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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 第400节

    而大漫天寨间,得知北面的败讯,军心震动,尤其陆续逃归的深渡败军,更添焦虑。上下不免疑思,小漫天寨如此险固,竟被汉军半日而下,大漫天寨又能抵挡多久。

    申初时分过去没多久,秋阳偏移,播撒在蜀寨间的光线也凄冷了几分。又是一支蜀军败卒,快步南来,满身狼狈,丢盔弃甲,手上兵器倒也还在。人不多,粗略一览,也就两百人左右,步伐匆急,似乎背后有饿狼在追逐一般。

    近前来,在败兵中蹿出一名军校,看起来很壮实,cao着川音,急声道;“我们是深渡的守军,快开寨门,救救我等,后边有汉军追击!”

    在前面的半个多时辰内,已经收拢了一些被打散南逃的深渡败军,只是没此番人众。不过,听着那熟悉的口音,再见视野极处的山道间,已隐隐有汉旗闪动。

    情况有些紧急,寨门的军校,顾不得多思,当即命人开门,同时派人通报有敌人军迫近的情况,向全寨示警。

    “你们赶紧进来,别在门口挡着,立刻前方左寨,赵使君安排了地方给你们休整!”军校上前,指挥道。

    领头的败军小校上前,合抬眼露出一道如沐春风的笑容,真诚地道:“万分感谢!”

    “不……”在守门的军官还没体会到那道笑容的含义之时,只见一道亮光闪过,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砍翻了守门的蜀校,领头的军官,只高声呼了句“杀”,随即带人,朝完全没反应的寨口蜀卒杀去。在后边,“追击”的汉军,提进的速度更快了,不及片刻的功夫,蜀大漫天寨,杀声四起。

    突闻寨前杀声,如发于耳畔,王昭远惊诧不已,赶紧命人去察问。赵崇韬亲自走了进来,看着王昭远,急声道:“王枢密就别再研究那寨图了,汉军突至,已经在攻寨了!寨门已破!”

    闻言,王昭远有些不可思议:“汉军是不怕累的吗?夺了北寨,取了深渡,还敢奔袭我南岭坚寨?”

    “什么?你说寨门已破!”说着,突然反应过来,王昭远瞪大双眼:“不是让你们加强戒备吗?杀声方起,怎就破寨了?”

    “一小股汉军,化作深渡败军,守门指挥不察,放了进来!”赵崇韬也是怒气冲冲的。

    “该死!竟敢如此大意!”王昭远目眦欲裂:“汉军主力,必然踵其后,立刻派人夺回寨门!”

    “我已经调军去了!”赵崇韬看着王昭远,严肃道:“王枢密,汉军大举攻寨,总不当坐于帐中拒敌吧!”

    听其言,王昭远压下心头的震恐,起身提着佩剑,脚步趔趄地便往帐外而去。

    而大漫天蜀寨内,已是混乱一片,就像一锅油中滴入水,陷入沸腾,剧烈,人涌声杂,喧嚣四起。此寨虽则庞大,工事也坚固,但在汉军成功冲入之后,结果就已然注定了。

    王昭远与赵崇韬等蜀军将帅,还是做过挣扎的,指挥军队抵抗,但兵败如山倒,连遭打击的蜀卒,哪里能是气势如虹的汉军对手。鏖战一个多时辰,彻底崩溃,王昭远与赵崇韬,仅率不足三千的残兵,脱离战斗,弃寨向绵谷撤去。

    途中,还遣人去绵谷,通知伊审征领军接应。然而,未至州城,便再闻噩耗,在大小漫天岭汉蜀激战之时,有一支汉军偷袭绵谷,伊审征不敌,带人弃城南逃了。

    闻悉,如遭雷击,猛力地抽了口气,似乎要将空气中的凉气吸干一般,思及北上督战前伊审征那信誓旦旦的保证,他有种掐死对方的冲动。

    同时,表情有些哀怨,怎么到处都是汉军的绕袭之师?汉军到底派了多少人迂回?这艰难蜀道,莫不是假的?

    “前有阻截,后有追兵,我等将为汉军所虏也!”王昭远长叹道。

    “去桔柏津!”赵崇韬说:“只要渡口还在,我尚有一线生机!”

    顾不得犹豫,二者又赶忙带人,不惜体力,急匆匆地转道绵谷西南的嘉陵江渡口:桔柏津。

    夜幕之间,桔柏津上,烈火熊熊,泛红的火光,映照在竭力赶来的蜀军败卒脸上,绝望之色,尽显于脸。

    放火焚烧浮桥的,并不是汉军,而是提前逃去的伊审征……

    “伊审征误我!”凄厉的喝骂声,响起在嘉陵江边,迅速被风水声掩盖。

    而在蜀师之侧,领军袭取了绵谷城的郭进,晚一步赶到渡口,虽只带了两营追击,但见着王、赵这支败军,就像看到一块肥rou。未己,自东北边传来一阵晃动的火光,分食的来了!

    这一回,是真的陷入绝境了!

    大小漫天寨被破,绵谷城被夺,利州攻略,完全实现。

    第141章 纳降

    沉淡的暮色之中,阴冷的秋风肆意地在光秃秃的小漫天寨周遭肆虐,发出阵阵呼嚎,似乎在为成功夺取蜀寨的汉军欢呼,又仿佛在替死去的士卒哀鸣。

    插上了汉旗的营寨内,灯火通明,仍旧在忙碌中,李彦、韩继勋、何重建等将领,有序地处置着善后的事宜,安排着驻扎事宜。

    参与攻寨的士卒,血战一场,都得到了最周全的抚慰。休息的休息,疗伤的疗伤,被俘、投降的蜀卒收缴兵器、甲胄,移于前寨,集中看守。

    最忙碌的要属于张美,除了盘点缴获,安排人手清理战场,收容双方阵亡将士的尸体,还要做后勤的调度调调整……

    即便经过简单的清理,营寨尤其是战斗中寨间的血腥味道仍旧浓重无比,肃杀之气也未消减,从那激烈的拼杀中摆脱出来后,更添几分凄冷,就如那凄切的蝉鸣一般。

    作为主帅的向训,作为胜利者,踩着鲜血登上敌寨,望着营寨的景象,满脸的感慨。在白日,即便攻坚最激烈,汉军死伤最重的时候,他都心如铁石,面无表情,以极其冷酷的姿态,鞭策着士卒冒死而战。然而此刻,向都帅竟然连连唏嘘,重重慨叹。

    跟在其侧,慕容承泰不禁纳罕:“都帅,此战我们大获全胜,一日破敌,一战踏平漫天岭,正当振奋激昂之时,何故做此叹息?”

    见慕容承泰满脸的兴奋之情,向训说道:“为将者,慈不掌兵!若说我对死难的双方将士心生怜悯之情,只怕有人会觉得我虚伪吧!”

    慕容承泰实在有些难以理解向训的心情,在他的印象中,向都帅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就今日的督战间的情形来看,有将校以伤亡过大建议缓攻,都被他断然拒绝,强硬的督促攻寨,不给蜀军喘息,同样也不给汉军喘息,那是何等强势霸道!

    大概是察觉到了慕容承泰的疑惑,向训微微说道:“或许是我老了吧!是以心软,感慨良多!一将功成万骨枯,累将士们如此伤亡,我心难安,更不敢居功啊……”

    很快,向训脸上便隐去所有情绪,招呼道:“走,我们去看看受伤的将士们!”

    小漫天寨的攻防,汉军的伤亡并不算低,直接阵亡就有上千,轻重伤者更倍之,即便蜀军战力不支,强行攻坚,仍是拿人命去填。而蜀军的死伤则更为惨重,约四千卒,能活着被俘的只有不到500人。在破寨之后,许多杀红了眼的汉军,有过一场放肆的屠戮,费了些功夫,方才抑止住。

    小漫天寨的战事已经结束,但死亡仍在持续,即便北路向训军中足足配备了五十名医官、医士,仍旧有诸多重伤者不及救治而亡,当然,有的人是真的救不回来……

    汉军之中,要属怀德军的伤亡最为惨重,从征共六千人,一战伤亡了三成。但通过这一战,“蜀卒”为自己正名了,伐蜀汉军中的“鄙视链”也受到极大的冲击,此后,这些“蜀卒”方可真正地挺起胸膛做汉军了,再没有比鲜血与死亡更沉重有力的宣言了。

    “所有受伤的将士,必须尽力挽救,不要吝惜药石,如果缺了,找张美,让他以最快的速度筹措调集!”巡视过伤兵营后,向训做出了强力的指示。

    “此战的伤亡,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啊!”回到临时帅帐中,向训再叹。

    “但战果是辉煌的,付出的代价也值得!否则,真正强攻,就如王都将之言,死五千人,都不一定能拿下!”慕容承泰说。

    点了点头,向训吩咐道:“派人去察看,大满天寨那边战果如何,天色已黑,告诉高怀德与王全斌,如难速下,可暂止进攻,等休整之后,再行取南岭!”

    “是!”

    只休息了一会儿,马仁瑀带人押着蜀将王审超及赵崇溥入帐。马仁瑀此番是作为骑将随军的,但这山岭间并没有骑兵发挥的余地,是故从征以来,见着别的将领建功立业,他都有心朝向训请两千步卒带着作战了。寨破之后,帮忙清剿。

    看着两名蜀将,向训来了些兴趣,打量着受创被缚的二人。马仁瑀则指着王审超介绍道:“这便是小漫天寨的守将王审超,这厮也是好运,乱军之中,竟然没被乱刀砍死!”

    “王将军了得啊!此战,可给我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向训说道:“若蜀将皆如将军这般难缠,大汉如欲灭蜀,可就艰难了!”

    听向训之言,王审超苦笑道:“败军之将,岂敢言勇!我原以为,以漫天岭之险,以寨防之坚固,准备之充足,足以拒贵军三月!没曾想,不过半日,就为贵军所破!我仅注意着正面之敌,却不料杀机已经隐于背后。我有个疑问,不知这位将军可能解惑?”

    “请说!”向训显得很有风度。

    王审超说:“贵军迂回之师,是走的米仓山间小径吧!”

    “是!”向训点头。

    表情严肃了些,王审超提出疑问:“在下很好奇,贵军南征,至今也不过二十日,拿下三泉也不过十余日。要绕袭小漫天寨,所费时日与路途,决计不匪,何以行动如此迅速,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找到通行之径,并实现迂回?”

    淡淡一笑,向训并不介意给此败将答疑,说道:“绕袭的策略,在我军进兵前,就已有所计划,行军的路线,也提前做好了勘探,足够隐秘,并找好了向导。是故,当日将军焚毁金牛栈道之后,本帅便已遣良将精卒,潜行米仓山……”

    “果然如此啊!在下败得不冤啊!”听其言,王审超不禁怅然一叹。

    感慨间,反应过来了,看着向训,道:“本帅?你就是汉军主帅向训?”

    “大胆!都帅的名讳也是你能直言的吗?”马仁瑀忍住动脚的冲动,斥道。

    向训伸手止住马仁瑀,对王审超道:“怎么,与本帅对话这么久,还没认出身份?”

    打量了向训几眼,王审超说道:“都帅之名,早有所闻,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王昭远绝非都帅对手!”

    说着,迟疑几许,王审超道:“不知向都帅,打算如何处置在下?”

    向训露出了一丝玩味,反问道:“并未想好,王将军能给本帅一个建议吗?”

    闻问,王审超咬咬牙,利落地道:“在下虽僻处蜀中,但素慕都帅威名,今为所虏,如蒙不弃,愿投效都帅,唯都帅马首是瞻!”

    “哦?”向训似乎来了兴趣,问:“你的家人应当都在蜀中,投靠我军,就不怕给他们招致灾祸?”

    王审超说:“此番汉师南下,必携灭蜀之心,苦心经营之漫天岭防线,难当兵锋一日,川蜀之地,又还能存有多久?两川将归于朝廷,岂虑祸患?”

    “倒是有些见识!”向训又问:“我如让你调转马头,去进攻蜀军呢?”

    稍作犹豫,王审超认真地说:“只要都帅信得过我,但有其命,在所不辞,绝无二意!”

    见其状,向训笑了:“甚好!良禽择木而栖,即便你战败而归顺朝廷,犹未晚也!”

    听其表态,王审超微微松了口气,顿了下,好奇问道:“敢问都帅,我拒守此寨,给大汉将士造成了不小的伤亡……真的信我?不怕我反复?”

    向训抬手,以一种坦诚的语气道:“两军对阵,各为其主,这没什么好苛责的!而如你所言,大汉兴师,必灭孟蜀,此乃大势,识时务者皆当顺势而为,何惧你反复?

    至于你,归顺大汉,献之以诚,朝廷必还之以信!另外,你记住,你投效的是大汉,该效忠的是当今天子,不是我向训!”

    “都帅雅量,末将拜服!”王审超彻底放下心来。

    “哈哈!王审超,我真是看错了你!没曾想,你竟然如此贪生怕死,行此背主谄幸之事!”这个时候,一旁的赵崇溥忽然大笑。

    向训将目光投向赵崇溥,只见他浑身血污,受创颇多,不禁好奇道:“此为何人?”

    马仁瑀道:“此人叫赵崇溥,就是那金牛寨守将,十分顽固,拖着伤体,犹杀伤了我三名士卒,末将亲自出手方才将此獠擒下!”

    “若非臀股杖伤,我还能再杀几名汉贼!”赵崇溥昂首叫嚣道。

    见其状,向训朝向王审超。察觉到其疑惑的目光,王审超当即将赵崇溥的事迹以及杖伤的由来,解释了一遍。

    “如此说来,倒是那王昭远,去了一良将的战力!”向训有些哂然,瞧向梗着脖子的赵崇溥。

    还没开口,便听其言:“你不用劝我!赵某尚知忠义,断然不做那投降苟且之事!”

    “你不怕死?”向训眉毛一挑。

    “死则死矣!有何惧哉?”赵崇溥一点都不漏怯。

    见状,马仁瑀有些不爽,说:“都帅,此人武艺稀疏,脾气却硬,他既求死,便成全他!”

    “多谢成全!”赵崇溥冷冷一笑。

    与之对视了一会儿,明显死志坚定,向训目光微冷,摆摆手:“你欲成仁,本帅也不拂你志向!”

    “走吧!我亲自送你上路!”受意,马仁瑀推了赵崇溥一把。

    赵崇溥一个趔趄,目光斜了王审超一眼,仰头大笑,朝外走去:“但愿你刀够快!”

    “放心!一定给你个痛快!”马仁瑀说道,表情间实则有几分赞赏。

    二人出帐,没一会儿,笑声戛然而止。

    王审超这边,身体一抖,略显尴尬,向训轻声安慰:“王将军不必介怀!”

    又朝外吩咐道:“来人,带王将军下去疗伤!”

    “谢都帅!”

    待其退下后,入内的马仁瑀不由说道:“都帅,这王审超虽然主动投降,但确实给我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与杀伤,这般轻易放过他,接纳他,只怕攻寨的将士们会有意见!”

    闻言,向训摇了摇头:“蜀军之中,不乏人才,只是不得伸展,可以为我朝所用,将来镇定地方。再者,如今我军虽初奏凯歌,孟蜀摇摇欲坠,但自此以往成都,仍非坦途。似王审超者,可以为榜样,继续打击蜀军士气,松懈其抵抗之心,也将减少我军继续南下的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