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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花折不会武功,在他们这些武夫眼中,凡夫俗子的气力也就能种地劈柴,实在是小的可怜。不过此刻花折攥着他手腕的爪子却都快陷到他骨rou里去了,一看就是疼的实在忍无可忍。

    “几个时辰?!”就这种疼法,一刻钟就能把人疼死。凌霄没被握住的手掌紧紧并拢,想要一手刀把花折劈晕过去少遭点罪。

    花折虽然疼的神智昏聩,不过还是猜出了他要干什么,又强忍着挤出一句话,道:“…昏过去明日醒来,…发作的更厉害。”

    凌霄实在是干着急,有心去找大夫,可是疼着的这位就是大夫,他叹了几口气,顺势坐在床上,送他一条手臂给他狂捏,在房里盯着花折,等着“几个时辰”过去。

    实在是不忍心看,简直是度秒如年。

    许康轶那里有相昀,且在院外有亲兵三百,料到也不能出什么事。

    仿佛是盛夏都过完了,这一夜才算是熬过去。

    花折整个人都脱了力,被褥被冷汗塌出个巨大的人形痕迹,一伸手就能压得住水来,雪白的中衣也被毛孔里渗出来的血珠子染成了不规则的白底红花,花折放开凌霄的手臂,只见这手臂上青青紫紫的全是手指印和血痕。

    花折缓过来这口气,看到这条五彩斑斓的胳膊非常不好意思,气若游丝的道:“小将军,昨晚神智不清,真是对不住。”

    凌霄甩了甩胳膊,酸麻的不像自己的,花折一个书生,竟然能把浑身比钢铁都硬的小将军捏成这样,浑身力气光凭这份努力就用完了。

    他是惯会照顾人的,问道:“缓过来了?我去叫一些热水,你喝点水,我再给你换件衣服拾掇一下。”

    凌霄手脚麻利,没一会收拾的差不多了,这才把花折扶起来靠在床头上,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病?为什么疼的这么厉害?”

    花折被喂了点水,稍微有了点人样,虚弱的笑了笑,说道:“陈年痼疾,每年夏天发作一次,今年推后了些。已经先用了…药,轻多了,几个时辰就过来了。”

    “轻多了?”凌霄听着头皮发麻,那严重的时候什么样,凌霄为人仁义,对别人的关怀也是发自肺腑,问道:“那也就是以后每年还是要发作?就没有药能治治吗?”

    麻药也行啊,这个疼法简直是要命。

    花折心底很感动,许康轶身边的这些人虽然都没有什么虚礼,不过自入关来总能让他感觉到温情,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挑挑眼角,笑着回答道:“今年是最后一年了,从明年应该就不会了。”

    “你怎么知道不会了?”难道犯病了之前还要提前知会一声?

    “我是大夫,感受得到。”花折折腾了一晚上,此刻浑身发软,未免有些饿了,他用手扶着额头起身,说道:“昨晚听说是刘心隐他们回来了,估计你没地方住了,先在我这里将就几晚上吧,过几天交接的差不多了,你就回安西去了。郡王殿下身边人到齐了,暂时病情稳固,两三个月没什么事,我也打算出了甘肃出去一趟办点事。”

    “哦,出去办什么?”不是许康轶的随军医生吗?凌霄久在军中,基本就是围着凌安之转,他本以为花折也是这样安排。

    花折站起来在屋里找了块糕点塞进了肚子里,还是有点腰都直不起来的坐在椅子上,答道:“我在外边做了点生意,手里有余钱的时候在京城和几个省市开了几家药店医房,隔几个月就去转转。”

    花折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问道:“小将军,你昨晚来找我什么事吗?”正好碰到他发病还没来得及说。

    折腾了一夜,凌霄早把这个事忘了,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额,这个…”说他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结果没地方安寝了?

    刚才花折已经想到了他的难处,收留了他。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找你下盘棋。”

    凌霄想到凌安之临行前交给他的任务,他感觉现在这个氛围说出来就挺好,想到这,他搓了搓手道:“花少爷,您在四殿下身边,身边也没有人专门照顾你;您又不会武功,如果出去行走可能危险,我过几天回安西了,身边有两个小亲兵,一个代雪渊、一个覃信琼,身手都不错,小孩也老实,我自己回安西就行了,这两个人留下来伺候你吧。”

    花折似笑非笑,歪着嘴角看着他,心道可真不亏是凌安之的心腹,见缝插针的水平可以:“哦,那当然太感谢了,这两个小孩,是姓余还是姓凌啊?”

    余是太原余家,凌就是凌安之了,人都收了,问问来路,气氛这么好,应该可以吧。

    凌霄有点不好意思的一笑,他也知道这点小心思不可能瞒过花折的眼睛,凌安之感觉花折来路不明,凌安之和凌霄都撤了,换两双别的眼睛盯一盯。

    想到这,凌霄舔了舔嘴唇笑道:“姓凌,那我一会就喊他们过来。”

    花折点点头,表示同意。不过以后麻烦些罢了,他也能搞得定,他看似漫不经心喝了口茶,眼角微微垂了垂,一双手好像还有些无力的垂在桌子上,“小将军,你一双眼睛整日里黏着你们家将军,你在想什么?”

    凌霄心道,我看自家将军,爱什么时候黏什么黏,反唇相讥道:“那你黏着看郡王殿下的是什么眼神?”

    花折闭上了眼睛,仰靠在椅背上,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半晌不再言语。

    凌霄看着他折腾了一夜。估计也累乏了,转身出了房门。

    花折看许康轶什么眼神?——看救命恩人的眼神?他自己也不确定。

    折磨花折的疼痛每年一次,第一年发病的时候才五岁,不明就里的来势汹汹,这种全身每个毛孔都似火烧再喷上盐粒子上去研磨、五脏六腑像被刀搅的疼痛折腾了他四天,家里棺材都预备下了,停尸了两天才缓了过来。

    所有的大夫均说以后每年会越来越重,可能第二年就挺不过去了,所有身边的人都表示同意,活活疼死固然惨了点,不过看他今年疼的这样,如果明年可以选择,那最好的结局就是发病第一天就直接疼死——这样至少可以少遭几天罪。

    作为尊贵的唯一的儿子,祖母和父亲遍访天下名医,最后找到了一位苗医,给出了一个活命的绝招,提前一段时间输血一袋,不明原因的可以推迟一下发病时间,并且疼痛到了不要命的程度,只持续几个小时;满二十岁之后骨垢愈合,自会痊愈。

    既然尊贵,就开始提前半年多开始采血验血,断断续续验过千人,除了他的父亲,没有任何人和他血液相融。

    父亲虽然更尊贵,为了膝下的独苗,每年提前采血,缓解他的症状,可惜,到了他十四岁那年春天,他父亲突然病逝了。

    如果不出意外,过几个月也就轮到他病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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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心有浮屠

    如果不出意外, 过几个月也就轮到他病逝了。

    祖母不死心,带他来到了京城最见多识广解天下人病痛的爱仁堂,开始继续寻找相融的血液。倒也不是多怜惜他的小命,只不过家族后继无人, 总是不行的。

    几个月遍寻无果,直到那一天晚上, 梅玄为了那个少年, 急匆匆的在他身上采血验下去——血液相融。

    他心中狂喜,不顾祖母的反对,伸出胳膊就救了那个少年的命。

    之后那个少年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一口答应每年可以奉血一次。

    能让梅玄这位富商如此尽心着急, 想必那个少年也是家世显赫,未必能一直遵守承诺, 他本想着能凑合一年是一年, 没想到年年按照约定的五月初来到京城,都没有空等。有心想要知道是谁, 梅玄和梅绛雪称那头要求绝密,他们肯定不能吐露半个字。

    陌生人的血液汩汩在自己的血管中流淌,虽然症状缓解,他每年还是有几个时辰疼的半死不活, 每年这半死不活的几个时辰里,他心中全在忧虑,那个少年明年会不会遵守承诺。

    那个少年长什么样子, 为什么不告诉他自己是谁呢?难道是担心花折把他绑了来,变成养在身边的后备储血库?

    直到三年前,他进京后再也忍不住,等到梅绛雪给他输血之后送那位少年去朝天馆吃饭,他跟在后边,偷偷等在灯火阑珊的朝天馆门口,终于远远的望到了那位一身便装,神色冷峻的少爷。

    在门口只一闪,像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似的,目若寒星的往他这里瞥了一眼,那时候许康轶好亮的眼睛,看不清五官,但是远远的就看到了眼中的光芒。

    此后,可能是血脉影响,这个少年总是模模糊糊的在他梦中出现,出现的环境或山间或湖泊,或书房或大漠,或草原或中原,或北疆或西域,总之那些地方花折全是非常陌生,梦里总有那人朦胧在身边的影子。

    直到前一阵子,在梅绛雪和余情的帮助下,他从家里逃了出来,当时梅绛雪给了他几个选择,或者在江南经商;或者去安西从军;或者给那个少年去当随身的大夫,那个少年最近多灾多难,身体江河日下的厉害。

    花折没有经过思考的选择了第三个,这么多年以来,他还是想去一探入梦的人究竟的。

    不过出于慎重,他还是跟着梅绛雪去安西军中走了一遭,凌安之那个凶神,听到点笛子声音就给他安了一个蛊惑军心的帽子,还凶神恶煞的想打死他,那安西军就更不能去了。

    在他的思想中,人就是高端的野生动物,所有的人都是利己的,那人为何每年为他采血?却一个字都没有多问过?在他的世界里,无法理解。

    花折想知道这个人是谁,梅绛雪经不住他死缠烂打,说嘴里肯定不会说,不过可以在天山谷口的青云镇等上几天,那个人自然会路过,至于花折能不能认出来,就随缘吧。

    谁知道中途横生枝节,又被家里放出来的忠犬们发现了,差点被捉了回去,在快要喂狼的时候,一低头竟然发现那人站在树下问他,还问他能不能自己下来。

    虽然那人带着水晶镜,身条已经拉长为成年男子,不过花折刚看了一眼,那种血脉相通的感觉就告诉了这个人是他。

    为什么那人眼睛坏了呢?当年在朝天馆门口偷偷一见,可是灿若晨星呢。

    那公子气度华贵,一看就出身不凡,等到看到了那人蓝色外袍内里上的盘龙、腰间的玉佩,和姓“许”这个皇姓,他猜到,为他奉血这个人,竟然是位皇子,年龄将近二十岁的皇子,也就只能是四殿下许康轶了。

    不过在草原上,他还是没有直接说明真相,他深知人性不能考验。

    许康轶就算是年年给他奉血,也可能是一时之善,之所以没有选择把他绑了养在身边这种极端做法,只不过是许康轶先前尚可以支撑,生死关头则另当别论。

    而在草原上目睹许康轶身上有伤,因为缺血唇上都没有一丝血色,周身渗透着清苦的药味,一看便是个药罐子;如果是他,回京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位每年都来的吸血鬼好好挤点血汁。之后养在身边当一个后备储血库,随用随取,到了紧要关头,还可以抽空一命救活一命。

    所以,当天梅绛雪拿着血进了房间要输给他,还是一句话都没说的时候,他胸口翻江倒海的震动了一下,许康轶自身已经病体难支,何必再救他这个陌生人呢?

    直到他站在自己病室的窗子前,看着身着青色外衫瘦的只剩下一副大骨架的郡王捂着胳膊缓缓的走出了爱仁堂,他才后知后觉的心下大恸,感动的几乎要流泪,数了数,这个病瘦的殿下已经救了他八次。

    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殿下救了他八次,浮屠都快高到了云霄里去了。

    他一生到头,除了jiejie,从未获得过不图回报的温情,顺手为之的事甚至没有人为他做,更何况已经危害到自己身体发肤的。

    感动这种情感,好像每年都只有这个少年给与过他一次,往年在血脉里乱窜,今年或许由于有了接触,直接红了眼眶进了心头。

    他一向怀疑一切,想了一会,就制止了自己心头这股热血,告诫自己许康轶可能是段数高些,只是表现出好人做到底,过几天就至少会来问清他姓甚名谁,毕竟他自己那个身体状态,总不能老是强自支撑,有一个备用血库才是保命的法子。

    而今,他跟着许康轶已经两个多月了,许康轶却是应该已经忘了这事,一句都没有提过。

    这两个月来,看许康轶抢时间似的治河、杀贪官,甚至瞒着他做的那些事,他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许康轶——只是想为天下百姓和他的皇兄做些事而已,把自己当做一截蜡烛,能照亮多少算多少,蜡烛燃完了,这一生也就结束了。

    他把最开始自己的那些小肚鸡肠全都放了起来,深感无地自容,许康轶一身病骨,胸襟却像碧海蓝天一样;他金玉其外,肚子里却只装着自己这点鸡零狗碎的小人之心。

    花折从进了宁夏就开始认真想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让他这截蜡烛能够燃烧的时间更长一些,要是能坚持到天亮呢,这样许康轶不就不用人死灯灭了吗?

    可能自己这些天心神动荡,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直到昨晚,看到许康轶对刘心隐宠信亲昵的笑,他感觉心里酸酸的,要是这个人也能冲他这么笑一笑该多好,至少表示对他的肯定和信任。

    许康轶也有开心的时候,说明心中对生活也有所求,只不过无人倾诉而已。为什么不能像他名字里表述的那样,健健康康的过正常人的日子呢?

    他这些年凡事有筹谋,万事有计划,深谙人心险恶,本来以为自己没什么付出的豪情,不过现在现在心中有一个角却柔软起来,许康轶能为他这个陌生人奉血,他能不能让许康轶这一截蜡烛燃烧的更长一些?

    许康轶和泽亲王许康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两人母亲虞贵妃出身商界,朝中没有根基,封为皇贵妃完全是依仗皇恩;泽亲王素有贤名,驻守北境多年开疆拓土,战功赫赫,尤其在军中威望远远超过毓王。

    而二人现在母妃并未失宠,景阳帝身体尚可,怜子之心犹在,尚且节节败退,一旦他日景阳帝呜呼哀哉,天下还有许康瀚和许康轶兄弟的立锥之地吗?

    楚人何罪?怀璧其罪,兄弟二人的血统就决定了许康乾容不下他们。

    何况许康瀚十二万军权在握,随时有造反的实力,卧榻之侧岂容它人酣睡,许康乾找到时机就会举起屠刀,砍向任何在自己权力之路上的威胁者,届时是根本无力反抗的引颈就戮,还是困兽犹斗的拼死一战?

    人活一把念想,花折自幼心志坚韧,遵从本心,只要心有所想,均能做到极致。之前的念想是陪伴从小把他带到大的jiejie,而今jiejie也已经含冤受屈,香消玉殒了,他连仇都报不了,只能远走他乡,选择避世。

    而今,他冥冥中觉得许康轶值得,好像又升起一些念想。

    此时天已经大亮,花折一夜未眠,靠在椅子上胡思乱想,连凌霄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一阵轻轻的叩门声,外面传来了元捷的声音,元捷喊道:“花大夫,殿下说有一些头疼,请您到书房一趟。”

    本来今天刘心隐回来了,花折以为许康轶会起床晚些,之后刘心隐在书房侍奉就行了,所以他迟迟未动,听到许康轶头疼,他不敢怠慢,跟着元捷移步来到了书房。

    许康轶可能是早起看文件琢磨事情有点累了,此时看到他进来,微微点了点头。花折也不多话,净手之后拿下许康轶的水晶镜,就着xue位顺着经络,连头带颈的按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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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字丑人精

    许康轶稍微舒服了点, 马上戴上水晶镜又开始研究眼前的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