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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织家里开始还打着算盘硬把女儿嫁入武士之家讨得些好处,来回拉扯着去到别人家门口闹了几回也没成,折腾的四邻都以为这又是不晓得哪一出。

    谁知福泽少爷倔强至此——这人跟着老师一走就是三十年,养家银钱月月不落越来越多,但就是横竖不见人影。兄长娶妻也好,meimei嫁人也好,就好像家里没有他这个人一样从不露面。后来也就福泽夫人去世,他才回来一趟给母亲送丧,棺木入土法事做完,其余人事一概不闻不问转头就走。

    邻里好奇他跟着先生去了东京府都做些什么,逢人便问。关东关西隔了那么远,打听来打听去也只隐约听说他留在斋藤藩士生前做过知事的港口了,做什么不知道,想要再问却又没人肯细说。乡里闲人唏嘘几句,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再想起还有这样一件旧闻。

    锦织母亲如今悔得肠子都青了,哭了不知道多少场,哭到哭不出来。福泽少爷一走了之死活不肯承认,别人也不敢上门求娶锦织,好好一个女儿养这么大嫁不出去,就这么白白留在家里吃粮食。丈夫和儿子都嫌她当初贪心事多,还不如闷不吭声假装忘了这么一出偷偷将锦织嫁出去算了,如今闹得人尽皆知,又没脸又赔钱。

    她心里憋闷无处倾诉,只能对着女儿哭诉命苦。总这么唉声叹气听得多了锦织也受不了,留在家里又总挨父亲和兄弟们的拳脚和白眼,嫂子说话更是阴阳怪气,一气之下索性跟家里彻底断了关系独身出户寻找活路。

    当初阿薰给她的纸钞和这么多年积攒的零钱都被藏得好好的,锦织搬到相邻的镇子上拿出这些盘了个铺子。这镇子新修了能直接开到府城大阪的车,咣当咣当跑起来飞快,车头上还会冒白烟,很是有趣。她就安心住下来,专门买了茶叶贩子的茶好生做个盒子画上画,分装得精致好看再拿摆到铺子里卖——画画糊盒子的手艺还是阿薰尚在时教她的。

    锦织觉得阿薰一定还好好的不会有事,她说过会晚一些去东京府寻福泽家的少爷,出事那天乡老们就组织了青壮下去深涧寻人,连续几日什么也没摸到,她一定是想法子脱身已经成功离开了。再不济,她也会被涧水带到下游去,也许就像话本子上讲得那样失了记忆被好心人捞起来,也许被仙人所救。总之她一定是在某一个地方正努力想法子回来,或者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她要等她回来,这茶叶铺子有一大半得算是阿薰的产业,等她回来她们两个就守着铺子慢慢过活也很好。

    没过几年,天下大乱战火突起,接接连连打了十几年,中间空了一两年,又打了七八年,等事态彻底平息,锦织都已经等到四十多岁,三十年过去了阿薰还是没有回来。战争摧毁了她居住的镇子,彼时只来得及带着几盒茶叶就跟着流民辗转逃亡,一直流落到东京府。阿薰说会到东京府去找人,那么她就也去东京府,万一找不到福泽少爷,能找到她锦织也很好——现在东京府不叫府了,去掉府字改名东京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是年少时阿薰听人说过又转述给她的奇怪东西。

    原来还真有能比山更高的房子,海边一连五栋,气派倒是气派,就是黑乎乎的有点不大吉利。

    当初阿薰一直说想要去外面见识见识这些稀奇物件,她就多替她看看,等她回来了好讲给她听。茶叶铺子也重新开起来,别人都喊她锦织老师,她也不明白不过糊个盒子画些画而已,怎么就能称得上是老师了?但生意还得做,不然阿薰回来又无家可归怎么办。

    她现在居住的这个海边城市很好,紧邻东京,交通便利,风景秀丽,物产丰富。连大街上走着的小伙子嘴巴都特别甜特别会哄人,长得也精神,不知道阿薰会不会喜欢。

    她必然是会喜欢的吧?哎呀,那个头发毛茸茸的高个子青年生得可真俊俏,比当初乡下小镇里的少爷们要好看多啦。

    嗯,她嫌弃的就是福泽少爷,阿薰真该和她一起多见识一下的。或者哪怕是走在路上偶然遇到的小个子青年也很好看啊,还会客气的帮她提重物,白白净净的戴着帽子时髦的不得了,夸奖一句还会把脸扭开害羞,太有意思啦。

    ……阿薰,你什么时候才归来呢?

    被她随口念叨了一句的黑发青年从这家有名的老茶叶铺带了盒茶叶走出去。他有点好奇,低头摸摸和纸上精致的工笔画,并不觉得茶叶的价值与出售价格相符——硬要评价的话,大概只能说对得起这只茶叶盒上的手工绘画。

    他哼着一个音符都不在调上的歌曲,摇摇晃晃走进一座红砖大楼。迎风面红色砖墙已经被海风侵蚀的斑驳,看上去破破旧旧一点也不气派。青年走进电梯戳了下“四”,等电梯门打开正对的是扇订了金属铭牌的普通木门。

    推开木门走进去,先看到彩色玻璃隔开的会客室,向右转就是通道。左手边摆了几张桌子属于侦探们,右手边来来往往都是普通事务员。荒腔走板的奇怪曲子在通道尽头的办公室门外消失,他抬手敲敲门进去,里面坐着个头发银白表情端肃的中年人。

    青年上前将茶叶放在桌子上,中年人看了眼上头细细绘着的蝶翼,纸张弯折后粉白的蝴蝶借着光影好似活过来一样振翅欲飞。

    他又把目光转向面前的青年:“多谢,太宰。”

    “应该的,不过替您带茶叶回来而已,社长。”青年一反平日轻浮做派,目光扫过他放在手边已经发黄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