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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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大年纪了,还玩离家出走,我7岁以后就不用这套了好吗?”周继说笑着将人领到了自己开的画室……隔壁的一间小屋子,“喏,有桌有椅有厕所,隔音也不错,等我去给你搬个床过来,凑合凑合,就在这儿住下吧。” 小屋面积不过七八个平方,正对门有扇窗户,窗帘很厚,光线昏暗得很。 进门靠右的一面墙上全贴满了报纸,略显怪异。 两人所在的地方是广云市医学院的教学楼,周继的母亲,也就是冯殊的大姨,是学校副校长。 大姨表面上不支持儿子走学美术的路,私底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他将这里改造成画室,开班挣点留学资金。 此处原本是要当做行为观察室的,装修得很齐全,奈何心理学系一直没办起来,便空置了。 “咱们站的这里属于‘观察室’,”昏暗的小房间中,周继将墙上的报纸揭开一角,底下是块玻璃,透过它,居然能看见另一边画室里的状况,“对面那边,是……” “是原本的‘活动室’。”冯殊接话。 周继嘿嘿一笑:“不愧是学霸。” “我本科辅修了心理学。”冯殊望着占了半个墙壁的玻璃。 那是面单向透视镜,光线条件满足的情况下,观察室的人可以看到活动室内的情况,对面却看不到这边。 周继还欲交待点什么,等床被送过来,冯殊叫他离开:“我想一个人待段时间。” “我也不能进来?” 他说是的,谁都不见。 冯殊神色始终淡淡的,看不出太激烈的情绪,话语平和,想独处的意愿隐忍而强烈。周继本打算再争取下,每天来陪他消遣消遣,想了想,什么都没说。 在这种程度的痛苦面前,任何自以为是的建议都是不合时宜的。 冯殊在此处安顿了下来。 ——比起安顿,这种行为说成“躲”更合适。 他是白吃了冯家二十年米的野种,是难以启齿的家丑,他的存在是扇在冯家人脸上的鲜红巴掌印,必须遮住,见不得光。 无需任何人给出指示,冯殊自己走进这间昏暗的小屋,很短的时间里都不打算再出去。 如果可以,他想连窗外的月光都熄灭。 直到某个平淡得连日期都没被记住的傍晚,书桌前的玻璃墙上,一张遮住视线的报纸掉落了下来。 冯殊当时在看一本厚厚的《西氏内科学》。 听到纸张落地的嚓嚓声,他抬起头。 夏知蔷的脸毫无预料地出现在空出来的玻璃中。那边是夕阳灿烂的大开间画室,光给空气镀了层金色,让置身其中的她看起来像某种毛乎乎的、暖色系的小动物。 兴许是久不见人,太寂寞了,冯殊没有马上拿报纸遮住这个缺角,而是静静看近在咫尺的夏知蔷笨拙地试用唇彩,心底某个地方略微柔和了几分。 他在无意中开口,说“这个好”,然后吓跑了她。 只当是个可爱的意外,心跳回到正常频率的冯殊,于睡前将报纸重新贴了回去。 隔天下午,高于隔音范围的吵闹声经由画室传来,他不得不掀开报纸查看。 原来是周继从隔壁楼“偷”了个医用人体骨架,打算给小孩儿们当教具,免得画人画得歪七扭八,最基本的解剖知识都弄错。 人体骨架这种带着点神秘恐怖色彩的东西,让一群少男少女兴奋非常,惊叫声议论声起此彼伏。 骨架在搬运途中弄散了,肱骨尺骨桡骨掉了一地,股骨大腿骨亦然,整体七零八落的。 周继拼装到一半就失了耐心。他扫视周围,忽然指向看起来最乖巧听话的夏知蔷:“你叫什么来着……” 夏知蔷张嘴,支支吾吾的,有人替她答:“她叫季薇薇!” “行。薇薇啊,你不是总要等你meimei一起下课吗?等的时候把它拼起来,就当帮老师忙了,好不好?” 夏知蔷怕得要死,从头到尾站在人群最外围,听到后直摇头:“我、我怕。” “这又不是真的人骨头,照着图纸拧个螺丝而已,拼好了每天都得画它,现在就怕了,以后怎么办?” 下了课,甩手掌柜周继一走,画室里便只剩下夏知蔷,和那副缺胳膊少腿的骨架子。 她手握螺丝刀,无从下手,跟它大眼瞪小眼,五官纠结得像要哭了一样。 前一天,冯殊刚看到过夏知蔷试涂唇膏时的惬意悠闲,和被吓到后的惊恐狼狈,这副发愁又委屈的神情……挺新鲜。 恼怒于心不够静,杂念多,更无法容忍自己像偷窥狂一样继续做奇怪的事情,冯殊将报纸重新贴好,翻了几页书。 十来分钟后抬起头,他发现这个薇薇将尺骨安在了肩胛骨上; 他又看了两行书,再抬头,薇薇把桡骨和髋骨拼到了一起; 勉强读进去三五个字,冯殊坐不住了——他真的不懂,为什么会有人无知到将肋骨往腿上接? “你……” 他吐出一个字,很快停住。 一是不想被人记住自己的声音,二来……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踏进画室。 两人很熟的样子,小声嘀咕了一阵,那姑娘气得眉毛竖起来:“天要黑了,周继让你拼完你就非得今天拼完?他给钱了么他?没给钱加个什么班,走,我哥请我吃好吃的,你一起去嘛。” 她将“薇薇”拖走了。 老师交代的事没做好,夏知蔷第二天特意来得早早的。 诡异的事发生了。 那副骨架,居然完完整整地立在那儿,胳膊是胳膊,腿是腿。 她走近,发现骨架子的“手”上捏了张纸条,上面写着: “请不要再将我的手臂接到大腿上,谢谢。” “有鬼啊——” 夏知蔷第二次尖叫着跑出了画室。 这边,差不多一个月没露出半点笑意的冯殊,克制有度地弯了弯唇角。 作弄这个笨姑娘……好像有点意思。 他开始给这种行为寻找理由。他想,自己应该是压抑到极致,才让潜藏在外部完美人格之下的那点小小恶趣味,意外激发了出来。 人总得给情绪找个出口。 夏知蔷等同学们都到齐了,才战战兢兢地回到教室上课。 周继夸她拼得好,她笑容勉强,画画的时候心不在焉,老想去瞄那副骨架子,等真瞄到了,又觉得着实吓人,总觉得头骨空洞洞的眼眶里好像有人在看自己,忙将脑袋垂下,趴在画架上抖个不停。 浑浑噩噩三小时的课上完,夏知蔷挨到人都走光,鼓起好大勇气,这才将偷偷折的一朵纸蔷薇插在了骨架的手心里。 她对着骨架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昨天真不是有意的,多有得罪请勿怪罪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原谅我吧阿弥陀佛。收到后不需要回答的请别再和我说话了我害怕……” 有人全看在了眼里。 又是新的一天,夏知蔷依旧是第一个来。 骨架子的“手”上的蔷薇花被取走了,但没再出现奇怪的小纸条。 她不禁长舒了口气:这鬼还是讲点道理的。 安心上完课,夏知蔷来到大镜子面前,取下玻璃上前天贴好的一副高分作业,准备换上新的。 等画被揭下来,她发现镜子上出现了一行字,红色水粉笔写的,血一样: “花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冯·从前很狗·现在依旧很狗·的狗:想太多吧,狗怎么会讲道理。 试唇彩的梗出现在第 13 章和第35章,玻璃渣子糖给你们次哈~ 第45章 在冯殊留了“花不错”三个字后的第二天, 夏知蔷没出现在画室里。 整整一天掀开报纸往画室看了无数次, 冯殊有点后悔,后悔不该拿人家取乐——兴许她就是被吓到不敢来了。 后悔完他又觉得自己不正常, 怎么跟中了邪一样。 一连两天,夏知蔷都没来。倒是冯家那边的电话, 梅姨的电话, 一个接一个地往这边拨, 冯殊干脆将手机关了。 等三天过去, 冯殊找到了周继。 周继很惊讶:“舍得出来见太阳了?还以为能憋多久呢。听我妈说,冯家那老太太放话, 再不回去,她就真当自己没你这个孙子了。我品了品,老太太还是惦记着你的, 好歹报个平安去嘛……” 他思路向来跳跃, 话说一半指着冯殊快遮住眼睛的头发:“该剪头了,弄得跟钢琴王子似的, 这么飘逸。” 冯殊烦躁地拍开他的手,只想问“薇薇”的事,正好周继有电话进来:“薇薇啊, 病好完全了?好了就行……明天来上课吗?好,好。” 挂了电话他问:“你刚才说什么?” 冯殊说没事, 退回了小屋。 这天,感冒好完全的夏知蔷早早来到画室。 画室角落的人骨架“手”里放了朵纸折的蔷薇花,和她自己折的那朵一模一样, 甚至要更平整、更精细一点。 夏知蔷将纸蔷薇收好,在镜子上留言: 你是鬼吗? 一晚上过去,她得到了个不算回答的回答:是的话,你会怕我吗? 夏知蔷先写了个“怕”字,犹犹豫豫擦掉,再写上“不怕”,想了想,第二次擦掉,换了句:你是个挺好的鬼。 写完这几个字,她像是被自己贫瘠又幼稚的形容逗乐了,抿唇一笑,又全给擦了个干净,苦思冥想该怎么表达更合适。 冯殊在这头静静等着。 夏知蔷最终写了段挺长的话:有点怕,又没那么怕。你是鬼,也是亲人朋友日思夜想都见不到、最怀念的人,能感觉到你挺温柔的。冒昧问一句,你找到我,是有什么话想要说给家人听的吗?我尽力帮忙传达。 那是冗长夏日里,平平无奇的一个傍晚。 冯殊将窗帘拉开了一条窄窄的缝,缝隙里,晚霞是粉色的,云朵像奶油,光凝成一束一束投映到地上,知了咿咿呀呀地懒散鸣叫着,空气干燥灼热。 对面,夏知蔷整个人都笼罩在玫瑰金色的光晕里,说自己可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