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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是了,这畏罪潜逃便让她有理变成没理。也不知那狗官现下是升了官还是发财跑了。

    邢慕铮侧头凝视钱娇娘,见她仍倔强独自硬挺,不免心中叹息。他挥手道:“把人带上来。”

    钱娇娘迷茫转头,带人?带什么人?

    王勇拱手出去了,不出片刻,他押上一个人来,看上去三四十岁的年纪,尖嘴猴腮,脸色腊黄,瘦得跟竿似的。他趴跪在地时,那撑地的手指少了尾指,像是被人剁了去。

    那人跪在地下,腿肚子直打颤,“小人,小人见过大爷!”

    “报上名来。”王勇厉声道。

    “是,是!小人名叫牛大强,是桂县人氏,是做棺材生意的,今年、今年二十有七!”牛大强磕了一个响头。

    陈卓眉头微跳。这牛大强不正是牛记棺材铺的东家,他媳妇以为他彻夜沉迷赌坊,不想他竟被抓来了此处。陈卓暗瞄邢慕铮,只见其仍波澜不惊。

    这其中只有张县令不知牛大强为何许人也。

    王勇继续问:“你可知叫你来为了甚事?”

    “知道,知道!是为了那李显贵的事!”牛大强心中叫苦不迭,他即便不知道,经由这一夜半日的拷问,他也什么都知道了!

    钱娇娘定睛一看,才认出这人就是原常与李显贵一起在街上溜达的狐朋狗友。

    邢慕铮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是,是!”牛大强已经被吓得不轻,身上好几处的伤,他哪里还敢不听,连忙一骨脑地将事儿倒了出来,“小人原与那李显贵是一处顽的,常听那李显贵骂、骂邢大将军。小人问其何故,才知原是邢大将军曾在街上看他调戏良家妇女,拳脚教训了他一顿,他就一直怀恨在心。只是苦于邢大将军武功高强,他不敢报复。后来邢大将军参军去了,李显贵就得意起来,他与小人说,要去大将军家偷光他的钱财,还要偷他的妇人,叫他做、做乌龟王八蛋。”

    第九十四章

    邢慕铮已听过一遍,听到此处仍怒火中烧。他压根不记得这号人物,可这臭虫般的人竟还起这等歹心。

    钱娇娘深吸了一口气,她原以为李显贵不过是偷钱时临时起了yin心,不想竟还有这些故事。

    “小人问他,他就不怕邢家报官,李显贵就说,他jiejie是县官老爷的爱妾,如今还怀着他的骨rou,县官老爷什么事儿都听他jiejie的,他李天王什么都不怕!小人以为他只是吹牛,也不曾上心,谁知有两天没见着他人,小人还以为他在窑子里头,却不想……他竟死了!”

    “你说的可句句属实?”张县官指着他问。

    “小人不敢欺瞒大人,若有假话,就遭天打雷劈!况且李显贵那些事儿,桂县许多百姓都是知道的,自从他jiejie成了县官爱妾,他就更张狂了。他强占了卖豆腐的小女儿为妾,卖豆腐告到衙门去,隔了一天就死在臭水沟里。这事儿想来将军夫人也知道,因此才害怕逃跑。小人说句不好听的,将军夫人若是不跑,那下场恐怕与卖豆腐的一样了!”直到现在,牛大强还不知道主位上坐的两人,就是他口中的将军和将军夫人。

    邢慕铮道:“你下去。”

    王勇又把牛大强带下去了,张县官抚掌道:“原是这么回事!下官才来不久,竟不知这桂县竟有这么些冤案!”

    邢慕铮向阿大使了个眼色,阿大掏出一份册子,递给张县官与陈卓二人,陈卓打开一看,却是成平十年桂县县官周苏红的案宗,原是那周苏红被升官调去新平州做知州,贪赃枉法,甚而被敌国jian国jian细重金收买,大开新平之门,不战而投。后被邢慕铮麾下孙白将军发觉,将其斩于新平菜市。

    “这通敌卖国的恶官,手底下应有多少冤案错案,你们非但不查,反而还拿他的断案来审讯我妻?是谁给了你们胆子,你们当我邢慕铮如此好欺么!”邢慕铮起身厉喝一声,将钱娇娘的案宗重重摔至地下。

    张县官连忙下跪,“侯爷息怒!”哎呀,都怪这榆木脑袋的陈捕头!

    陈卓也跪了下来。

    钱娇娘抬眼望向邢慕铮,却只能看见他的后背。

    “这李显贵意欲轻薄我邢慕铮之妻,我妻不堪受辱与其拼死一博,稚儿啼哭,我娘惊醒过来查看,见我妻与歹人搏斗,拾了刀子自后插入李显贵腹部。李显贵流血过多而死,本侯受惊的娘亲与妻儿却因恶官横行不敢报官,仓皇逃走。本侯在外杀敌,家中妇孺受尽苦楚,却还因我而起。倘若你们仍要追究此案,我来承担一切罪责!”邢慕铮句句掷地有声。

    钱娇娘直直地盯着邢慕铮宽厚的背影,她脸色木然,心头翻涌无边骇浪。

    曾经多少回,她困难无助时,妄想谁人从天而降带她脱离苦海,可是从来只是她独自一人咬碎了牙将血往肚里吞。她习惯了,也不再妄想了。这是第一回,有人站在她的面前,为她说话替她出头,保护着她。

    可为甚是邢慕铮,偏偏是邢慕铮。

    钱娇娘眼眶发热,她偏过头去吞咽一口,竟是苦的辣的什么滋味都有。

    “侯爷息怒啊侯爷,陈捕头只是过来问问情况,自是想替夫人洗刷冤屈。夫人与老夫人以求自保杀了擅闯民宅的歹人,何罪之有?如今人证物证都有,想来夫人承了多年不白之冤,如今真相大白,下官这就回去勾案,还夫人一个清白!”张县官爬起来将钱娇娘的案宗捡起来,“恨只恨那李显贵已死,否则下官定叫他好看!”

    邢慕铮余怒未消,他负手瞟向陈卓,“陈捕头,你可还要捉拿本侯的妻子?”

    陈卓拱手道:“既然真相已然查明,下官自听从大人吩咐,还侯夫人一个清白。”

    钱娇娘扶着椅子站起来,“张大人,陈捕头,方才侯爷记错了,李显贵背后那一刀,是我杀的。婆婆过来帮我,李显贵却将婆婆打倒在地,他拿椅子就要砸我婆婆,我惊惶之下就拿了他带来的刀,自后杀了他。”

    “那凶器是李显贵自己带来的?”

    钱娇娘道:“是,他本是拿刀胁迫于我,要我……总之,后来就是侯爷所说。”

    邢慕铮终于从钱娇娘嘴里听得了些许真相,明明已然猜出大半,但亲口从她嘴里说出来,他仍难受。

    邢慕铮道:“行了,此事休要再提,张县令,陈捕头,你们回去后,不仅替本侯夫人销案,也应将周苏红办过的案子仔细翻查,看看是否还有人因他蒙受不白之冤,兴许有人因他至今还关在大牢中,若有冤死的,理当给亲属补偿。”

    “是,是,下官这就回去翻案。”张县官点头哈腰地应承,他给陈捕头使了眼色,叫他一同离开,谁知陈卓却视而不见,与邢慕铮道:“侯爷,下官瞧这院中狭小,不知贵府姨老爷姨太太的尸首停在何处,若侯爷有难处,桂县衙门后院可供侯爷使用,张大人,您说对么?”

    “对,对,侯爷若要用,下官自是义不容辞!”张县官心头一喜,不想这陈卓突地开了窍。

    邢慕铮淡然拒绝,“不必了,表弟表妹一心想尽快安葬爹娘,昨日已将姨父姨妈火化,今日一早已离开桂县回乡去了。”

    “火化了?”陈卓露出今日来第一个惊讶表情。燮朝讲究入土为安,像邢侯这样的大户之家,怎会火化了亲人?还是他有什么必须要火化的理由?

    “对,火化了。”邢慕铮十分有耐心地再说一遍。

    陈卓愕然看向邢慕铮,电光火石间,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轻敌了。

    陈卓打从一开始,就从未想过在那桩旧案上做文章。他看过案宗,里头证据不足,纰漏太多,且岁月久远,已然不可定案。他只不过想借此分开邢侯与侯爵夫人,再趁机询问侯夫人查明昨日离奇猝死案罢。只是他没想到,邢侯竟做事如此雷厉风行,不仅当天就火化了尸体,甚至将这桩旧案的人证物证一日之内都找了来,处处走在了他的前头。他这回是真轻敌了,邢慕铮那张年轻的脸庞,让他忽视了他是个战无不利的大将军。

    陈卓轻敌原因还有一处。陈卓据自昨日所见,私以为邢侯夫妻貌合神离,否则若真是侯夫人杀人,一来当在玉州城内,二来不会亲自动手,三来杀的人更是邢侯表亲。这三样加起来,他是怎么也不相信二人夫妻和睦。陈卓认为邢慕铮不过是顾忌家族颜面,认为家丑不可外扬。可今日看来,他待他的妻子几乎如珠似宝。此二人究竟是何等纠葛,还有那暴毙的表亲,究竟是否侯夫人所杀,现下尸骨已毁,已然全无定论。

    陈卓难得挫败,他的眼神在邢慕铮与钱娇娘之间来回,拱了手与张县官一道退下了。

    钱娇娘缓缓地坐回椅上。

    就像一块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轰然落地,她一口气松了,差点瘫在椅子上。这滋味可真好啊。不同于先前看见邢慕铮清醒的那种欢喜,这是另一种充斥心房的喜悦,像一道甘甜的泉水,冲进了她身子的每一处。旧事已了,大仇已报,她心中喜悦,眼泪却在眼眶中打转。过了一会,竟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甚至自己坐在哪里,她都不知道。?

    钱娇娘支起身就往外走,邢慕铮拉住她,钱娇娘低头甩开,他不让,强迫她转过身。钱娇娘的头压得愈发低了,邢慕铮只能看见她黑幽幽的头顶,他弯腰偏头,映入眼帘的娇颜已泪流满面。

    邢慕铮前所未有地心疼,情难自已将她拥进怀中。钱娇娘推他,他纹丝不动。他按着她的头贴近他的心,她倔强地用额抵在他的胸膛,只是这个男人的怀抱是如此的坚实温暖,今日钱娇娘无力抵抗。她没出息地在心里想,只这一回,她只放纵这一回。

    她终于贴向他的胸膛,无声落泪。

    邢慕铮一颗心都化了,半晌,他暗哑道:“往后,再不叫你受苦。”

    第九十五章

    当晚,邢慕铮便决定了明日回玉州,他单独召来李青,想把他的儿子李定一齐带走。邢平淳还缺个伴读,邢慕铮见他与李定年纪相仿又臭气相投,并且李定虎头虎脑的实在,便有意叫他俩一同读书。李青虽舍不得儿子,但听大帅选他儿子当伴读自是义不容辞,同时也知道这对儿子而言是天大的好事。侯爷请来教导长子的大儒自比书院的教书先生高明,况且邢平淳还要学武习箭,保不齐他们老李家以后还能出个文武双全的状元。

    邢慕铮与他道:“你也不必舍不得,你既愿意叫你那儿子跟着丑儿,你便与你岳父打了铺子,举家搬到玉州去做生意,这宅子我再叫另外叫人打理。”

    李青茅塞顿开,自是喜不自禁,立即要回屋去跟媳妇商议这好事。邢慕铮道:“怎么,这家你还做不了主?”

    李青笑道:“大帅,这家自是我作主,我媳妇也听我的。只是我想着这一个人住叫屋子,两个人住才叫家。夫妻嘛,有商有量的才好。否则我媳妇岂不成了我的下人了?这不得劲!”

    邢慕铮拧了眉头。

    第二日,邢慕铮就命人整理行装,踏上回程之途。李青已经与儿子说好了,李定虽小,但还是个小稳重人,并且听说他是去陪邢平淳读书的,而且父母不多时就会去找他,他也就高高兴兴地坐上了马车。

    邢慕铮交待李青,叫他注意着些陈卓。

    钱娇娘自昨日没把持住大哭一场,自觉丢人现眼,缩在马车里不愿出来。幸亏邢慕铮也没那么没眼色逼她骑马。回程路上没怎么耽搁,照旧在来福客栈歇了一宿,钱娇娘绕着客栈转了一圈,没再瞧见上回见过的独眼流浪狗。

    大概已经死了。

    隔天日头还没下去, 一行人就已回了侯府,在前厅下了马车,邢平淳马上就跑去喂他的小蚂蚁,生怕少了一会就饿瘦了。邢慕铮将马鞭递给下仆,丁张凑上来,“爷,大事不好了。表少爷和表小姐昨儿上午在玉州城外的河边溺死了!”丁张还听说他们是送姨老爷姨太太回乡去的,他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地这才短短几天,田家四口都死了?

    钱娇娘本是要与清雅回房,一听这话猛地转过头。

    邢慕铮却脸色平静,“他们现在在哪?”

    “都在衙门里!谢知州听说是您的表亲,十分重视,现下马夫与表少爷表小姐的尸体都在衙门,谢知州还审问了马夫。”

    邢慕铮道:“你带两个人去把马夫接出来,再找个地方把尸体随便埋了便是。”

    丁张心头暗惊,这话的意思,是把人丢荒郊野岭呀!“那姨老爷姨太太的骨灰……”

    “就跟他儿子女儿一起埋了就行了。”让他们入了土,已算他仁至义尽了。

    丁张纵然肚子里有千万个疑问,也不敢多问出来,领了命便退了下去。

    邢慕铮扭头,见钱娇娘直直地盯着他,他走过去,淡淡留下一句“斩草须除根”,便走了。

    钱娇娘原以为自己已算心狠,但邢慕铮更是手辣。

    钱娇娘呆滞半晌,扭头苦着脸对清雅道:“怎么办,我可能打不过侯爷。”

    ***

    为一句“打不过侯爷”的话,清雅笑了一路,她笑钱娇娘太不自量力,以为自己是那侠女还要与行武出身的邢慕铮一决高下。钱娇娘郁闷与她解释他们这的话,打不过就是斗不过的意思,清雅也不听,只顾着笑。

    二人一路笑闹回小院,才至墙角,就听院中传出一声凶狠狗叫,“汪!”

    两人面面相觑,她们院子里可没养狗,怎会有狗叫声?钱娇娘推门进了院子,只见一个府中原来看门的朱兆正背对着她们对着大笼子里喝:“叫什么叫!再叫小爷就把你的牙打喽。就你这副丑样,还能成了咱们侯府的狗,这是你狗生的荣耀,你给我老实点知道么,保管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朱兆,你在那嘀咕什么呢,这儿是住人的院子,你把狗笼子拿进来做什么。”清雅扬声道。

    朱兆一听声音立刻转过了身,对着两人点头哈腰,“夫人,清雅姑娘!小的给夫人请安!”

    钱娇娘已是懒得纠正了,“你在这儿……干嘛?”钱娇娘的声音停了一下,因为她看见笼子里的小狗。虽然那狗好似洗了澡露出白毛,但那左眼窝黑洞洞的,皮毛仍有一块没一块,分明就是那来福客栈前的野狗。

    朱兆顺着钱娇娘的视线,扭头看了狗一眼,笑着说道:“夫人,侯爷说您喜欢这狗儿,就让人捉了送了回来,叫小的们调教调教给您作个伴。小的喂了这几日,瞧这狗老实,不咬人,只是特怕人,一瞧见人就狗模狗样地凶,要么就不理人。”朱兆越说心越虚,侯爷这架势,颇有些讨好夫人的意思。只是夫人若是喜欢狗,侯爷怎不寻两只时下太太小姐们最喜爱的京巴种,反而直接将这丑狗让捉了来,这夫人能喜欢么?

    清雅也认出了那独眼狗,她听了朱兆的话,哈哈大笑,“哎哟,我的个祖宗!侯爷可真是个实诚人!”她可从未见过,给女子送礼物,是送一只野狗的,还是一只残废了的野狗!这男子心里头都是怎么样的?还是病急乱投医了,这也太乱来了罢!

    钱娇娘傻傻瞪着那独眼狗,独眼狗站在笼子里,一只黑溜溜的眼也盯着她,呲着牙咧着嘴,毛根根竖着。钱娇娘回过神来,皱眉道:“谁要这丑狗,拿走拿走!”

    朱兆早猜到了钱娇娘会这般说,谁能稀罕养这丑狗!但好歹是侯爷的命令,他这拿出去岂不是打了侯爷的脸,朱兆腆着笑道:“夫人,这狗虽丑,好歹是侯爷一片心意,您看……并且这狗这般可怜,若是放出去了多半嘎嘣儿就死了,侯爷许是看夫人可怜它,才将它带回来。夫人您心肠最是软的,小的们都知道!”

    钱娇娘沉默一会,瞪他道:“你这么能说会道,怎么不去唱戏?”

    钱娇娘径直进了屋子,没说留也没说不留,朱兆机灵得很,知道她这是留下了,对着清雅嘻嘻一笑,“清雅姑娘,小的晚些再送狗食来,您替夫人多费点心,只当可怜这狗。”

    清雅道:“知道了,你忙你的去罢。”

    第九十六章

    朱兆走后,清雅多看一眼笼里的狗,它仍满是戒备地盯着她,清雅才走近一步,它就狂吠不止。清雅虽可怜它,但也怕它咬她,只得打消了替它开笼子的心。

    邢平淳喂了小马回来,一眼就看见笼里的狗,他新鲜地跑过去绕着笼子走了一圈,“好可怜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