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命妇们福身行礼,口称“谢娘娘恩典”。

    华盖厚重,其下空间仍旧闷热,可好歹有了片阴凉,众人纷纷落座,总算不用担心汗水晕染了妆容。

    谁知刚坐下半盏茶,殿门外居然又来了三五个小太监,抱着桌椅,手捧茶碗菓子,中间的那个身子精瘦,眼睛眯起,嗓音尖利:“贵妃娘娘知夏日天气闷热,各位命妇等待不易,特命杂家送来各色茶点瓜果,消暑止渴!”

    拉长的尾音中,众命妇们面面相觑,不知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众人谢恩后,太监们将案几置备好,各色解暑蜜瓜、酸梅汁等纷纷摆放,东西精致异常,可命妇们谁也不敢多吃,只沾了沾嘴算作恩典。

    如果因吃这些殿前失仪那才因小失大了。

    林姝蔓也只用银签子扎了块蜜瓜放到嘴里,这瓜香甜可口,鲜美多汁,她不禁眯了眯眼。宫中的东西都是贡品,确实不一样,这种瓜广平侯也能买到,只是口味差得远了。

    一块吃完,她放下银签子,用手帕揩了揩手,坐回杌子。

    天空碧蓝如洗,只有丝丝缕缕的云朵缓缓漂浮,她依偎在王氏身畔,觑眼看天边流云。

    这宫里当真暗藏玄机,皇后前脚刚给命妇送来遮阳之物,贵妃便似不服输一般又送来了止渴之物,真像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一出大戏。

    且今天皇后生辰,贵妃居然这时机也不消停。

    她袖中玉手蜷起,隐隐有些不安。

    时间一寸寸过,半个时辰后,终于有小宫女来到王氏身边,领着王氏和林姝蔓往凤仪宫内。

    一同前去的还有三位命妇携着各自小娘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跨过凤仪宫门槛,进入内殿。

    甫一入内室,凉爽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甜香的瓜果味道,沁人心脾。

    林姝蔓抬了抬眼角,果见凤仪宫过道两侧皆放着冰盆。

    而殿中味道也如传言一样,皇后娘娘并不爱熏香,屋内只爱放些瓜果散发自然甜香。

    只偷瞄了一眼,林姝蔓便收回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低眉顺目,随着王氏行跪拜礼。

    她眼底只能看见大殿白玉石板上铺的对鹿纹金丝织毯,色泽鲜艳浓郁。

    行礼完毕,她低垂螓首,眸光只盯着眼前的一小块。

    耳边是皇后大宫女一一介绍的声音,同行的命妇一一行礼,皇后声音清澈却又威严,亲切问候各位命妇,每问候完一个便命婢女送上赏赐,无外乎绸缎首饰,规格大抵相同。

    前面的三位命妇皆如此程序,林姝蔓扑通乱跳的心终于平静了些许。

    待到王氏,大丫鬟春晓细声细气:“这便是广平侯夫人及其嫡长女。”

    王氏并林姝蔓再次跪下口称:“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抬手:“快起来,广平侯于朝廷有功,陛下很是盛赞。”

    王氏忙道:“娘娘过奖了,为国效力应该的。”

    “这可是你家嫡长女,抬头来看看。”

    林姝蔓袖中小手攥紧,面上带着浅浅笑意微微扬起下巴,只目光还是盯着地下,不去看玉座上的贵人。

    只听衣裙窸窣声,有一清脆声音开口道:“娘娘,妾身今日才知什么是‘灼若芙蕖出渌波’,这等美人,可真是开了眼了!”

    王氏忙道:“淑妃娘娘过谦了,小女不过蒲柳之姿,哪敢在娘娘面前班门弄斧。”

    皇后道:“来,上前来。”

    这却是之前召见命妇贵女都没有的。

    林姝蔓不明所以,身形却稳当,轻移莲步,袅娜多姿便来到皇后跟前。

    离得近了,方能看清皇后面容。四十的人面上却不过二十许,皮肤细腻,眼神清澈,笑容和善。但久居高位,自带着一股子威严。

    她亲切拉着林姝蔓的手,问着几岁了,学过什么的话。

    林姝蔓轻声细细答了,话题轻松自然,她狂跳的心渐渐平静。

    只是忽的,皇后又笑:“你这身上熏得什么香?味道倒是极好。”

    冷汗顺着林姝蔓脊骨流下,她澄澈清明的眸光染上了缕缕慌张。

    谁都知道皇后不爱熏香,皇后这一问,连玉座下的王氏都忍不住紧张抬了头。

    第33章 交锋

    只这一瞬间的慌张,皇后也捕捉到了。皇后靠在背后的大红团花底金织锦靠垫上,笑道:“你别多心,是你身上香气恬静幽远,绕梁三日,本宫之所以不喜熏香便是不喜熏香厚重甜腻,可你身上这股味道却相反,让本宫一闻之下便是欣喜呢,便想问问哪里调的?”

    林姝蔓镇定心神缓缓道:“非是哪里调香买的,这乃是小女一次玩闹,自己调出的香粉,因着味道极好,便一直沿用至今。因自己调的,外头也没这个方子。”

    “哦?那岂不是这香气天下独你一份?”

    “是,因着小女自己玩闹调出的,也只有自己在用。”这问题有些怪异,林姝蔓还是乖乖回答。

    皇后端起一侧案几上的莲花纹青瓷碗茶杯,小口呷了一下点点头。

    正待说话,却听旁边人道:“娘娘可真喜欢林家姑娘,拉着手说了这么久的话呢。”

    声音妩媚动听,如此胆大直言不讳的,殿中只有李贵妃一人。

    皇后轻轻将茶碗放回檀木案几上,这才笑道:“本宫素来只生了个儿子,今个见到这粉雕玉琢的小娘子自是欢喜的不得了。”

    轻飘飘一句话,躲开了李贵妃的话头。

    李贵妃娇笑:“原是如此,妾身还以为娘娘要为贺大人相看呢。说起来贺大人已经二十年岁,合该娶妻成家,娘娘不就跟添了个闺女一般。如此一举两得,妾身还以为娘娘也是这么想的呢。”

    这话一出,殿内气氛瞬间凝固。

    要知道不论世家还是皇族,当下最重要的便是面子。即便皇后有替贺千空相看之意,诸位贵妇却也只是看破不说破。

    如今被人说破便显得为难,皇后再亲近命妇贵女便会惹人多想。

    贺千空京城中名声不好,命妇们大多不想女儿嫁给这样一个嗜血好杀之人,此刻皇后意思被戳破,命妇们左右为难。既不想女儿嫁过去,又怕表现太过明显惹皇后心中记恨。

    李贵妃这短短一席话,搅得殿中波诡云谲。

    时隔数日,猛地听到这个名字,林姝蔓不禁颤抖下身躯。

    她关于这个人最后一点记忆还是庄子中,他如风般消失。

    此后月余两人再没相见。

    她也曾去过长春阁,可贺千空似乎在忙,没一次碰上。

    吴家宴会后,因卫怡衿的缘故,林姝蔓只再去过一次长春阁,将卫怡衿似乎在打探长春阁的事情告知钱掌柜,托他多留心,往后为了避嫌再没去过。

    此刻这个名字猝不及防出现在耳边,让她忍不住思绪翻飞。

    可殿中风云变幻,诡秘莫测,容不得她细想。

    皇后微微放松的身子绷的笔直,脸上和蔼笑意隐隐有些绷紧,她目光如炬,直直盯着李贵妃笑道:“自是比不得meimei,还得替大公主cao劳亲事。”

    殿中命妇头低得更低了,连一旁座下诸位嫔妃也不敢抬头。

    大公主乃是李贵妃所出,本来成景帝容貌俊美英隽,李贵妃也是倾城容颜,孩子长相自是差不到哪去,三皇子便生得气宇轩昂。可大公主那容貌,却生得实在豪放了些,再加之脾气不好,一直到今年十八岁,还未定亲。这事也便成了李贵妃一块心病。

    宫中两大巨头互相揭短,下面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这话一出,李贵妃身子也是微微一颤,嘴角不由自主抿起。

    不待她反应,皇后身子靠回靠垫,轻抬手:“传下一批。”

    众命妇立即跪谢,随着一旁侍立的小太监去了侧殿,这里早有宫人守着,奉上皇后赏赐之物。

    绫罗绸缎皆是宫中贡品,令人眼花缭乱,却入不得林姝蔓的眼,这些东西她有许多,不放在心上。倒是有样紫檀木匣子,似乎与其他命妇贵女赏赐不同。

    林姝蔓心头一跳,偷眼往后看去,见其他人并未注意,这才偷偷打开匣子。

    匣子内蝴蝶穿花绸缎锦布上放着对金丝海棠红宝石簪子,金丝精细,在空中微微颤抖,西府海棠花刻画的惟妙惟肖,簪子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这东西一看便不是平日赏赐给命妇的东西。

    如此贵重,不知皇后有何用意。

    王氏见女儿呆呆立在原地,起身上前看了一眼,立马便窥见那簪子,也被唬了一跳。

    她见的风雨比女儿多,心中立即盘算起来,再加上刚才殿中李贵妃的一番话,虽是为了刺激皇后,却也不全是捕风捉影。这样一想,心立马扑通扑通乱跳起来。

    王氏强自镇定,上前将匣子扣上,对林姝蔓小声道:“蔓蔓,且收起来。”

    林姝蔓一惊,也是明白。这东西太过打眼,这里人多眼杂,万一被看到保不齐传出什么。

    她应了声是,将匣子扣上,心却还是不平静。

    可殿中各个命妇皆拿了赏赐,又一番辞谢,便有小宫女引着诸位出了偏殿,顺着青石板铺就的宫路,行至花园处。

    这里草木茂盛,绿树成荫。杜鹃牡丹怒放期间,芍药山花跟着争春。

    院中四角皆放置了杌子,供贵妇们休息。旁边亦设有案几,案几上茶水果子一应俱全。

    院中此前拜见过皇后的诸人皆在,晚宴开始前,各位命妇及贵女便需在此等待。

    宫女稍作指引,行了一礼后便起身告退。

    院中先来的一青衣少妇见了王氏,上前道:“林夫人来了,可等到你了。”

    王氏夫家久居高位,娘家亦是清贵之家,再加上她擅长交际,人缘是极好的。

    当下诸多妇人纷纷上前打招呼,拉着王氏想去旁边说话。

    王氏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林姝蔓,刚才皇后赏赐一事在她心底留下阴影,总想找个空闲和女儿细说下。

    可这里人多口杂,且上前的妇人夫家具与广平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是顶头上司,那个是军中好友,都需要她细心应付周旋。

    林姝蔓亦是明白,当下温婉一笑:“娘,您快去吧。一会静jiejie和阿杏也会来,我与她们一道说话。”

    宋家和吴家夫人也是命妇,理应一同进宫拜见。

    王氏一想也是,点点头,再三嘱咐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林姝蔓目送母亲离开,自己随意在院中闲逛了一下,没看到宋若静和吴青杏的身影。

    她略有失望,再一转身,却见人群中一个身影有些眼熟。

    她眉心一跳,仔细辨认,冷汗便流了下来。

    那居然是三皇子,他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