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姜别寒捏着写有自己名字的灵签,像人群中兀立起一柄剑锋。

    溯世绘卷旁有一圈微光亮起,仿佛凭空出现一张巨大的镜面,微波涌动,镜面中慢慢汇聚起一条江流,地面隆起一个微小弧度,寸寸白玉砖如细密的鱼鳞延伸向远处,空中以墨笔勾勒出片片青砖白瓦的屋檐廊宇绣闼雕甍。

    一模一样的鹿门书院。

    镜面里面是一座设了禁制的小秘境,用以切磋,又不会影响到外界的观战者。

    书院同门递上一杯清茶,宋嘉树只喝了半杯,另外半杯则被他端在手里,一起进入了小秘境。

    两人相对行礼。

    姜别寒的长鲸自动从剑鞘中飞出,剑身上有一片微不可觉的细纹。

    这还是那回对抗巨鲸时留下的碎裂痕迹,虽然途中一直在修补,但不可避免还是留下了瑕疵。

    而且这回,第一个遇上的对手就是山主的嫡传弟子,看着笑容满面,实则对付起来可不轻松。

    他觉得不轻松,宋嘉树更是觉得棘手。

    怎么一上来就要跟长鲸剑剑主对打。

    他偏头看了眼观战席的李成蹊,平复好心境,将手中茶杯微微往前倾斜。

    一股裹挟着碧绿茶叶的清澈水流从杯中倾泻出来,源头如手指般细小,随着水流蜿蜒而前,便化作蟒腹般粗壮,茶叶绕水悬绕,犹如锋利的剑刃,将水流切得呲呲往外迸溅水珠。

    “上善若水,厚德载物。”

    绫烟烟解释道:“这是儒门法术。”

    停在姜别寒身侧的长鲸凭空消失,掠出一道朴实无华的白虹,宛若一尾灵巧的游鱼,一头扎进水中,一路乘风破浪,水流分叉成了两股。

    下一刻,白光暴涨,两条袖珍的江流在半空砰然决堤,水珠四下乱弹,茶叶纷纷而下,如一片青翠欲滴的天街小雨。

    剑气犹如在切割钢铁,发出一片攒簇的金石之声,连秘境外的人都捂住耳朵,不敢细听。

    宋嘉树摸了摸脸,后知后觉地发现,脸上被切开一道细长的血口。

    飞剑停在他眉心处。

    与剑修厮杀,生死一瞬。

    “还是姜师兄厉害嘛!”夏轩十分得意:“要这么多绣花枕头的套路干什么!”

    看上去一切顺利。

    白梨一转头,身边空空如也,原本站在身旁的人,不知何时消失了。

    不妙的预感又迅速占满胸腔,她挤开人群走了出去。

    —

    坐于上首的董其梁心神不安,明明是万里晴空,总觉得黑云压城,风雨欲来。他目光往人群中扫了一眼,却没有发现少年的身影。

    他挥手招了个书院弟子过来,想让他们去搜寻。

    下方人群中,突然传出一阵喧哗。

    “怎么回事?”

    他以为小秘境内短短几个来回便已经分出了胜负,若真如此,宋嘉树的赢面肯定更小,襦衫老人皱起眉有些不满。

    回答的弟子面色煞白:“宋、宋师兄,死了……”

    他咽了口唾沫,声线颤抖:“好像是……姜剑主失手杀死的……”

    董其梁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

    半盏茶功夫之前,姜别寒那柄声名远扬的长鲸,正笔直地对准宋嘉树的眉心。

    宋嘉树不敢托大,袖底清风徐来,缓缓将襦衫广袖撑开。丝丝缕缕不易察觉的风,围绕着两人飞旋,似二月杨柳风。

    绫烟烟依旧在解释:“这应该是‘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身旁聚了一大群人,都对这个见多识广的少女钦佩不已,她忙着解说,因而也没发现有两人悄然无声地消失不见。

    比试还在进行,众人看得目不转睛。

    宋嘉树与眉心的飞剑相持不下,没等这阵“快哉风”平地而起,原本站得稳稳的襦衫少年,忽然之间踉跄了一大步。

    他口中鲜血涌出,将月白色的衣襟染得通红。

    起初众人只以为他受了内伤,恐怕胜负已定,还有些唏嘘和失望。

    紧接着,他身体摇摇欲坠,七窍流血。

    姜别寒察觉不对劲,但长鲸剑还悬在他额前,来不及收回,他整个人遽然倒地,身下的血液霎时间染红了一大片白玉砖。

    气息微弱无比。

    山主最欣赏的嫡传弟子,就这样……死在了擂台上?

    姜别寒愕然失色。

    秘境外的观战者静默半瞬,爆出一阵哗然。

    整座秘境轰然崩塌,浑身浴血的宋嘉树从秘境内滚了下来,姜别寒握着长剑,呆立在原地。

    “谁!”

    老人的怒喝震颤整片天幕:“谁杀我徒儿!”

    —

    今日书院人山人海,鱼龙混杂,隔着三两步,便能看到好几名看守弟子,还有不少成群结队在巡逻。

    白梨循着先前来过的记忆,找到了通往芝兰小筑的那条小径。

    天际传来模模糊糊的喧哗,她有些犯难地举目四望,准备猫着腰穿过一旁的树林。

    她没那么大本事瞒天过海,别说是芝兰小筑,连这条小径都走不到尽头,要走只得另辟蹊径。

    直觉告诉她,薛琼楼悄然离席,八成是来了这个地方,要不然他昨天没耐心在这里待这么久。

    缀满繁华的树枝轻轻颤动了一下,一队巡逻弟子正穿过廊下,朝这边走来,白梨连忙将自己藏在树后。

    “完了完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不是说擂台上不准杀人吗?”

    “你别说,我还想着宋师兄能旗开得胜呢!谁知道他居然……唉!”

    白梨回忆了一下那个有些自负的儒门弟子,走进秘境的时候还是趾高气扬的模样,怎么会无缘无故暴毙?

    “……而且没想到,杀他的居然是姜剑主。”

    白梨一把扶住树,粗糙的树皮将她掌心磨得火辣辣疼。

    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边弟子们的谈论还在继续。

    “姜剑主?……不至于吧,不是说一开始没几个回合,就差不多已经能分出胜负了吗?姜剑主这又是何必在众目睽睽下痛下杀手?”

    “谁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唉,快走快走吧,前面都乱成一锅粥了,你没听到刚刚山主有多暴怒!”

    那些人加快脚步靠近,白梨正想再退后几步,胳膊突然被人拉了一下,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将她的声音悉数淹没在喉咙里。

    后背也贴上了树皮,一道白影照面欺近。

    凭空出现在面前的少年,浅笑着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掌心有点凉,杂乱的脚步声正从二人后面穿过,白梨不敢说话,连呼吸也小心翼翼。

    等那阵脚步声彻底远去,他才松开手,轻笑道:“不过是个空钩子,你就忙不迭咬上来了。”

    什么叫“空钩子”?

    这个疑惑刚冒出来,白梨的脑海就自动有了回答。

    靠!他在钓鱼,故意溜得光明正大,等自己来追,然后在这里守株待兔。一句暗示性的话都没留下,也没有蛛丝马迹可循,更无利益可图,所以是空钩子。

    她走得太急了!

    白梨想回去,他手上仿佛长了眼睛,一把将她拽回来。

    “我先前说过,你这回还是想以卵击石,那就只好拘着你了。”薛琼楼轻飘飘道:“这片树林挺偏僻的,把你锁在这里吧。”

    这片树林到底哪里偏僻了,没看到刚刚那么多人经过吗?他是随便选个地方,把自己扔在这彻底不管死活了吧!

    白梨腿有点软,还是强撑着站得很直。

    锁就锁吧,天无绝人之路。

    “玉牌可以给你,不过现在那条鱼,绝对不可能再听你的话。”他将她的小心思瞧得一清二楚,又一句话把路堵死。

    白梨心如死灰。

    这人没良心的啊!

    她试图讨价还价:“看在这么多天的交情份上,能不能……换个地方?”

    薛琼楼弯下腰,轻轻笑起来:“确实还有个地方。”

    “什、什么地方?”

    “如果这块碍事的石头喜欢随处乱滚,还不如揣在兜里来得安宁。”他指指白梨,又指指自己:“你就锁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儒门这边的坏人好像特别多

    我真的不是故意迫害儒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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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鹿门书院·符令之争(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