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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哀莫大于心死,安风见他如此反应,暗自惊心,不敢离去:“陛下——” 安风自幼便是太子伴读,谈得上与他结伴长大,却从不曾见过萧玉山如此失魂落魄。他似乎总如骄阳似的倨傲,纵使身陷危难时,都不曾露一丝颓唐。 萧玉山已背过身去,与他摆手道:“去吧。” 安风自知笨嘴拙舌,劝也劝不了,唯有转身退下,却在门外驻足,轻声与王公公道:“留意里头。” 王公公心领神会,亦点着头叹息好一番。 门扉在身后紧闭时,萧玉山再度摊开掌心,只见比目鱼上飞灰沾得满手。配饰虽已焦黑,好在字条藏于鱼腹中,只边沿微微焦黄。 萧玉山拿簪子挑出来,展开来细细瞧,便见得一小片红绸上,写的皆是三个字——玉奴儿。 萧玉山恍然之间,又想起储栖云曾戏言:“我便撕一小片红绸来,用蝇头小楷在上头写满‘玉奴儿’三字,如何?” 而如今,言犹在耳,却是物是人非。 不觉之间,眸光骤然朦胧,萧玉山低垂眼帘,无声落下泪来。 === 昨日入夜以前,章太尉入狱一事便传遍朝野,一众朝臣早已写好奏本,只待早朝之时劝谏陛下三思。 门阀士族之间多有唇亡齿寒之忧、兔死狐悲之感,今日倒下一个两朝贵胄,明日便不知是谁家大厦倾塌。 谁知,今日偏生陛下偶感风寒,称病不早朝。这一众大臣有力也无处使,纷纷散去,却还道明日定要面圣,为章太尉求情。 这一日,萧玉山于寝殿之中闭门不出,也不许宫人进一步,直至日暮时分,才开了门扉,唤王公公伺候。 不知情之人真以为皇帝抱病,连太后与皇后都已惊动。不多时,王公公奉旨请皇后面圣。叶含璋心下生疑,忙不迭随他去见萧玉山。 这一见之下,叶含璋倏然大惊,只见得皇帝颓唐黯然,全无往日神采:“听闻陛下有恙在身——” 话未及说完,萧玉山便已打断,只说道:“你的仇敌已身陷囹圄,寡人如约完成诺言。” 叶含璋细细一想昨日之事,顿时明白十之八九:“难道是章太尉?” 萧玉山默认此言,又道:“只是他尚未承认,还需假以时日盘问,才能撬开铁齿。” “多谢陛下圣恩!”叶含璋倏然跪在地上,不多时,竟已啜泣不止。 “先别急着谢恩。”萧玉山睥着她,点漆瞳仁渐暗,化作深渊,“但寡人尚有另一事须得你来做。” “民女万死不辞。”叶含璋应得果断,堪称斩钉截铁。 待她说完,萧玉山冷声道:“圈禁赫连曼月。” “不论手段,不计代价,定要一举成事!” 叶含璋惊愕万分,倏然望向萧玉山,只见那人眸光一凛,绽开寸寸锋芒,堪比利刃骇人。大抵正因如此,才有“圣心难测”一词世代流传。 世间风起云涌,皆如棋局难测,今日眼看他高楼起,明日便见他大厦倾塌。 漠北藩国与矿场一案多有关联,赫连归雁更是几番到访虚鹤观。如今账簿才送到宫中,虚鹤观便燃起大火,难教人不往深处细思。 如若储栖云葬身火海并非意外,就必然与漠北脱不开干系。而留一个赫连曼月在宫中,无异于留虎狼于枕畔,谁又能担保此女并非细作之流? 圣上既有此命令,必有大有用意,由不得旁人置喙。叶含璋与那赫连曼月并无交情,无须回护,当即领命退下。 又至日暮时分,残阳如血,染红半边天际。 萧玉山踏着晚霞出宫,一骑快马绝尘,直往东离山去。 安风奉命将人葬在东离山下忘忧泉畔,叶文卿带了好些纸钱来,在碑前烧去。一阵清风拂过,纸灰飞得漫天,直去往天际尽头。 叶文卿素有些文人的通病,见此情形,竟比安风还伤怀些,不禁叹息良久:“真是天意难测,世事无常。” 安风那张冰块似的脸上,也不免流露忧伤之色。他带了一壶好酒来,却在欲洒之时教人唤住。 萧玉山缓缓走来,一身素白衣衫如沐雪,遥遥望去竟是凄切:“我来。” 安风将酒壶送到他手上,本还想守在一旁,却由叶文卿拽着衣衫躲去别处。安风方要出声,又教叶文卿一记眼神止住话头。 叶文卿与他蹙眉摇头,又遥遥一睇不远处,意思不言而喻。安风终归心领神会,与他又往远处走一段,不去打扰萧玉山话别。 青冢跟前,萧玉山倚坐在树下,也不问满地泥污染上素白衣裾。手中一壶好酒已围墓碑洒下半圈,恰好只剩半壶,他便痛饮一汽,想寻几分醉意,却是愈发清醒。 “我只想着,醉了你便会归来。”萧玉山望着那一垒黄图,落泪之时竟笑出声,满是讥讽与自嘲,“但我忘记了,这天下谁都能醉意熏然,唯独我不能。” “如若你还在,此刻定会笑问我:‘谁教你是皇帝命?’” “是啊,谁教我生来命格太好,享得旁人想不来的福气,便要担下旁人所不能但的重任。” 萧玉山对着墓碑自言自语,落泪之时,一股怨愤之气如惊涛拍打胸膛。他抬手重重一掷,便见酒壶碎在地上,自己被酒水溅得满身狼狈。 “你怎敢就此离去,连一声话别都不曾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