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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岁孩童还尚有些天真,全不懂人心险恶。那时候,萧玉山还有颗冰雕玉砌的心,只可惜,冰易化,玉易碎。 “那时候,谁都晓得,是蒋淑妃姊妹为皇次子谋划将来,故而暗下毒手。奈何无凭无据,纵使母后身为皇后,也处置不得。” 此时此刻,萧玉山坦诚之至,反教储栖云措手不及,唯有静静倾听。 “多年以后,皇次子于漠北边关抵御赤狄,立下赫赫战功。谁知封赏在即,他竟不慎坠马,终落得伤处溃烂,英年早夭,时也命也。” “你看,这便是皇族子弟的命。”末了,萧玉山又似想起可笑之事,勾唇之时面带讥讽之色,“我当真如旁人所言那般,命格好得举世无双?” “依我看,人中龙凤之命不见得好,但有逢凶化吉必之能,便是上佳。”储栖云抚慰萧玉山着实有一套本事,不过三言两语,便如春风忽至,吹拂进凝结冰霜的心里。 蓦地,萧玉山恍如初遇春风,心下忽生暖流,虽未露笑,却已缓和过来,只说道:“你倒是尽挑好听的说。” “我这耿直人向来直言不讳,心如竹筒倒豆子。”储栖云一甩拂尘,说得有模有样。 萧玉山终是展露笑颜,只想着,只要储栖云伴随左右,世上便再无烦心事。 第15章 十五、避暑之行 (上) 初夏时节并不长久,伴着阵阵蝉鸣,暑气渐来。夏至将至之时,天地都似个蒸笼,不消得走动片刻,便教衣衫湿透。 这一日,叶文卿带着数本账簿入宫觐见,饶是暑气逼人,也挡不住他快步疾行。 这些时日以来,叶文卿为矿场账簿奔走查证,费了好大心思。那一本本往年账簿上,来龙去脉天衣无缝,若非心细如尘之人,断然察觉不出异样。但也正因账簿太过缜密,才会惹人猜疑,若细细探究,便能发觉太过规律,实属异常。 既然放在明面上的皆是些假/账,必然还会有真账藏在别处。只是,在此事情上,倒教叶文卿犯了难。 常言道,一人藏物,万人难寻,几本账簿或是藏在晋安王府,或是就在矿场之中,又或许早被萧玉琮转移至别处。如此寻来寻去,又没个线索,真好比大海捞针。 萧玉山捧了账簿略翻上三五页,亦察觉异常,但好在矿场已自晋安王手中收回,至此,矿石再不会外流别处。真正的账簿藏在何处可以慢慢搜查,若是搜遍矿场不得,便将方向指向晋安王府,哪怕翻个底朝天,也得找出来。 方说完账簿一事,叶文卿犹豫一瞬,再度启唇之刻,分外小心谨慎;“陛下,经众人查得,账簿作假乃是自三年以前开始,正是晋安王世子接手以后——” “你是想说,铁矿外流一案与晋安王无关?”自打他一开口,萧玉山便听出言下深意,叹息之余,又说道,“只可惜,晋安王一世的忠名皆毁在萧玉琮身上。” “罢了,赐他黄金千两,明日便可启程去饶州颐养天年。”此举无异于远调晋安王至他方,萧玉山早有抑制门阀之心,至今才有此举措,是因铁矿已然回到手中,再不会受制于人。 “陛下圣明。”叶文卿知晓,如此已是晋安王最佳结局,即便此后回不得将阳城,滔天权位不再,至少性命无忧,荣华得享。 萧玉山忽又似笑非笑起来,说话时候,面颊一点疤痕好似笑靥:“倒是你,曾为晋安王之子所害,竟还以德报怨?” “微臣素来敬重忠良之士,世子如何,与晋安王无关,万不敢公报私仇。” 叶文卿虽心怀权位,却终归是个磊落之人,做不得落井下石之事。 由此,萧玉山便也将叶文卿心性看得透彻,知晓此人可当重用——将权位看得重,才不会尸位素餐,心怀磊落,才不至于耽于蝇头小利。 萧玉山有心要教叶文卿崭露头角,叶文卿也不负所望,只是,如今他仍是一柄钝剑,还差些淬炼与磨砺,无法斩向士族的命脉。 “明日晋安王将行,便由你与安护卫替寡人送行。”心意既定,自不必送行,萧玉山怜悯晋安王,却断不会因此牵绊步伐,“待晋安王去后,府邸人去宅空,你也好仔细搜查。” “是。”另一套账簿不在萧山矿场,便有可能偷藏于晋安王府,叶文卿借此机会搜查,再合适不过。 翌日,天色将晚,残红似血,晋安王举家奉圣上旨意迁居饶州,就此启程。叶文卿与安风拜别晋安王,末了,望着车马之下飞尘渐起,伴着斜阳余晖,化作碎金点点。 向来哀景生哀情,一时之间,连安风也不免好一番叹息,只说道:“晋安王忠良贤明至此,亦逃不过黯然收场。” 由人及己,安风总有许多感慨,遥想当年,晋安王是怎生的煊赫无双?而如今,一夜华发生,病榻留连,落得远调饶州下场。 叶文卿亦是若有所思,却与安风截然不同:“晋安王的时运,早在先帝去后便散尽了,当今陛下容不得士族专横跋扈。” 越是士族子弟,越是如履薄冰。高处风景虽好,却随时随地都有坠崖之险。 安风只庆幸,自家素来懂得审时度势之理,深得当今陛下之心,免去许多猜疑与纷争。 如是想着,他又是一番叹息,只觉得与叶文卿话不投机,只有托词道:“明日陛下将往东离山虚鹤观斋戒避暑,月余方归,在下亦随行前往,今日先行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