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吵不过李九娘子,又不能再买醉,白泽远只得另谋其他兴趣。春在堂这家书肆便是他偶然发现,布置雅致,书卷浩多,最重要主人家手眼通天,总能有好的孤本残卷,白泽远一得了空就要逛一逛。

    却不想居然能见到她……

    白泽远闭了闭眼,只觉心潮澎拜,但睁眼之际,又看到面前女子梳成的妇人发髻,好似一盆冷水泼在头上。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啊,就算偶遇,两人一个早已娶妻,另一个也已经嫁为人妇了。

    其实他一直在关注林姝蔓,从得知陛下赐婚,到她嫁给镇国公世子,再到近来宴请匈奴使臣的晚宴之上,镇国公世子打败了乌维邪,发表的一番伉俪情深之言。

    他早该明白,两人已经错过,再无转机。

    定了定心神,白泽远勾起浅笑,问道:“夫人找我可是有事?”

    林姝蔓没有他那些繁杂的心绪,见到白泽远她只觉惊讶、震惊,听他问起突然不好意思再提请求。

    若是陌生人,林姝蔓还真能厚脸皮上去磨一磨,可白泽远,她们之间定过亲,又退了亲,多少有些微妙、尴尬,林姝蔓不便多说。

    白泽远心思机敏,看了看手中残卷,轻笑:“夫人可是为了《吴子》残卷而来?”

    这残卷难得,再加之林姝蔓从书肆方向而来,不难猜到经过。

    事已至此,林姝蔓脸颊绯红,点了点头,眼神躲闪:“只是听书肆小厮提起,有些兴趣,不想白公子也喜欢……”

    她本想放弃,可不知为何,脑海中划过贺千空深邃冷清的瞳孔,那双眸子染上喜色,会是何等风景呢?

    思及此,林姝蔓咬咬牙,心一横,开口道:“白公子可……否割爱,我愿出双倍价钱!”

    话音甫落,便听头顶白泽远轻笑一声,林姝蔓本就羞红的脸颊更是涨得红彤彤。

    这要求着实强人所难,如果不是为了贺千空……

    白泽远收回笑意,“夫人对兵法残卷应该不感兴趣,想买《吴子》应该是为了世子吧?”

    林姝蔓一怔,呆呆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白泽远眼眸一暗,长袖中的手捏紧。

    原来她和世子过得真如传闻一般那样好,他不曾想到贺千空如此狠辣之人,倒和林姝蔓意外相合。

    原来她心底也是有世子的,看来他之前林林总总的担心,是多余的。

    欣慰也是有的,但更多的,心底多了几丝惆怅。

    见白泽远久久不语,林姝蔓福了一礼,“倒是我唐突了,白公子喜爱之物,怎么好……”

    伴随未落的话音,是炎炎夏日突地席卷的一阵凉风,吹拂起女子鬓角碎发,带去一袭暖香。

    白泽远忽的笑了,“夫人不必感到抱歉,这则《吴子》残卷便赠给夫人了,白某不需要钱,夫人尽管拿去。”

    听得此话,林姝蔓福礼还未起身,僵在半空,难以置信,“白公子?”

    白泽远温和轻声道:“其实我对兵法一窍不通,对兵书也无多大兴趣,买下残卷,不过是因为它的字迹笔法,我认出乃是前朝书法大家宋景之,他字体奔放俊逸,深得我喜欢。为此我才出大价买下它。”

    “但宝剑赠英雄,《吴子》残卷在我手上,正如宝剑蒙尘,实属可惜,不如赠与世子与夫人,也能尽白某几分绵薄之力。”

    林姝蔓美眸圆瞪,满是不可置信,“可残卷也是白公子大价钱收购的,若是不收钱,我与世子也会觉得不妥。”

    金光洒落,小姑娘满脸认真郑重,看得白泽远不由想笑。

    这是她第一次有求于他,也应该是最后一次,他只想能多帮一分就是一分。

    白泽远抽出袖中残卷,作势要扔,“夫人如果不收,我也不要了,便扔在这里吧,谁捡到便是有缘人,带走残卷。”

    林姝蔓水眸圆瞪,视线死死黏住他手中残卷,白生生的小手绞在一起,显出主人家跌宕起伏的心情。

    白泽远不由失笑,忙轻咳一声偏头忍住笑意,“夫人不要我便扔了。”

    说罢,他扬起小臂,作势便要松手。

    林姝蔓不知道他的心思,急忙倾身向前,焦急喊道:“白公子别!”

    却不想白泽远松开手,残卷应声而落,正掉进她的怀中。

    林姝蔓有些呆,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白泽远背负双手,夕阳下,他月白色的衣衫也多了几分赤红和艳金。

    白泽远道:“夫人可拿好了。”

    此刻林姝蔓还有什么不明白,白泽远这分明就是想将残卷送给她。

    她抚摸怀中残卷粗糙的外皮,心里满是感激。

    思及此,林姝蔓抬头,郑重福了一礼,浅笑道:“既然公子割爱,我也不好拒绝,多谢公子。”

    暮色四合,天边万道霞光柔和的铺洒在女子鬓角、襦裙之上,她皓齿明眸如盈盈秋水,长眉弯唇似款款星月。

    这一笑,又将白泽远思绪拉回了遥远的之前,那时林姝蔓亦是这样嘴角带着浅笑,含羞一低头,便胜过人间无数。

    白泽远心头一颤,唇角不禁也弯了起来。

    夕阳下,两人对视之间,无人发现旁边长盛楼雅间之中,一双眼正一瞬不瞬盯着他们。

    第128章 吃醋

    赵明月只觉得今日真是倒了大霉。

    长盛楼是京都中最大的酒楼,这里的兰陵酒价值百金,是赵明月的心头好。

    如果不是因为被赵大学士管教没了银钱,他也不会答应贺千空的邀请,来长盛楼二楼雅间喝酒,也许就不会有之后的一切。

    且说当时,赵明月上了二楼,落座雅间,摇着折扇,“你居然会主动请我喝酒?”

    对面的贺千空眼皮都没抬一下,黑着脸沉声道:“你到底喝不喝?”

    “哎哎哎,必须喝啊,有这等机会,一定要喝,还要多喝!”赵明月叫了店小二,忙点了酒菜,拒绝的机会都不给贺千空。

    长盛楼酒菜价钱奇贵,但菜品、酒色也对得起这个价位。

    兰陵酒价值百金,色泽金黄,香气浓郁,赵明月闻了一口酒香,满脸陶醉,知道贺千空不好这个,他忙给自己斟满,小呷一口。

    赵明月最擅长自娱自乐,不管贺千空脸色,他一手举杯,一手夹菜,喝酒吃rou好不乐乎。

    冷眼看他良久,贺千空突地道:“帮我个忙。”

    “什么?!”赵明月一口酒呛在喉咙,咳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你居然求我办事?你居然求人?”

    贺千空周身凌冽之气更盛,一言不发。

    “怪倒……”赵明月捏了捏下巴,“帮你也行,不过你……叫声小舅舅来听!”

    赵明月虽辈分比贺千空高,但年岁比贺千空小,贺千空对此耿耿于怀,从不叫赵明月“舅舅”,一贯用“喂、你”指代。

    听了这话,贺千空缓缓抬眸,眸中寒风冷冽,他把玩手中的烟雨蓝瓷杯,薄唇轻启:“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赵明月打了个冷颤,哆哆嗦嗦:“喂,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在求人还是威胁人啊!”

    可一对上贺千空的眼眸,赵明月感觉脊背一寒,心里立马认了怂。

    那双眼眸似沉了一湖冰水,无波无澜,却漆黑又冰冷,赵明月多看两眼,便觉要被冻死在其中。

    想到此,他心里念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双手举起表示投降:“我帮还不行!你说到底是什么事啊!”

    贺千空不语,赵明月又道:“该不会为了你家夫人吧?”

    此话一出,贺千空摩挲茶杯的拇指一顿。

    赵明月哪里还不明白,心底窃喜,抖开折扇,得意洋洋:“哎,当初也不知道是谁,死鸭子嘴硬,硬说不喜欢林家小娘子,如今再看,也不知道他的脸疼不疼。”

    疼也不能认。贺千空淡淡斜睨他一眼,“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赵明月被气笑:“那你神秘什么,还不快说。”

    贺千空道:“你要装作琅君居士的朋友,在我家夫人面前。”

    这话绕得很,半天赵明月才明白,他指着贺千空,满脸不可置信:“什么?你怎么不直接告诉林小娘子我就是琅君居士,非要把事情弄得如此复杂?”

    贺千空呷了口茶,淡然道:“不能,而且你绝不能让她知道你的身份,绝对不能!”

    一想到林姝蔓对琅君居士的态度,如果让她知道赵明月就是她崇拜的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赵明月嘴角抽搐,心念电转,已经猜到了什么。

    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谁能想到他冷心冷肺的外甥,有一日居然能为了个小娘子费尽心思。

    可一想到这事要牺牲自己,赵明月欲哭无泪,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但瞟了眼满身凉意的贺千空,赵明月又升不起半分反抗的心思。

    反抗是不能反抗,只能在心底偷偷腹诽。

    赵明月憋了憋嘴,往窗外一瞥,摇晃折扇的手顿在半空。

    “哎哎哎,要我说你们夫妻可真是心有灵犀。”赵明月挤眉弄眼,示意贺千空向窗外看去。

    长盛楼地处街衢市集中间,二楼雅间视线宽阔,将底下街道熙熙攘攘的行人尽收眼底。

    贺千空一低头,便见一席浅绿色襦裙的林姝蔓,提着裙角在人群中疾步快走。随她动作,额间金簪一晃一晃,摇曳出醉人的弧线。

    他忽觉心间涌上一阵热流,视线紧盯小姑娘欢快的脚步。

    赵明月睨了眼他面上神色,只觉全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赶忙呷了口兰陵酒。

    这满脸柔和,眼眸深情的模样,哪里有半分令匈奴闻风丧胆的暴虐嗜血样子。

    赵明月摇了摇头,低头看了眼街衢上的林家小娘子。

    这一眼,赵明月便全身僵硬,林家小娘子对面那个男人是谁啊!为什么他们两个笑得如此开心!

    倏然,他只觉身畔传来一阵寒意,明明是暑气炎炎的夏日,他却如坠冰窟,脊骨一凉,点滴的汗水润湿额头。

    赵明月一回头,心头一颤。

    只见贺千空还维持低头的姿势,但眼眸幽深冷凝,如阴朝地府爬上索命的恶鬼。

    起初贺千空怀疑他眼花了。赵明月不认得来人,贺千空却看得清楚,与林姝蔓谈话的赫然是白泽远!

    一个曾经与林姝蔓相看,有过婚约的人,出现在此,林姝蔓还与之相谈甚欢,贺千空怎能不多想。

    长盛楼地理位置优越,贺千空又目力极佳,将街衢之上两人的神情举止尽收眼底。

    白泽远神色柔和,满脸惊艳柔情,他如何能不明白,白泽远分明是旧情未了!

    而林姝蔓巧笑嫣然,如烈日骄阳,若芙蕖初绽,何等的开心与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