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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节

    “满地饿肚子的灾民,做饭要粮要柴不假,现在还有人吃得起油么,你不刚说巡抚府都吃粗的么。”穆安之便补一句,“卖柴的铺子别封了。”

    范巡抚无话可讲,穆安之的吩咐立刻就要去办,林县令见范巡抚的眼色,微一躬身,便踮着脚尖儿出去办这两样事了。城门换防不归他管,可召集打更人传谕全城粮价,以及封铺子的事他得立刻去做。

    这位皇子钦差可不是善茬。

    将这此事吩咐下去,穆安之交叠着一双长腿,手肘拄着桌角,手掌撑头,继续听范巡抚介绍河南受灾的两府十八县情形,以及赈灾的情况。

    范巡抚先将穆安之交待的两宗事交待下去,定一定神,方能继续回禀。

    自范巡抚往下,皆忍不住心惊rou跳,已知这位殿下必属煞神无疑。

    对了,先前范巡抚说大家没粮的事,穆安之很善良很体贴的同诸位官员道,“不知道你们过的这样苦,我来了,你们就不用过这苦日子了。先一家一袋细粮,慢慢拿家吃去。不必跟我客套,吃完了只管说,我这里有的是。”

    对卓御史使个眼色,“接下来的事,就让卓大人跟你们说吧。”留下胡安黎,自己先去歇着了。

    穆安之有了邺城的经验,所以,邺城怎么干,到洛阳城一样。他甚至更加游刃有余,把得罪人的事交一半给卓御史做。卓御史笑笑,三殿下这种犟头差使当的久了都开始滑头了。

    卓御史在朝中鼎鼎大名,别看他与范巡抚都是三品,但地方上的三品如何能与九卿之一言官之首的左都御史相比,更何况,范巡抚已是鬓间生白,卓御史仍是健壮青年。穆安之一走,卓御史的神色没有丝毫缓和,一脸寒霜的直接颁布穆安之在邺城的四条命令。

    当然,免了征召药粮之事。不过,检举私匿大宗粮草有赏的事,可是没减。

    范巡抚等人不敢多言,待卓御史吩咐完毕,上前道,“殿下与卓大人远道而来,下官略备薄酒一杯,还请大人赏光。”

    公务一毕,胡安黎告辞,卓御史满面和气,“我赏光倒无妨,只是咱们这位殿下素来刻薄,你刚说现在顿顿粗粮,如今又备酒水,叫他挑出刺来,你们就知道没脸是个什么滋味儿了!咱们什么时候吃酒都一样,别这时候点眼。”

    范巡抚神色恭敬依旧,周身却有股子按捺不住的轻松,似乎在说,终于寻到了一条生路。

    *

    巡抚府内书房。

    穆安之听过胡安黎的回禀,对胡安黎道,“找人盯着那个绿衣裳的洛阳县林知县。也不用盯太紧,看看他家里有些什么人,零零碎碎的,反正能打听点儿什么就打听点儿什么。”

    “是。只是在洛阳城,咱们刚来,怕瞒不过人去。”

    “不必瞒。”

    胡安黎心下一动,立刻就去办了。

    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邻省城。

    这是官场的一句话,意思是,三辈子倒霉,知县知府在同一个城里。三辈子做恶,知县知府巡抚在同一城里。

    附邻省城,说的就是眼下这位洛阳县的林知县的处境。

    洛阳是府城,可边儿上还有个大县也叫洛阳县,洛阳县的衙门就在洛阳城里。偏生洛阳城也是知府衙门巡抚衙门所在,在巡抚在,洛阳知府怕都伸不开腿,何况小小的一个知县。

    但看这位林知县,对范巡抚察颜观色心有灵犀,这可是位机伶人,想必巡抚衙门有什么事,定瞒不过他的眼。

    第247章 二三五章

    “阿弥佗佛, 总算收到皇子妃娘娘的回信儿了。”巡抚夫人范夫人念声佛,她们的请安帖送上去好几天都没动静,真担心皇子妃娘娘是不是有旁的打算。

    如今总算召见她们, 范太太都舒了一口气, 听老爷说皇子殿下就性情不大好的样子。范太太张罗着丫环们提前准备出明天要穿的诰命服, 又发愁给皇子妃娘娘送的礼。眼下这洛阳城,这么个闹灾的时候,还有什么可送的?

    孙媳王氏一时捧着范夫人的诰命服过来,笑道, “衣裳我早令她们打理好了, 祖母看看,可还成?”

    “你一向仔细, 有什么不成的?”范夫人看她的肚子, 脸上笑意更深, “你别劳动了, 多歇着才是。”

    “稳婆说也别总在屋里坐着,每天在院中走一走,身子更健壮。”王氏扶着腰与范夫人一并坐了,问,“祖母,给皇子妃娘娘请安,可要带些礼物?”

    “是要带的。只是如今这赈灾的时候, 礼重了娘娘不一定欢喜, 可也不能空手去。”

    王氏看了一圈, 指着案上两盆结了花苞的魏紫, “洛阳牡丹天下闻名,祖母, 不如寻几盆牡丹带上,请娘娘赏玩吧。”

    倒是给范夫人提了醒,“很是,你这主意好。”叫了两个妥当媳妇进来,让把府里的名品牡丹凑上六盆,明天给皇子妃娘娘送去。“其实咱们巡抚府衙里也有牡丹园,里头牡丹俱是名品,不过,这是咱们的心意,不一样的。”

    祖孙俩正说着话,就见范夫人的侄孙李尚过来请安,范夫人问,“怎么这会儿过来,平时只看你忙的抓不到影子。”

    李尚给姑祖母请过安,又向表嫂问过好,道,“前几天商铺全都叫关了,现在开着的都是三殿下带来的帝都商贾,他们的事,又不许市署司过问,都是三殿下那边儿派人管着,我这个市署令可不就闲了。”

    李尚叹气,“也不是我爱抓权揽事,没这么干的。我要说了,姑祖母大嫂子都不能信,现在外头,一斤苹果就要一百两银子,一只鸡也要五十两一斤,按斤称,略肥些的母鸡就得一二百两,谁还吃得起东西?”

    范夫人瞠目结舌,“不能吧。我听说,三殿下带来的粮食,上等大米也只要一两银子一石。”

    “就粮食卖的便宜,药材也不贵,可除了这两样,一切鸡鱼肘rou、鲜菜瓜果,都是天价。这还叫人怎么过?”李尚拍着大腿发愁,“城中现在怨声载道,我刚去姑祖父那边儿,看他老人家也愁的很。”

    范夫人王氏祖孙二人对视一眼,王氏劝李尚,“阿弟也别急。难道吃不起的只咱一家,你急什么,旁人见你急,便要当你枪使的。你只管安生的跟在祖父身边,有差使就去做差使,没差使就服侍祖父。皇子殿下那样高贵的身份,第一次过来,老话还有句新官上任三把火哪。你什么都别露出来,小心殿下这第一把火烧到你头上。”

    李尚性子急,经王氏这样细细分析劝解着,气也消了一半,笑,“嫂子说的是,嫂子若有什么事,也只管差谴我。”

    “你是爷们儿家,我们妇道人家的事也聒噪不到你。”王氏机敏,跟李尚打听,“不是说殿下到洛阳前先去的邺城么,要是能打听出邺城那里的事,于咱们洛阳多少是有助益的。”

    李尚发发牢sao也就去了,范夫人说,“还是年纪小,没个心眼儿,什么事都这急忙慌的。”

    “尚弟一向实诚。”王氏沉吟,“堂堂皇子殿下,就是想要些孝敬,不必开口,官场上也自有这一道的。如今这样发财,可不大体面。”

    范夫人跟丈夫做一辈子官,也没见过这种本地商户一律关门,让自己带来的外地商贾大发横财的。

    *

    范巡抚对着卓御史深深一揖,“原该是下官亲去给大人请安,如今还劳大人下驾寒舍,下官心中不安。”

    “你不安什么呀。这是我的吩咐,我毕竟得随三殿下住巡抚衙门,你去了巡抚衙门,要不要给三殿下请安?他那人,最不好打交道,咱们还是出来消消停停的说会儿话的好。”卓御史每次提到三皇子的口吻总是令范巡抚生疑,毕竟,就是真的与皇子殿下不睦,谁还不是面儿上和和气气的,这位御史大人倒是直言不讳。

    思考的功夫,范巡抚引着卓御史到正堂上坐奉茶,卓御史问,“什么事?”

    这又跟官场上的不同,也太直截了当了些。

    卓御史唇角一掀,端起茶盏揭开盖子,一股子陈茶气直冲面门,险把卓御史呛着。卓御史盖了回去,“行了,好端端的你没事找我做什么?你要真没事,我就走了。”

    “不。是这样,大人,自从商市关闭,就有商会会首几次到访。因着涝灾,城中商铺生意清淡是实情,可如今,不许洛阳商铺开业,只许追随殿下而来的帝都商贾经营,城中商贾未免浮躁,不知是哪里得罪了殿下。还有城中乡绅,也过来好几拨了。”范巡抚如实说出难处。

    “先前吃的都没有了,能有什么生意?再说,修堤坝修城墙修桥修路,都是有工钱的,这钱从哪儿来?”卓御史问,“你们巡抚衙门还有钱?”

    范巡抚摇头,“衙门的存银都买粮了。”

    “你想再跟朝廷要钱?”卓御史继续问。

    不待范巡抚开口,卓御史逼视他道,“自去岁河南屡报雪灾,今年春朝廷三拨银款,达百万之巨。河南上接直隶下接两湖,你要是拿银子买的你们河南二十两银子一石的粮食,信不信陛下能活剥了你!”“不不不,下官岂敢这般愧对君心,大人,除了朝廷拨的粮食,下官是在湖北买的粮食,一笔一笔皆记录在册啊。”范巡抚连忙辩白。

    “你心里清楚,朝廷要是肯再拨粮下来,三殿下会直接带着朝廷的赈济粮来。现在的粮食,都是帝都粮商的。这些粮食,一样也是要银子的。你这里没银子,难道叫三殿下出?我可没钱!”卓御史说他,“你傻不傻?要是你这里赈灾样样得力,朝廷能派三殿下过来?他在帝都掌刑部,平时活阎王一个。朝廷对你心生不满,还不赶紧把赈灾的事俐俐落落的办好,以后述职也能有个交待。”

    “你这一把年纪,不为自己也得为儿孙想想。”卓御史翻个白眼,“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如今不过拐个弯,取之于富用之于贫。你是不明白还是装傻?不把这些受灾的百姓安置好,给他们寻些差使做,再叫他们流离失所到帝都讨生活,我看你真是要晚节不保!”

    卓御史这御史台大头目的口齿,直接把范巡抚训成个孙子。卓御史皱眉,“你自己想想,三殿下是绝不会让自己颜面无光的,我也绝不会在洛阳折戟,你自己呢?官位重要,还是商贾重要?没钱就吃一两银子一石的大米,有钱再去买鸡鱼肘rou山珍海味,熬过这灾情,大家都落得个平安,也就是了。”

    “是,大人教训的是。”范巡抚轻拭额角细汗。

    卓御史勾过他的脖子,低声与他道,“这次赈灾,我为辅,三殿下为主。只要不出什么大褶子,我这里都能过去。你也堂堂三品大员,一省镇抚,要是你不管,得罪人的事,三殿下会让我出面,我要是也不管,就是他亲自管。你是想我还是想他过问你们洛阳的内政?”

    望着范巡抚一脸心虚,卓御史轻哼一声,“你今天投石问路,这石投到我跟前,是你运道。不然,正给三殿下夺你权的机会!”

    “下官绝无此不敬之心,实在是,赈灾失利,下官这心里也是忽上忽下、忐忑不安,一时就犯了昏。”范巡抚赔罪道。

    “行了。你自己心下有个数就成,把事情做俐落做漂亮,你这里赈灾一结束,我们立刻就得回帝都,谁还在这儿久待。我们一走,你也就平安了。”

    卓御史真心看不上范巡抚,心眼儿不少,偏没用在正路上!有这叽叽歪歪试探的心,还不赶紧把赈灾的事做好!

    看他一说三殿下要夺他内政之权吓的那一脑门子汗,三殿下又不在洛阳府常驻,夺人内政之权做什么?三殿下如今虎视眈眈的,是要寻洛阳府的致命疏漏!你最好是把替死鬼赶紧备好!

    *

    李玉华端坐在上首正中的榻上,待各位诰命太太行过大礼,便双手做个虚扶的姿势,“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令侍女上茶。

    “前几天就接到你们的请安帖,一直就想寻个时间大家见见面,说说话。”李玉华看向范夫人,“范夫人就帮我介绍介绍,这来的都是哪位官员家眷?”

    范夫人挨个接着她们各自丈夫的官职说给李玉华听,李玉华的视线就在林知县太太那里多停了一瞬,三哥说让她优待这位林知县太太一些,李玉华现成拈个话题,“好巧,我老家也是直隶府,论起来,咱们倒是同乡。”

    林太太再多施一礼,李玉华细问她家乡是在直隶府何处,看林太太言语温柔大方,心里对林太太也多了些喜欢。

    待中午用饭,令林太太与她同席,与大家伙道,“这厨子原是在寿膳房当差,我们出宫开府后皇祖母担心三哥不习惯外头吃食,特意赏给了我们府上。他的手艺还不错,大家都尝尝。”

    待各位夫人太太告辞,李玉华都各有赏赐,知道林太太家里有小孩子,特意多给她一份糕点,让她带回去给孩子吃。

    林知县回家就见儿子托着rou乎乎的腮帮子正以一种馋鬼的神色盯着一盘雪白的点心,听到进屋的动静,小家伙回头看到父亲,立刻跳下椅子就扑了过去,一脸欢喜的抱住父亲的大腿,“爹!你回来啦!”然后就是一通,“爹你累不累?爹你渴不渴?爹你饿不饿?”把林知县感动的够呛,小家伙终于引出正题,“爹你要是饿了,咱们一块儿吃点心吧!”

    第248章 二三六章

    林知县看儿子口水都要滴下来,笑道,“哪里来的点心。”拿一块,“哟,一股子桂花香,是桂花糖馅儿的酥饼吧。”先递给媳妇。

    林太太给儿子,小家伙不要,他欢欢喜喜的拿一块给爹,“爹,这块最甜。”再自己拿一块,一家三口,一起吃。

    洛阳府自去岁暴雪不断,林知县家里不缺吃的,可小家伙也有俩月没沾过糖的边儿了。

    林知县刚要吃糕点,觉着他这块糕点中间有些凹,再瞅瞅其他的,心下有个不好猜测,“我这糕怎么中间跟少点儿似的。”

    小家伙鼓着腮帮子香甜的说,“娘下午就把糕拿回来了,我怕不好吃,就替大家伙儿尝了尝,我可没先吃,我就舔了两下。”

    林知县捏糕的手颤了又颤,险没吐了。你,你这就舔了两下?肯定舔十下不止!

    “爹你快吃呀!真的很好吃!”

    哎,林知县认命的咬一口,真是要命,虽然依旧觉着这小子口水滴上头怪恶心的,可眼下这缺粮食的时节,也不好浪费东西,是不是?

    饭后听妻子说了去巡抚府请安的事,“皇子妃娘娘特别和气,跟咱们还是同乡,都是直隶人。问我家里有几个孩子,听我说咱们阿彦在家,让我下回带阿彦一道过去。这糕点也是娘娘格外给的,听说现在外头虽有卖糕点的,可卖的比金子都贵。”

    “也没那么夸张,但也没便宜到哪儿去。”林知县道,“现在外头有卖活鸡的,明儿去买一只回来炖了吃,臭小子有些日子没吃过炖鸡了,成天吃那咸rou腌rou的,他牙嫩,我看总是咬不烂还塞牙。”林太太笑着应下。

    俩人说会儿话就歇了,林知县有些失眠,想着他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平时也就是给上头那些大人们跑个腿,皇子妃娘娘是天上云端的人物,怎么独对他媳妇这样另眼相待,难道就因为是同乡?

    想到这几天鬼鬼祟祟跟在他身后的那俩人,林知县觉着,不能再装聋作哑了。

    结果,第二天他着衙门里的捕快一布置,那俩人挺痛快就招了,胡公子派他们过来的,至于胡公子是谁,三殿下的心腹胡安黎胡公子呗。

    林知县并不算吃惊,三殿下没来前,也没人跟踪他。三殿下一来,成天有这么俩人远远缀在他身后,这是什么人,最直接的推断就是三殿下的人吧。

    只是,三殿下你龙子凤孙的,你打发人跟着我做甚啊!

    既然把这事捅破,林知县就得去见一见那位胡公子。当日诸官员给三殿下请安时见过一回,胡公子估计没注意过他,他却是留心过胡公子。无他,胡公子在三殿下身边司记录之事,算是个文书的差使,但人家那风仪气质,纵一身布衣也活脱脱的大家出身,范巡抚的孙子都挨不上人家一个边角。林知县一眼就觉着,这位文书定然出身不凡。

    林知县过去拜访,果然很快就见到了胡安黎。

    胡安黎拱手为礼,“听说大人找我。”

    林知县心说,你可真会黑白讲,“胡先生一直派人追随,我想是胡先生有话对我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