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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水望了望浓郁的天,迟疑道:“娘娘,好似要下雨了,要不改日再去。”

    明媚也抬头看了看天色,坚定地摇了摇头,秋水不再多言,轿辇缓缓掉转方向,往承明殿走去。

    方才明媚见陆靖桓离了宴席,自己便也没必要呆在那儿了,才出康华殿,就见内务府的人为她备下了三品淑仪可用的轿辇,明媚当时还感叹宫里消息灵通,现下倒是方便她行事了。

    天上云层翻滚,看来是要有一场暴雨,明媚面无表情地端坐在轿辇上,脑中飞快地想着事情。

    “不,先去一趟御膳房。”明媚想了想,忽又道。

    几刻钟后,轿辇在承明殿前稳稳停下,明媚扶着秋水的手下了轿,远远见尚青迎了过来,承明殿不比御书房规矩森严,不许妃嫔进入,它是历代皇帝的寝宫,只要得了允准,就可入内伴驾。

    尚青打了个千,面露难色:“淑仪娘娘您这是?”

    “还劳公公替我通传一声。”明媚知道他在为难什么,面上只作不知。

    尚青见她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进了承明殿。

    明媚安静地等在殿外,天上闪电一道接着一道,照得黑夜如同白昼,空气中隐隐有了尘土的腥气,秋水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尚青恭敬地请明媚进去,脸上还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明媚接过秋水提着的食盒,走进了承明殿。

    殿内压抑无声,明媚上前行礼后,镇静地将食盒中的汤水拿了出来,放在陆靖桓面前,陆靖桓却不看那碗汤,从明媚进来开始便一直盯着她,眼神冰寒,令人生畏。

    明媚镇定了心神,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了一抹恬静的笑:“皇上,这是银耳白果雪梨盅,最能消火解腻,方才臣妾见您多尝了几口菜,怕您积了食,伤了脾胃,吩咐御膳房的人做了这个来,皇上试试?”

    陆靖桓霍然站起,猛地抓起汤碗用力一掷,玉碗应声而碎,碎片四下飞开,汤汤水水溅了一地,明媚双腿一软就要跪下,却被陆靖桓捏住了下巴。

    “爱妃今日怎么想到来承明殿?赴宴之后该是很累吧?为何不早早地回宫歇着呢?”

    “皇上,臣妾……”明媚颤声道。

    陆靖桓微微加重了力道,逼迫明媚直视他,目光锐利,仿佛要看到她的心里:“嗯?”

    明媚吃痛,只觉得下颌要被捏碎,两行清泪倏然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陆靖桓像是被明媚的泪水烫到一般,放开了她的下巴,转为扣住她的腰身,将她猛然拉近,坐在他腿上。

    除了那一晚,两人之间从没有这样亲密过,只是这亲密来得如此不合时宜。

    “说。”陆靖桓凑到明媚耳边,低声道,呼出的热气吹拂在明媚耳后,如情人间的私语。

    明媚只觉浑身僵直,头皮发麻,她闭了闭眼,缓缓伸手,抱住了陆靖桓,陆靖桓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一愣,却听明媚说道:“对于臣民而言,皇上先是皇上,而后才是同样拥有喜怒哀怨的凡人,可对于臣妾而言,皇上先是臣妾的丈夫,而后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陆靖桓心中一震,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臣妾知道臣妾这话说出来就是大不敬,可臣妾从来都是这样想的,臣妾娘亲虽然去得早,臣妾却总记得,娘亲每回都会在门前,等爹爹回来一起吃饭,爹爹到后会将臣妾抱起来,然后牵着娘亲的手一起回家,家里虽小,可臣妾却觉得满足极了,臣妾想,这就是夫子曾讲过的,家。”

    明媚松开陆靖桓,轻轻托住他的脸,声音微微发颤:“臣妾总想,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了您,还有了腹中这个孩子,虽然孩子还没有出生,但只要能待在皇上身边,臣妾就有家了,不用再受人白眼,不用再担惊受怕。”

    陆靖桓将视线移向明媚的腹部,那里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他和他有着最紧密、亲近的血脉,而面前这个女子,是孩子的母亲。

    我……拥有了一个家?这个认知让陆靖桓觉得无比陌生,却也无比地欢欣和期待。

    明媚的眼泪蓄在眼眶中,扑簌扑簌地落下,哽咽着开口:“皇上,谢谢您,愿意给臣妾一个家,臣妾会的东西很少,只能在饮食这样的细枝末节上为您做点事了……”

    “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剥夺臣妾的这个资格?”明媚乞求地望着陆靖桓,语气低进了尘埃里,仿佛呼吸之间就会散掉。

    陆靖桓看着明媚的泪眼,心狠狠地揪痛了一下,这事本就与她无关,自己何必要迁怒于她,她和她腹中的孩子何其无辜。

    陆靖桓将明媚拥进怀里,大手不自然地轻轻抚摸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朕……不该怀疑你别有用心,是朕不对。”

    明媚紧绷着的心弦终于一松,千万种情绪骤然决堤,伏在陆靖桓肩头,低低地哭出声来。

    “轰隆”一声,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雾雨蒙蒙中,这一晚明媚歇在了承明殿。

    外面暴雨如注,承明殿里却多了几分温馨之意,明媚蜷在陆靖桓怀里,两人偶尔低声私语,陆靖桓从后面环抱着她,一手小心地护在她的腹部,夜渐渐深了,天地之间万籁俱静,两人一齐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