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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

    在凄楚萧索的寒风中,黑而深的河流无声的流淌,在高耸山崖和岩石之中,黑河堡犹如孤僻的旗帜般伫立在远方,圣殿骑士的军队降落在黑河堡领土的村庄中,泥土道路边生长着野草和荆棘,受惊的农妇和孩子们躲入木篱笆或是屋子里,胆怯地透过窗户看向这些纪律严明,高大威武,身着银亮金属盔甲的骑士。

    骑士身侧,那些一身金色羽毛的狮鹫们焦躁地刨着地面,因为嗅到那被地狱火焰灼烧的焦土气味,以及道路田地中焦黑的痕迹。

    “大……大人……”骑士们在几经询问后,终于找到一个大胆的农妇,她充满了乡下口音,笨拙朴实地描述着那晚可怕的遭遇。

    “就在前一个祷告日,太阳正要下山,我……我和佩西在床上准备睡觉,突然之间,我们听到一声巨响!好像从城堡传来,等我们探出头的时候,就只看到一匹又高又壮的黑马背影,好像还有一个男人骑在上面,它嗖地就从我们屋前跑过去了!大人,您没亲眼看到不会相信呀,那只马,踩着火焰奔跑!”

    农妇指着道路上那经过这几日的雨天,和农民的车辙覆盖,已经十分模糊的黑焦痕迹,只能大概的看出马蹄形状。田地中的农作物四处倒伏,奄奄一息,据农妇所说,也是在那晚,被蔓延的火势毁坏,但当时没有任何一个农夫敢出门救火,怕被那骑着恐怖黑马的骑士割掉脑袋。

    向她询问的圣殿骑士,在听到这里以后,从怀中取出几枚银币,交到她的手里,得到了感激的啜泣。

    维迪走到骑士长身边,向他汇报情况,“除此之外,大人……我们先前派遣送给黑河堡送信的鹫鸦,并没有回来。“那只雪白的鹫鸟是许多狮鹫骑士团骑士心中的吉祥物,美丽骁勇,为他们送过无数次信,因为那次是骑士长的命令,维迪才十分重视地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它。本该只是两三天的来回路程,可是出奇的,那只鹫鸦却快要半月没回来了,斯曼那个笨蛋已经开始伤心了。

    亚瑟听完手下骑士的报告,脸庞上并没有出现什么表情,他抬头望了望远处的黑河堡,乌黑高耸的城墙仿佛拒绝着一切来访者,亚瑟垂下眸,低声轻呵自己身下雪白的马驹,素来宁静温顺的天马,却焦躁地喷出鼻音,舒展挥舞双翼,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向那里进发。

    “是炼狱产物。”随行的红袍法师已经采集并检查了焦黑的泥土,向亚瑟说道。

    亚瑟当然知道,在他心中默念神圣感知的咒语之时,他身为圣武士的双眼感官便向他呈现出周遭曾被邪恶法术和邪魔亵渎的一切痕迹,而远处那城堡,就散发着一种怪异的淡紫和腥红混合的气味颜色,仿佛曾有强大的邪恶生物曾居住于此。这气息已不是一日两日,可黑河堡却从未报告过。

    圣殿骑士到达了黑河堡的城堡大门下,守卫替他们拉开大门,可随之而来迎接他们的并非黑河堡领主本人,而是他的事务官,他在圣殿骑士面前谦虚且拘谨地连连鞠躬,传达自己主人深感歉意和惭愧的致意和托词,声称公爵现在身患重病,实在不能见客,因恐自己的病情冲撞冒犯了圣骑士大人。

    亚瑟微微颔首,双目却向周遭看去,荒芜的广场,稀疏而没精神的士兵,这座城堡确实处处透着古怪,亚瑟缓步进入大厅。他在一面挂画画像前止步,北地的贵族有着记录家谱的传统,他仰望着家谱,在那数百的分支画像和姓名中寻找着。

    霍斯丁公爵的家族是传统的北方人类,有着削瘦高耸的面庞和身形,哪怕身为贵族,他们身上也看不到多少幸福和自傲,他所从属的奥尔马王国是附属于帝国的一个小国,亚瑟记得很清楚,在他尚且年少时,他曾跟从父亲亲自征战至此,奥尔马王国由于位于人类疆土的荒芜边缘,常年经济贫瘠,因为山丘过多而又交通封闭,历年来与帝国的交往较少,也不具备成为帝国伟大领土的一部分的资格,父亲站在高耸山崖上,于凌冽的寒风中这样告诉他,他们一起垂望着脚底这座贫瘠的王国,让他们成为人类领地抗击严寒蛮夷的一处壁垒就好,父亲说道。

    亚瑟当时聆听着父亲的教导,他尊敬他的父亲——帝国的皇帝,并没有放任自己开口质疑为什么要牺牲同胞,他们为什么不能也过上大陆中央人类的富足安全的生活,在父亲严厉的眼神下,他知道答案,可这究竟是必须的牺牲,还是方便的治理?他的内心隐隐有着不同的声音。

    当年,帝国的军队只是君临其王国边缘,通过“劝说”、“胁迫”的手段令本自治的奥尔马王国签下附属条约,他甚至不曾进入当时作为战争波及的城池的黑河堡,亚瑟只是与父亲并骑于帝国高大的骏马之上,在战略高地俯视,指挥军队去征服和侵略。

    而如今想起,当年,她应该也只是那城池之中惶恐人民的一员,作为私生女,不为人所知,如同平民般的活着,在年少的他被千军万马保护在温暖安全的军营之中时,她或许正艰难地活在黑河堡领土之中贫苦的村庄之中,并在帝队撤走后,承受更加严峻的苛税,但即便承担了与中央大陆富庶人类一样的帝国税率,却也并没有得到同等的帝队保护,在她作为一个小女孩时,她生活在严寒和野兽,蛮荒部落的威胁下,亚瑟就感到一阵作痛。

    但或许,亚瑟忍不住安慰自己,虽然霍斯丁公爵并没有将她带回城堡抚养,可莉莉丝的生活应该也有受到照拂,看她如今那样娇气的样子,她简直更像是南方的人类贵族,许多低等贵族都不会有她那样娇嫩的脸庞和身躯,那样并未受过磋磨和劳累的天真柔和的神态。

    真是奇妙,他们或许曾经很接近,而他并没有见到莉莉丝。亚瑟已不是热衷幻想的少年,可还是因为这种可能的境遇而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而面前的家谱上的家族画像容貌,除了黑色的头发和眼睛,几乎与他心中的女孩毫无相似之处,她应该更像她的母亲那一系,亚瑟收回目光。

    在这大陆上,人类因为长期的迁徙和分居,有着多种变种和族群,从北方严寒蛮荒之地的游牧部族,到东海岸苗条灵活的行船族,还有温和谨慎的南方人类……隔着海岸与密林,各个民族数不胜数,人类是如此的不同,以至于很多时候,我们对自己的同胞都所知甚少。

    莉莉丝有着一种亚瑟说不出的独特的美,不仅是稀少的黑发和眼睛,她的五官眉眼和肤色都要更柔和,就像脆弱的雪,却又并非丑陋病态的苍白,她的脸庞五官温润小巧,还有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她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吸引人的魅惑。

    亚瑟难以描述那种感觉,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爱情和色欲如此强烈地吸引着,他几乎是一头栽了进去,只想拥抱着她,听她的呼吸和心跳,还有笑声,慵懒娇嗔的模样。

    即便有很多时候,他明知不对,却还是忍不住放纵她,以至于……他刻意忽略了许多异样的地方。

    但是,毒刺并不会因为他故意视而不见而将他放过,亚瑟在书房中唤来骑士,他的书桌左侧放着一叠报告,是这几天骑士和法师在附近询问打听和侦查所获的消息,亚瑟已将它们都阅过,他将情报在心中整理一番后,很轻易的就察觉到黑河堡公爵对他们避而不见的原因,以及有所隐瞒的事实。

    在着手要解决这个事情之前,他提笔写起了一封信,亚瑟很久没有用过通用语写字,自从他宣誓进入圣殿,他的父母和其他皇室亲戚就和他断绝了关系,这是这么多年来,亚瑟第一次写“家书”,他的笔触不知为何的十分迟疑,几番斟酌着词句才勉强写好,盖好蜡章后,交给了负责事务的骑士。

    在他佩戴佩剑,穿好盔甲出门的时候,亚瑟头一次在出行前分神思考了其他无关的事,如果……黑河堡公爵确认有异端之嫌,如果,他将她的父亲压上圣殿审判庭,她会怪罪他吗?

    在与黑河堡相隔甚远的荒芜冰寒之地中,雪原上有一小道如汹涌火焰般的黑影正在不知疲倦地奔跑,冰封的雪地在它的蹄下飞速融化,露出底下黑硬的土地,又转瞬就被纷飞的大雪掩埋,悄无踪迹。

    因为冬季的到来,本就严寒的北地更是大雪骤降,乌鸦g哑的嘎叫声隐隐回荡,给这荒僻的场景徒增一份凄凉之意,在这大雪和严寒中赶路的旅人却毫无瑟缩之意,他抬起头来,北地从不停歇的雪花落向那双透淡冷漠的紫色眼睛。

    埃尔蒙特翻身下马,半跪下身,停在冰封的河流边,他握紧成拳,毫不迟疑地一拳落下,厚重的破裂的声响迅速响起,裂缝飞速绵延而去,接着第二拳也轰然而至,那仿若岩石般厚实沉重的冰面崩裂上翘,露出底下涓涓流动的寒水。

    这种十年如一日寒冷严酷到人类寸步难行的地方,对于厌恶地面上复杂反复,从温暖到下雨的温度和天气变化的魔族而言,仅仅只是一贯的寒冷反而更容易忍受,不过就像是来到地狱中纯粹的寒冷位面。

    苍白宽大的手掌微微弯曲,让水留在掌心中,哪怕方才与那沉厚的冰块相撞,他的手背和指节也没有留下半点伤痕,埃尔蒙特垂下脸庞,毫无表情变化地饮了几口寒水。

    哪怕这样不停的赶路,他也只有此刻,才感到干渴到必须喝几口水而已,而就在他转身,要上马继续前行时,乌鸦的声音渐近,盘旋着向他落下。

    埃尔蒙特停下动作,看着雪地上的乌鸦,漆黑的羽毛,血色的眼睛,他平静地打量着它,“阿蒙农。”他开口唤道。

    “我亲爱的小弟。”乌鸦口吐炼狱语。

    这样奇异的景象,却没有让埃尔蒙特有任何惊异的神色,确认了这又是自己那个狡猾的魔鬼大哥的一个分身以后,他只是淡淡一瞥,转头就要走。

    “地面上的人们都说,乌鸦晦气,可是我们知道,这是一种很有只智慧的鸟儿。”乌鸦用咏唱般的语调说,虽然用它如今这g哑的嗓音真是怪声怪气的。

    “我带来的,可是你急需的好消息。”

    埃尔蒙特对魔鬼的把戏不感兴趣,虽然他自小便为魔鬼战斗,可这不妨碍他能意识到魔鬼这一种类全都不可相信,他们如同人类社会中肮脏的政客,贪婪的商人,无所不用其极的野心家。他们甜言蜜语地抛出诱饵,却一路暗藏尖刀和陷阱。

    “你难道不想知道,莉莉丝在哪里吗?”

    “她在人类的费城。”埃尔蒙特毫无感情地答道,随即他皱眉,停下脚步,冷冷地瞥向它,“谁让你叫她的名字?”

    “不,已经不在了。”乌鸦扑打双翼,扭头啄自己的羽毛。

    从埃尔蒙特的眼眸中,阿蒙农能知道,他在分辨这是不是另一个谎言和诱饵,不久前,埃尔蒙特就已经识破了他的隐瞒,得知了女孩的踪迹,虽然埃尔蒙特不喜欢也不擅长暗算和y谋斗争,黑河堡中还是有他的一部分眼线的。

    虽然埃尔蒙特没有时间和他算账,但阿蒙农知道若他再这样阻扰,持续激怒他,他的小弟说不定就会真刀真枪地和他g上一场了,阿蒙农必须要小心,当然不是不再撒谎,而是更小心的布置陷阱。

    “相信我吧,小弟,我是希望你快乐的。”阿蒙农真诚地说,“我只是为了大局考虑,怕你因为心爱的莉莉丝,和人类的圣殿起冲突啊。”

    “想想看,若是魔族陛下……甚至是我们的至高魔鬼之主——阿斯蒙蒂斯,知道了这一切。”乌鸦叹息,“我一点也不希望失去你,我的弟弟。”

    “我会帮助你找到她的,只盼望你能安心地回到你应该在的地方。”阿蒙农可没有精力一直给他收拾烂摊子,而他的母亲,未来若是知道他对阻止自己弟弟犯错上毫无作为,也会勃然大怒。

    埃尔蒙特骑上梦魇之马,在大雪中毫无波澜地望着前方,雪花落在他肩膀的铁甲上,更显得埃尔蒙特身形健硕而神色漠然。

    乌鸦飞到埃尔蒙特的肩膀上,“来吧,让我指引你方向,要快,不然我也不确定莉莉丝会在那里待多久。”

    梦魇之马喷出响鼻,屈抬了几下前腿,在主人肯定的命令下,带着他们两个,骤然向着前方飞奔而去。

    “不要那样叫她,我很反感。”在飞奔中,埃尔蒙特才又说道。

    他的小弟正像一只发情的雄兽般守护着自己的雌x呢。

    阿蒙农看似为了遮蔽风雪,而将头埋在翅膀中,实际在忍不住暗自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