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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二人年少夫妻,一路甘苦与共。魏帝登基后,他们政见不合,帝党后党分庭抗礼。”

    李凤鸣缓缓闭目,轻嗤低喃:“年少夫妻不假,共得苦也不假。同甘却未必……”

    魏帝年少时,也是个不被看重的皇子。

    他比萧明彻更惨,成年大婚后便被先帝打发去了食邑封地燕阳州。

    “燕阳州偏远苦寒,若非顶着个王爵,说他是被流放都有人信。”

    魏后本是世家女,虽出身旁支,却也没受薄待,打小养得还算金贵。

    可燕阳州环境过于恶劣,纵是王妃也难全然养尊处优。长久下来,身子骨就差了。

    五年里,她从一个十六岁少女熬成二十一岁的王妃,其间曾两次有孕,可惜都不幸小产,这便更伤了身。

    后来,魏国朝中出了事。

    当时的储君与三公主夺嫡政争,最后兄妹阋墙,两败俱伤,还牵连了各自阵营的几个弟弟meimei。

    反正末了是死的死,问罪的问罪,连当时的皇后也被卷进去了。

    先帝平定局面后,就气得一病不起。临终前不知怎么想的,竟下旨将当今魏帝接回洛都继了位。

    本以为会老死边陲,却意外捡个皇位,魏帝多少有点忘形。

    登基后的第一年,他依制迎了两位贵妃充实后宫,便将国政朝务丢给执掌国玺半印的发妻,自己则纵情声色。

    魏后虽在国政朝务上颇有几分天分与手段,但因成婚多年无所出,终究是差着一口底气。

    再看着两位贵妃日渐荣宠,她就不得不担心自己的将来。

    她调养身体迟迟不见起色,情急之下便使了点手段。

    “老掉牙的手段。无非就是酒里动了点手脚,再安排一名与她身形相仿的中宫女官……你懂吧?”李凤鸣的双颊已呈酡颜,醉眼如丝。

    “然后,就有了……储君李迎?”萧明彻抿了口春日酿,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李凤鸣低低笑出声,苦涩自嘲:“对啊。你说巧不巧?她冒险豪赌一把,竟就有了储君李迎。”

    魏后以保胎为由去了气候更好的留都,那名中宫女官产子后便撒手人寰。

    魏后将其厚葬,并以“急病骤逝”的理由对她的家族行厚赏,之后便携女回宫。

    魏后在留都那一年,魏帝掌管国政,帝党自然成形;后宫里的如贵妃也即将临盆,前朝、后宫的局面对她都不利。

    好在她赌赢了,抢在如贵妃之前有了李迎护身。

    毕竟是魏帝的第一个孩子,李迎的出现使帝后之间早已淡漠的感情重新升温。

    恰逢魏国已许久未现女帝,臣民都有所期许,于是还李迎便众望所归,尚在襁褓中便破例被早早立为储君。

    魏后也因此顺利重归朝堂。

    可惜这对帝后没好几年。

    打从李迎记事起,就总见他们因政见不合而争执。

    后来就换成魏帝耍手段,故意让魏后高龄有孕。

    魏后年轻时在燕阳州过了五年苦日子,又小产两回伤了身,回京后急切求孕而不得。但有了李迎后这些年,她地位日渐稳固,大约也是调理将养得好,竟就真怀上了。

    但魏帝没能彻底如愿——

    魏后以三十出头的高龄,顺利诞育真定公主李遥,母女平安。

    虽说这对天家夫妇之间问题重重,但李迎这个孩子让他们初尝为人父母的滋味,意义不同,所以他俩再是不合,各自对李迎却都是真心实意的好。

    “李迎是被他俩精心呵护大的,不知自己身世真相。父母对她都不薄,她夹在中间也很为难,便妄想着调和他们的关系。”

    李凤鸣紧闭双眼,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

    *****

    李迎十七岁那年筹建徽政院,眼见帝后矛盾愈发尖锐,便打算居中两边劝。

    她郑重其事择了吉日,在东宫摆了桌家宴酒菜,还特地遣走所有侍者,就想着一家三口像普通人家一样,坐下来好好谈谈心。

    魏帝那边先派人过来说有事不来,魏后气得将自己灌到酩酊大醉。

    一番痛哭发泄后,酒劲上头,竟又拉着李迎的手吐了真言,说出了藏在心中十七年的秘密。

    正当李迎五雷轰顶那会儿,中途改了主意赶来的魏帝也在门外听完全程。

    “这下全傻眼了,三个人谁看谁都尴尬,”李凤鸣以手背捂住眼睛,“真的。当时没觉得难过,也没觉得惊慌,就是尴尬。尴尬得恨不得当场一头撞死。”

    那时魏后在朝堂气候已稳,后党与帝党在朝局上是势均力敌,各占半壁江山。

    这种局面下,魏帝已不能因个人喜怒就轻易大动她,否则魏国必乱。

    帝后经过一番博弈,最终达成共识:魏后交出部分权利,而储君的身世问题,双方都不对外声张。

    借着此事,魏帝咄咄逼人,魏后选择让步,总算重新完成了两人之间的权力分配。

    但“储君李迎”该何去何从,这竟成了比权力之争更令人头疼的难题。

    对魏帝来说,李迎确凿是他的孩子,他对这孩子也曾付出最纯粹的为父之心;可这孩子又是他被魏后算计的“结果”,他没法当做无事发生。

    对李迎来说,皇帝是她生父没错,皇后却不是她生母,而她生母的死因还颇耐人寻味。

    然皇后在之前十七年里对她倾尽心血,养育之恩绝不虚假。

    无论是皇帝、皇后,还是那个她从未见过、早已殒命的生身之母,她都不知该如何面对。

    魏后面对知晓自己身世后的李迎也倍感棘手。

    当年之事极为隐秘,她说李迎生母是因产子而亡,但无旁证,李迎未必真信。

    所以她当然也怕这孩子从此就与她离心,便不能再全力死保。

    李迎必须从魏国彻底消失。否则她不知该如何自处,帝后也都如鲠在喉。

    “但他们也没想做绝。踌躇之际,就对外宣称储君重病,任李迎被幽闭在东宫发了一年多的疯。然后,贵国送来意欲联姻结盟的国书,宗室中一时挑不出合适的和亲公主人选,最后就有了‘裕王李典的私生女李凤鸣,封锦萍公主,奉旨和亲’。”

    李凤鸣抱起酒坛子,咕噜噜灌了好大一口。

    “这就是我全部的故事。萧明彻,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想逃了吧?”

    人心是会变的。

    三年前的魏帝魏后或许没想要她死,毕竟真心实意抚养了十七年,况且那时她还恰好有用。

    但三年后呢?五年后呢?天知道。她不敢,也不想赌。

    整件事非常荒唐。但从“储君李迎薨逝”后,前尘过往于她皆如云烟。

    她什么也不想要了,更不想去翻那死无对证的旧账,只想好好活到寿终正寝。

    毕竟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她不该死。

    “我是否明白你为什么想逃,眼下并不重要,”萧明彻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重要的是,我明白你现在想哭。”

    李凤鸣殿下是要面子的。

    将你的秘密、眼泪、痛苦和心酸全都藏到我怀里来吧,连月亮都别想看到你脆弱的模样。

    我会保护好你的秘密,也会保护好你。

    就像那个大雪天,你红衣烈烈挡在我面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里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好可怕。先短短更一章,睡醒起来不打雷了我再继续写,关电脑了,孩怕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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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李凤鸣在萧明彻怀中静静靠了许久, 但并没有放声哭泣。

    被幽闭东宫的那一年里,她早就为此事疯够了,也哭够了。时隔三年再自揭伤疤, 难过是真难过, 痛楚也是真痛楚,却都淡淡的, 远没有当初那么激烈。

    期间萧明彻也没说话, 就那么抱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到平复好心情,李凤鸣揉了揉双眼, 重新坐正。

    她抱起自己的小酒坛,意有所指地瞥了瞥萧明彻面前的酒坛, 无声邀请。

    萧明彻领会了她的意思, 便单手拎起酒坛她相碰。

    仰脖饮下一大口后, 萧明彻以手抹去唇畔酒渍。动作随意, 不急不躁,非但没显粗鲁,反倒多了几分平日少见的恣意舒张。

    他垂眸没有看人, 只轻声开口:“李凤鸣。”

    “嗯?”李凤鸣抬眉看他。

    “上次你在行宫意欲出逃, 我一直没有说穿, ”他低垂的长睫扇动了两下, 唇角微扬, “你很怕我哪天会突然以此向你发难。对么?”

    “对。”李凤鸣既都将话说到先前那般份上,也不差这点坦诚。

    萧明彻又道:“所以, 你将你最大的秘密告诉我,是想让我心软,确保我不会用那件事为难你。”

    对于他能这么快就察觉别人真正的意图, 李凤鸣稍感惊讶。

    她微微瞠目,颔首又应:“没错。”

    接连两次猜中李凤鸣的心思,这好像让萧明彻有些开怀。

    他缓缓抬头,眼底有笑:“这就是你教过我的,必要时装乖卖惨。”

    “知道就行,话别说这么穿,”李凤鸣不太自在地轻舐下唇,抿笑瓮声,“那,你心软了吗?”

    “我本就不会用那件事为难你。之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萧明彻斜身,以肩抵住窗棂,抱起酒坛子再饮一口。

    “你明知道我不会,却还是不安。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