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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

    大概是感觉到了母亲的气息,小孩儿自觉的往她怀里钻,手紧紧的攥住她的衣襟,嘴里还在喃喃喊阿爹。

    容妤手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等他再次平静下来睡得酣然后,才停了手,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勾了勾小娃娃的鼻尖,“才这么几天你就舍不得了?”连梦里都在叫爹,也知道他是被自己方才的话给吓着了。

    她问团哥儿,是喜欢阿娘还是阿爹?

    团哥儿答得很响亮,说阿娘。

    可当她再问若是阿爹不见了就只有阿娘陪着他呢?

    团哥儿没有立刻作答,应该说压根就没有吭声,只是咬唇默默流眼泪,容妤没想到这孩子反应会这么大,赶忙哄他是开玩笑的阿爹不会不见才将人哄好了。

    团哥儿心思重,瞧着没心没肺顶乖的一个小孩儿,心里亮堂着呢,这孩子盼爹盼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盼来一个有多高兴她是知道的,才三岁,还小,要是狠狠心有些记忆未必不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忘,只是......容妤叹气,当初就不该由着他认爹,这下好了,认成真的了。

    容妤脚还痛着,也懒得再下床去熄烛火,干脆就这么照着睡,将团哥儿往怀里拢了拢,容妤拥着被子合上了眼,白天心绪起伏太大,原本还以为一时半会儿睡不着的,结果闭眼没多久就沉入了梦乡。

    一点点由残存的记忆拼凑成的梦境支离破碎,恍惚间,容妤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着娇俏女郎如何与布衫书生相识,懵懂天真的少女尚且不懂情爱,却一步步踏入了由甜言蜜语编制而成的骗局,一枚桃花簪,几句情诗就足够让少女欢心雀跃,直到上元灯节那夜只身赴约......

    容妤手指下意识的抓紧了床单,额头上冒出来细密的汗珠,借着微弱的烛光能看的见床上的人儿紧颦的眉头。

    哪有什么温文尔雅寒门书生,不过是妄想一步登天的市井流氓,破败的草屋,外头风声簌簌,容妤能深刻的感觉到少女当时的绝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银簪插入贼人颈侧,灼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浇了她满脸,男人抽搐着往后倒去,瞪大的眼睛中倒映出少女惊慌失措染满了血的脸颊。

    容妤牙齿不自觉的咬紧,连身体都在轻颤。

    携裹着凛冽寒风,原本就吱呀作响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可怖的昆仑奴面具在月色下泛着凛冽寒光,高大的男人手上拎着一把通体黝黑的重剑,剑上血珠滚落,容妤眼睁睁看着来人赤红着双目朝少女缓缓提剑,千钧一发之际,紧紧蜷缩在地的少女突然如蹁跹的蝴蝶朝来人冲去,衣衫半落,皎洁的月光透过大开的房门洒进来,肩头一点朱砂痣格外的灼目......

    容妤猛喘了几下,猛地睁眼,窗外夜雨沥沥,伸手一拭,眼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晶莹一片。

    容妤深呼吸了几下,偏头去看怀里睡着的团哥儿,见他睡得正香并没有因为自己而惊醒,缓了一口气。

    按了按额角,容妤那点子倦意已经全散了,怔怔的盯着烛灯看了一会儿,只觉得眼睛花的很,按了按额角,暗唾了一声,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

    不知道这边人辗转难眠,另一头,叶宸压着十二分的火气,只穿了一件中衣,目光不善的看着破门而入就这么大刺刺往人家卧房里闯的不速之客,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了,抄起手边的烛台就摔了过去,“殷玠你有病啊,半夜三更不睡觉擅闯民宅闯上瘾了是吧。”

    殷玠坐在椅子上,携裹着满身寒气,墨色的衣裳还在往下滴着水,不一会儿地上就已经积了一滩,瞥了他一眼,“陪我喝酒。”

    “喝个屁!”叶宸快气炸了,睡得好好的被人从床上拽下来,还喝酒,不拿棍子直接将人打出去就不错了,看着他脚边整整齐齐码着的十几个酒坛,叶宸告诫自己这是王爷,杀了就是犯上作乱,得心平气和照顾智障儿童,反复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叶宸找了件外袍披在身上,拖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刚坐下就抽了抽鼻子,眼中闪过一丝狐疑,“酒味儿这么重,你是拿酒泡澡了?”

    殷玠没理他,自顾自拎着酒坛子灌。

    “你不是说你家容掌柜不让你喝么?你现在是偷偷的喝?当心我明儿去容掌柜跟前告状。”叶宸一想到昨天给团哥儿庆生时这人黏糊糊显摆的劲儿就觉得浑身都在冒鸡皮疙瘩。

    “嗯,”殷玠闷应了一声,“去吧,反正她大概也不会管我了。”

    叶宸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委屈扒拉的劲儿仿佛一个被爹妈遗弃的孩子一样的语气是他说的?

    殷玠一口接着一口灌,因为喝的太急酒洒了大半给呛到了嗓子里,闷咳了两声,再抬头眼眶都是红的,“阿妤不要我了,不要我了。”

    叶宸还真摸不准他这是被呛的还是真哭了,“什么叫不要你了?”

    大约是喝多了酒,殷玠反应比平常要迟缓一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似哭非笑的表情,喃喃道,“我骗了她。”

    叶宸总算是知道他今儿怎么又抱着酒坛子来这儿发疯了,定是被人家容掌柜给轰了出来,撇了撇嘴,合着他这儿就是情感宣泄地儿了呗,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跟他碰上,高兴了抱着酒过来跟他炫耀,不高兴了就拉着他陪哭,一想到上回自个儿当着他的面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吵着喊着叫宋柒的场景,叶宸就恨不得直接将人打包给轰出去。

    “骗什么了?”叶宸自认倒霉,“骗财还是骗色?”

    “骗人!”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是骗人,难不成还是骗狗?”叶宸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殷玠,“......”突然觉得他来找叶宸就是一个错误。

    按了按额角,殷玠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叶宸实在没耐心了忍不住想轰人才低低开口,“团哥儿是我的亲子。”

    “啥?”叶宸手一抖,刚拎起来的酒坛子顿时摔了个粉碎。

    等听殷玠断断续续东一句西一句说完,叶宸已经将故事脑补得差不多了,沉默了片刻,真心实意感叹,“殷三儿,你连人家靖国公的宝贝疙瘩都敢祸祸,你也不怕他提刀追上金銮殿让你血溅三尺?”

    殷玠脸色不大好看,抿唇不说话,神色有些萎靡。

    “你也别在这儿装什么无辜小可怜了,”叶宸瞥了他一眼,冷笑,“当初的事儿按你的说法是场意外,人家容掌柜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好好的跟人说清楚态度诚恳些负荆请罪大不了就让人拿着鞭子抽你一顿,你倒好,瞒得死死地,一边还勾勾搭搭哄得人家将你当好人,让你滚还是和气的了,要我我也不想见你,这不是摆明了就想骗婚么,这要是搁宋柒身上准能给你捅个对穿。”

    说着,叶宸自个儿先忍不住抖了一下,为自己日后的悲惨处境默了默,才抹了把脸继续开喷,“你还有脸说我渣,好歹我那是光明正大,你呢,还瞒,瞒得住吗?人辛辛苦苦将孩子拉扯大,你一来就想现成的是不是?想得倒挺美......”

    门口开阳与天枢充当门神,听见里头叶宸不断的叭叭叭,开阳脸都皱成一团了,“你说叶大人不会是公报私仇吧,这一句句的都是专门往咱们王爷伤口上撒盐呐,这要骂上一夜王爷都该被腌透入味了,容娘子说过太腌久了齁咸不健康,上回那糍粑鱼就腌地正好,闻着臭吃着香,热油一滚干香酥脆鱼rou嫩的很,再撒上一把芝麻啧啧,咳咳,”开阳思绪飘散了一下,感觉到天枢凉飕飕的透着一股子鄙夷的目光,开阳猛地回神,讪讪笑了两声,忧心忡忡,“那什么,咱们总得想个法子帮王爷一把啊,总不能真让容娘子一脚将王爷给踹了吧。”

    “你还好意思说,”天枢冷笑了一声,“要不是你瞎出些馊主意能是今天这个局面?”还撺掇王爷隐瞒,瞒个屁啊,现在不就翻车了。

    开阳哼哼哧哧,“我还不是为了王爷。”

    “然后容娘子就气炸了。”天枢漠然点头。

    开阳,“......”啊,今晚的月色真好,好到让人心都在发寒。

    里头殷玠任由叶宸指着鼻子一通骂,自己则闷闷灌酒,叶宸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把将酒坛子夺了过来,“你有这喝酒的功夫还不如背着荆条往容娘子家门口一跪,跪上个三天三夜没准还能让人消气消得更快,你看我干什么?”见殷玠盯着他,叶宸心里有些发毛,“不论怎么个情况,遇上这种事儿总是人家女方吃亏,尤其是人家一个娇娇女郎还背井离乡历经千辛万苦生下了孩子,中间吃了多少苦不用我说。”

    推己及人,叶宸闭了闭眼,若是当初他没有对宋柒横眉冷对口出恶言,又如何会让宋柒怀着孩子远走边关最后甚至是沙场产女?这些年他反复在想当初宋柒心中该有多绝望,这么多年过去,他宁愿宋柒将他臭骂一顿,也好过不闻不问把他忽略了一个彻底。

    想到自家糟心闺女得知了亲娘是她一直崇拜的女将军后,不用别人说,自个儿就要打包行李哭着喊着要去投奔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揉了揉胸口,叶宸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都先压了下去,正准备说话,就见殷玠霍地一下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不是,你去哪儿?”叶宸一脸懵逼。

    “负荆请罪。”殷玠愣愣甩下一句,抬步就走,却被叶宸拽着衣领给拖了回来。

    叶宸有些无语,心中暗忖他不过就是打个比方,真要是捆上荆条往人家门口一跪,消息传到上边人耳中还不定能闹出什么事呢。

    见殷玠有些愣愣的,叶宸琢磨着这人不会是喝醉了吧,想着伸出了三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是几?”

    殷玠按了按额头,“我没醉。”

    “好,你没醉。”叶宸从善如流应承,哪个醉了的会承认自己是醉了,都是自欺欺人。

    将殷玠提溜到椅子上坐好,叶宸清了清嗓子,觉得自个儿作为表兄该骂的已经骂了,该出主意还是得出,不然按这小子的性子还不得天天过来折腾人呐。

    殷玠一声不吭的听着叶宸叨叨,坐在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跟个雕塑似的,要不是眼睛珠子是不是还转一下叶宸都要以为他睡着了,促膝长谈大半夜,眼看就要天亮了,叶宸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实在是撑不住了,酒坛子横七竖八散了一地,满屋子都是一股酒味儿,几乎都是殷玠喝的。

    “开阳!”叶宸扬声唤人。

    “诶。”

    指了指倒在桌上人事不省的殷玠,“把你家主子扛回去。”

    “啊?”

    “啊什么啊,难不成还在我这儿蹭吃蹭住啊?”叶宸眼睛都涩得疼,“这两天最好寸步不离的看着他,免得他想不开去撞墙,”说完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要撞也别处撞去,别在淮安闹。”

    “呃......”

    等开阳将人扛走了,叶宸踹了踹酒坛,骂了一声糟心才拖着步子往床边走,扑在床上滚了两圈,叶宸突然想起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忘说了?”

    陪酒不能白陪,明儿非得压着人给他干活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啦,还有一章么么哒

    第96章 96、皮肚面

    起来还是那夜跟您喝了酒的。”

    叶宸,“......”感情还是我给他喝病的对吧。

    叶宸觉得自己怕是和殷玠八字不合,犯冲。

    “他身体到底怎么回事?”叶宸问,“祁大夫怎么说的?”

    要是光只是淋雨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就发烧昏迷,开阳与天枢对视一眼,脸上的笑容都敛了敛,“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就是有点虚。”开阳清了清嗓子,重复祁大夫的原话,“死呢,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只要不瞎折腾再蹦跶个三年五载不是问题,但想全须全尾的活呢,也没这么简单。”开阳是真的被祁大夫那句‘全须全尾’给吓到了,总不能还得缺胳膊断腿吧。

    “嗯?说人话。”

    “王爷体内的血蛊只要不是刻意而为,一时半会儿发作不了,但这么多年下来对身体的损伤有些大,”天枢接话,顿了一下,“祁大夫说能解,只是还缺一味药引。”

    “那还不赶紧去找。”叶宸也是一喜,他是知道殷玠早年就中了暗算的,血蛊阴毒,不见血还好,一见血就容易发作,偏偏殷玠又是在战场上厮混的,不见血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当年储位之争激烈,先帝偏心偏到没边了,太子与殷玠两兄弟的处境简直艰难,就连他们这些被视作□□的权贵都受到打压,殷玠只能舍下尊贵的皇子身份往军中搏前途,后来殷玠屡建战功在军中颇有威望,为了夺兵权,荣王不知打哪儿弄来这东西伺机暗害,自然了,荣王并他身后的世家在陛下登基后被收拾了个干净,但殷玠身上这东西终究是个隐患。

    开阳哼哼哧哧,“就是不好找才愁啊!”千年犀角香,他都要怀疑祁大夫是不是故意骗人的,这玩意儿听都没听说过。

    “那就慢慢找。”都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祸害遗千年,殷三儿命硬着呢。

    只是,叶宸瞅了两眼还瘫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殷玠,撇了撇嘴,虚成这样,不行啊!

    等叶宸走了,开阳继续絮絮叨,指望能通过语言攻势唤醒沉睡中的病美男,由于吐糟得太过认真,以至于忽略了男人轻颤的睫毛。

    “王爷啊王爷,听说林老大人已经给列出了一长串门下青年才俊的名单了,您要是再不醒,容娘子可真就要带着小公子改,”话没说完,开阳突然“嗷”了一嗓子,手腕被人钳住,疼得脸色都变了,“王王王王爷,是我啊,疼......”

    殷玠眸光锐利,刚睁开眼眼中似乎还有些迷茫,等看清了面前的人后,立马撤了手,“开阳。”

    “诶!”开阳从龇牙咧嘴喊疼到喜笑颜开不过一秒钟的事儿,由于表情转变得太快脸颊都不禁抽搐了两下,搓了把脸,开阳扑到他跟前拽着被子嚎的真情实感,“王爷啊,您可醒了,您要是再不醒属下可要急死了,真是天神保佑上天有好生之德啊......”

    眼见殷玠脸色越来越黑,生怕王爷刚醒就来一个大义灭下属,天枢赶紧捂着开阳的嘴将人拖走,先将这几天的事儿大概说了一下,并说已经将消息传回去了让陛下派人去找药引,又问,“王爷,厨房熬了有米粥,要不要喝一点?”

    “阿妤?”殷玠嗓子有些哑,想到醒来时听见开阳在耳边嚎的话,闭了闭眼,手下意识的握紧,他对血蛊不怎么关心,想问容妤有没有来过,但一想似乎又不大可能。

    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天枢轻咳了一声,“容娘子来瞧过了。”

    殷玠眼睛倏地睁开,脸上露出一丝惊喜,“阿妤来看过我了?”短短一句话仿佛在沙漠中行走的人在临死之际见到了一片绿洲,顿时让人感觉到勃勃生机,阿妤知道他病了,来看他,是不是说心中有他?

    虽然容娘子是被小公子哭着喊着给拽来的,但好歹也是来过了,四舍五入也算吧,只是,见殷玠一脸喜悦的模样,开阳有些不忍心,小声嘀咕,“来是来了,就是走的时候更气了。”

    委婉的将他抓着人家姑娘的手不放一个劲的叫阿娘的事给说了,瞧着殷玠瞬间石化的表情,开阳安慰,“病中胡言,容娘子能理解的。”

    殷玠幽幽看了他一眼,开阳瞬间闭嘴。

    见殷玠掀被子要起来,天枢一惊,“王爷您这是要做什么?”

    在床上睡得太久,乍一起脑袋感觉还有些晕,殷玠挥开天枢想要来搀扶的手,缓了缓神,冲他沉声道,“去砍一捆荆条来。”

    “啊?”

    “负荆请罪。”

    “......”

    *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愈发寒凉,哪怕才是傍晚晚霞还在,都能感觉到阵阵凉意。

    林老爷子与祁大夫在院子里下棋,团哥儿被容妤裹得严严实实正靠在大白身上专心玩拼图,林老爷子时不时瞥他一眼,捋了捋胡子越瞧越满意,小娃娃聪明得很瞧这股机灵劲儿不愧是他们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