料,老老实实待在顾家,他们也不会饶过你的。” 贺穆清并无表情的轻声说着,他的声音这时候显得有点纤细阴柔,说气话来才更是吓人,不禁叫李三咽了咽口水,“那、那这怎么办才好?” 弯弯嘴角,贺穆清道:“烧。” 王奕和眼皮一跳,他觉得这贺穆清应该是跟他想到了一块去了。 “随便找上个仓库放了杂草和些许最下等的香料,夜晚里烧了,你假意被王大哥抓了个正形,去到公堂上说出薛家指使你的真相。公堂之上,皆有律法,你至多就是有个牢狱之灾,还不至于死在薛家的手里。” “这……”李三怔怔地看着贺穆清。 贺穆清到底也是不敢自己随意做主的,便看向了王奕和,“王大哥,你说这样做可行么?” 王奕和也是有这么个想法,但他也是拿不准主意,只得道:“我在这看着李三,你去将九叔和大小姐请到这边来,咱们商量商量。” 贺穆清张了张口,一提到顾和以,他刚刚那股子劲儿立刻就下去了,声音瞬间软下了不少,“小姐就……就算了吧,我去请九叔过来。” 小姐心善,他不想让小姐知道他是个会对人下狠手的人。 王奕和不赞同的皱了皱眉头,说道:“这种事总得让大小姐知道啊,咱们三人给大小姐做决定算是个什么事?” “那我先回去与九叔和小姐商量好了,再来回来寻你。”贺穆清低声说了那么一句,就出了王奕和这矮房。 小姐要是来这边,肯定会来看李三,瞧见他脖颈那的伤…… 呵,小姐告诉他人人生而平等,他也期盼着小姐能真的一直那样平等对待他,可他……却一口一个贱籍,叫小姐知道了,恐怕也会不喜吧。 也不知道小姐这样心善的人面对薛家会是个什么态度。 …… 听完了贺穆清的话,顾和以跟九叔也是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顾和以两辈子头一回碰上这么坏的人,以前也是有学校里的斗争和办公室斗争,可还真没坏到这种程度,且以前那是文明社会,办公室斗争里出了什么事最多也就是个丢了工作吧,可这是古代啊,给皇家供应的东西出了差错,恐怕不是那么好收场的。 薛家这么阴毒,她不觉得自己能忍得下这口气。 她忽然想起了薛世清在她耳旁说的那么句话,所以……他当时说他爹没这么心善,指得是这么回事? “他们薛家简直是欺人太甚,之前几次找事也就算了,这次竟然还要在我们马上需得供应香料的时候做这种事。”九叔紧皱着眉头,完全不像平时一样淡定。 “等等,之前还和我们找过事?”顾和以抓住了重点,忽然问道。 九叔大概是心里愤怒所以不小心说漏的嘴,他看了看顾和以,叹了一声,“小打小闹罢了,那些算不得什么,都好处理。” 贺穆清紧了紧拳头,“小姐,那我们……” 顾和以目光落在桌上的豆青色茶盏上,抬手浅浅饮了一口,茶盏中还有雾气升腾,奶白色的雾气稍稍遮了一瞬她的神色。 她本就知道越是忍耐就越是受欺辱的道理,沉默了一下,挑挑嘴角,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 九叔他们二人完全没想到顾和以会这么说。 贺穆清怔怔的看着顾和以,他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对一个陌生人都那么善意的小姐会说出这种话来。 而九叔则是在心里被吓了一跳,可面上淡定,没显露出来。 看面前的两人都一副怔怔地模样看着自己,顾和以笑了出来,“他们家大业大,比我们强,斩草除根是斩不了,但也不能就这么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顿了顿,她扭头看向九叔,“九叔觉得呢?” “他们这次过分了,贺穆清和王奕和他们的想法也可行。”虽然薛家肯定不会因为一个贱籍的证人而受到什么损失,但是确实不能就这么一直忍下去了。 顾和以点点头,“嗯,那就这么办吧。” 贺穆清退下了,留顾和以和九叔两人在前厅之中。 “九叔,他们肯定不只是盯着顾家的家产。” 顾和以摇了摇头,她回想这段时间以来碰上的事,娶了她、倒了顾家,都是谁能有好处? 一个就是薛家,直接获得她们家的巨额财产。 另一个就是京中的其他香料大户,顾家一直以来的,与大内、官府以及各个香料作坊香料铺子之间的生意,全都会落到其他香料大户的手里。 香料铺子与香料作坊不太多,但也不太少,估计会被两家以上分食,可大内与官府这两个最肥的差,一般来说只会落到一个人的手里。 难道薛家还和京中其他做香料生意的富商有着密切的关系? 顾和以在屋里转着圈的来回走,“九叔,你说这大内的活儿如果不是顾家做了,会轮到谁呢?” “有一户崔姓人家,近两年才突然搬到了京郊,做的也是香料生意,名不见经传却很容易就打入这这香料圈子里,我猜着他们应该是在背后有路子,咱们做不了这生意,八成是要被他们接下。” 九叔说答得很快,一瞧就是早就关注过这异军突起的崔姓人家了。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既然是做香料生意的,那肯定早就盯准了大内和官府的供应了,只是陈大人是个不好说话的,那卫大人听起来和顾家有些交情,九叔又说他不喜贿赂,就算那家人备着礼去二位大人府上寻,也是得灰溜溜的回去。 这小商小户还得有明面暗里的斗争呢,更何况大家大户。 顾和以这一晚上睡得不消停,纯粹是因为脑子里事情太多。 别人家小姑娘穿越,全都是家中有权有势,要么就是京城第一美人仰慕者众多,又或是能抱上无敌的大腿,可她倒好,家里财产被人惦记,生意守不住,还有别人要害她家。 她能说什么? ……刺激? 醒来之后她从床上坐起,抬手掀开了白罗绮纱床帐,坐在床边上,目光落在床前的那桃木四扇围屏上,脑子有些放空,只是对着虚空之中发呆。 她是觉得有些累的。 可现实就是这么个现实,身边儿还有这么多真的关心她为她着想的人,她也不能直接拿了银钱就撂挑子不干了,自己云游四方去。不过说实话,这时候云游四方,不仅不太现实,而且根本就不是个享受的事。 这时候,官府对于户籍管控是极其严格的,一个人不能离家超过三十公里远,去探望远方亲戚都是需要去官府申请,开了路引之后才能在有效期间内自由出入,他们这种远行的商人自然也是每年都要去官府进行申请的,获得了许可才能出行。各个乡县统共就那么多户人家,官差和邻里之间都是眼熟了的,这时候要是想卷走了银钱“云游四方”,怕是刚出京城没多久就能被人发觉,当地官府查出了是流民,那轻则是吃上几个月牢饭,重则是发配边关。 这也是顾和以从来就没想过自己卷了钱离开的原因,根本就离不开的。 发够了呆,她这才缓缓起身。 从安是早就候在了门外的,一听到里边的声音,她便立刻去取了温水近来,“小姐,九叔一大早就去了官府,临离开之前吩咐说,小姐就在家里候着便好,不必亲自去那等地方。” 顾和以点了点头,她也确实不想去跟人对峙公堂,按理来说,她应该也不清楚这之间的来龙去脉,不去才是正常。 她简单洗了漱,又用了些早膳,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去见过顾和谦他们了,看了看时间,今日她起得早,先生应该还没来家里,便提了提精神去了一趟他们的院子。 一跨过那月洞门,她就听见了顾和谦正在大声的诵读文章,她这原身仅是识字,却并未学过那些之乎者也,她自己也是听得不算太懂,心里暗暗感叹这时候的小孩学的东西太深奥了。 院中的奴婢依然是过来与她行礼,“大小姐。” 顾和以点点头,那奴婢给她撩起了门前遮风的帘子,她便抬腿进了屋。 “阿姐!”顾和谦见了她,还是像以前一样一下子就笑了起来,立刻就要过来拉她的手,“阿姐好久没有来看谦儿,听九叔说阿姐最近很忙,有没有什么是谦儿能帮上阿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