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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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黄沙腾腾,驼群中尖叫声、哭喊声炸裂开来,春天捉紧缰绳,被李渭带着往前策驰,慌乱间瞥见眼前一个高颧杏眼的马匪挥动长刀,将一名商旅斩杀刀下,一蓬血雾四溅在春天眼里开来,她脑子发热发空,看着滚落在地的头颅几欲呕吐。 这群突厥人大概有百来人众,抢夺骡马辎重外还砍杀商旅,他们大概以此取乐,杀人并无什么章法,看见在眼前胡乱逃窜人群只顾抽刃砍杀,鲜血四溅、愈发助兴,一时杀心迭起,连妇孺俱不放过。 敌强我弱,部曲们不敢应战,护着康多逯等一批商人急急前去。弥施年砍杀了几名突厥人,护着几名胡商策走,此时也应付不得高车上手无寸铁的妇孺。 一个矮粗突厥人狰笑着朝高车上的妇孺挥刀而去,手无寸铁的妇人们在亮刃下抱着孩子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有个健壮妇人惊恐至极,尖叫一声,抱头往车下逃窜。突厥人在后高声呵斥一声,霍然扬起长刀往前劈去。 “叮——”的一声锐音,长刀被一支突如其来的飞羽弹开,高车旁侧,眉目清朗的灰衣男子足尖一点,自马上跃上高车,挥出腰刀,猱身向突厥人劈去。 ”弥施年,你带着我meimei走,我来断后。” ”大爷!” “走。” 弥施年挥鞭,见春天频频回首李渭,呵斥道,“我们先走。” 她咬咬牙,打马窜出偌远,跟着弥施年和流散的商旅往冷泉驿的方向奔去。 冷泉驿是十驿中一处较大的据点,有一队驻兵和守尉,这几天还有高昌进贡的使团停留,护军不少,突厥人必不敢进城,快一点,还能通知驻兵前来支援。 身旁俱是尖叫声和哭喊声,被听不懂的狞笑压住,春天心突突的跳着,直管纵马狂奔。 前方已是日落时分,落日如硕大金盘伫立在地线之上,血色夕阳照着荒野,分外萧肃的光景。 康多逯和一众商人见形势不妙,只抓了珍贵细软,在部曲的护送下往前奔去,骡马四散奔逃扬 起厚重土雾,半路不知是谁家孩子跌下骡子,那孩子跌在灰土里瑟瑟发抖,扯着嗓子大声朝离去的人哭喊:“爹,爹,娘....” 他爬起来,一路追着逃亡的人群狂奔:“别抛下我,别抛下我...爹——娘——” 人人自顾不暇,那里还有人来得及应他。 孩子抹抹眼泪,惶恐的回头望着陷于突厥人刀刃下的驼队,看见弥施年带着一众人奔驰而来,眼前突的一亮,朝春天的马狂奔而来,伸长手臂大声嘶喊:“jiejie,jiejie,带上我。” 春天在马上大吃一惊,措手不及,只得俯低身体,一手握缰,腾出一只手去拉他,马儿飞腾,却只摸到了孩子的半片衣角,两下错过,身下的马窜出几丈开外。 春天勉强回头看见那孩子,又跌在尘土里恸哭:“爹——娘———救救我!” 晚风猎猎,她随马儿追着弥施年和人群奔走,不知怎的,咬咬牙,调转马头,扬鞭策马往回去。 弥施年见她策马回奔,卷起马鞭就要去拦她,大惊失色:“女郎!别回!” “快,快。”商人们慌乱,“弥施年,突厥人追来了!” 春天纵身朝孩子奔去,探身伸长手臂,大声喊:“快!抓紧我啊。” 七八岁的孩子眼里突然迸出亮光,从地上跌跌撞撞爬起,像鱼儿含住鱼饵,死死的锁住春天递出的手。春天使出吃奶力气把孩子拽上马,抱坐在自己身前,内心松了口气,正要策走。 迎面,一个突厥人已追过来,原本只是胡乱砍杀,乍一看面前的春天,眼睛寒光一闪而过,满面戾色,冷笑几声,朝春天说了句什么,加快速度朝她抡刀砍来。 春天大惊,她甚至能看清来人明晃晃的刀身上晃动着水一样的光泽,和她惶恐之至的眼。 掉转马头已经来不及了! 春天使出来这辈子最大的力气来挥鞭,她冲着突厥人的刀狂奔而去,靴头有刺尖,发狠的踢着马肚,马儿受痛,嘶声飞扬一溜烟纵飞而去,两人越来越近,在突厥人刀下的那一瞬,春天俯低身体贴在马上,从刀下飞窜而过。 突厥人未曾料到她这一招,愣了一瞬,居然让这年轻女子从刀下溜过。许是引起了兴味,刀尖指着她,嘴里吐出一句急促的话语,驱马追赶。 春天心跳如擂,带着孩子狂奔不及,这一刻时间太过漫长,风刀一样刮在脸上,沙土飞扬,将她的风帽吹的猎猎作响,她好似腋生双羽,飞翔在马背上。 “箭,箭,箭...”俯在她肩膀的孩子死死的掐着她的肩膀,“jiejie!他在放箭!!” 羽箭破风而来! 孩子尖叫一声,春天冷汗早已浸透衣裳,听的一声急促的风声,余光里一只铁箭已从耳边飞过。 两人就如同任人屠宰的羔羊,猎人悠闲的在身后任她逃窜。流矢在身边擦过,不知飞奔了多久,胯下的马越上一个高丘,春天瞥见眼前眼是一道道横竖交纵、怪石乱滚、枯草杂乱的深沟,双眼一闭,双手紧紧的抱着孩子,俯身从马上滚落下去,跌入沟中。 这片深沟原是一道河谷,几十年前河水已枯竭,徒剩些干芦苇错乱的生在沟地,庆幸土石松软,跌下去有些儿剐蹭轻伤,春天脑子撞在碎石上,嗡嗡的响,却丝毫不敢停留,滚入枯草丛,寻了处隐蔽角落蹲藏起来。 那突厥士兵看到两人坠马,底下是一片纵横河床,木石凌乱,谷壑起伏难寻踪迹,咒骂一声,兴味索然,驱马离去。 春天捂着孩子一动不敢动,四野一片死寂,连风声几乎也消匿,不知多久以后,只觉面前灰蒙蒙不见天光,怀中的孩子颤声道:“jiejie,没有人。” 两人小心翼翼的拨开枯草,这才见天已黑透,颤颤巍巍的爬起来,弯月低悬,望目丘土起伏,一片阒静。 春天脸色木然,马儿已不知去了何处,身边孩子中午哭闹着要吃rou的孩子赵大能。 她要站起来,却发觉自己腿软的连站都站不稳,一旁孩子爬起来,哭丧着脸问:“jiejie,怎么办?” 天色已暗,四野无人,这时候哪里知道冷泉驿在哪个方向,面前丘土千篇一律的相似,连来路都不记得,夜里风冷,呼啸刮过大地,其音纷杂,泣声吼声如浪,好似又夹杂着野兽的咆哮声,春天打了个寒战,看着昏暗月色,爬上自己跌落的高丘,环顾四周,拍去手上沙土:“我们往西去,去冷泉驿。” “jiejie,哪边是西?”孩子哭腔问,“我们从哪儿来的?商队在哪里?” 她抬头看看天边星子,内心也不敢笃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牵着孩子的手:“天上有北斗星,指向北方,我们—— ”她的手划在虚空中,指了一个方向,“我们去西。” 两人行走在一个个起伏土丘之上,弯月逐渐上移,最后悬在头顶正空,但这片荒野好似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孩子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抽泣,一边抽泣一边抹眼泪,他想放声哭,被春天喝住:“别哭,荒漠里有狼,别把狼招来了。” 孩子浑身一抖,紧紧攥住春天的手,抹抹眼泪:“jiejie,你若不救我,就不会被坏人追赶,呜呜,你现在一定已经到了驿站...呜呜,都怪我...我想我爹和我娘...” “jiejie,我爹说狼会吃骡子,饿了也会吃人,我害怕被狼吃掉...” 这个聒噪的孩子。 春天的头隐隐作痛,夜里风冷,发丝和灰土黏在额头,让人生痒,她安慰自己,也安慰孩子:“不要怕,我们去冷泉驿看看,或许你爹娘在驿站里等你回去,也可能在寻路上寻你,我们快些走,马上就到了。” 旷野上没有路,冷风呜呜的吹,她穿的单薄,被冷风一吹冻的骨头发冷,春天疑心自己走错了方向,要死在这片荒野里,再三凭借星斗和地上草木辨别方向,焦虑得不断停下来环顾四周,想要找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方向对错。 正惶恐无措之间,大能突然指着前方:“春天jiejie,前面地上有东西。” 两人奔上前去,沙地上散乱着几块布帛,再往前走,还有些骡马的蹄印和几块木片,应是今天逃走的商旅遗失的物品。一大一小对望一眼,面容上这才有了笑意:“这里之前有人走过,我们没有走错路。” 两人一路沿着骡马蹄印往前走,约莫走了一个时辰,起初他们能看到天际处一点跳跃的微光,以为是星子,再往前走,只觉那是跳跃的火光,雀跃不已,越走越近,那光团越来越大,春天估摸着前方的亮光应就是冷泉驿,加快了脚步。 大能爬上最高的一座土丘,挠挠头,回首道:“jiejie... 高耸夯墙在夜色里浮现,熊熊的火光连成一线,静静的在黑夜里燃烧,烧的那片天空呈现出诡异的紫色。 空荡荡的天幕下火苗无声的燃烧着,两人目瞪口呆,不知道何去何从。 冷泉驿,烧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祝大家节日快乐鸭~ 第34章 冷泉驿 “jiejie, 怎么办?”大能带着哭腔,仓惶无助望着她:“驿站烧起来了,我们怎么办呢...” 火势这么大, 是走水了吗?还是有人在放火?还是出什么事情了? 春天望着远处的火光,抿抿干涩的唇:“我也...不知道。” 阿爹、阿娘。”大能搂着她的肩膀呜呜大哭, “jiejie...我要爹娘。” 她摸摸孩子的头顶, 一时也是心乱如麻。 两人走到此处已是精疲力尽, 相互偎依着坐在山丘上看着眼前的火光,春天不敢带着孩子上前,怕是冷泉驿生变故。 大能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受了惊吓, 又强撑着跟春天走了半夜,又累又饿,只哭了两声就躺着春天膝上睡了过去, 眼角还挂着几颗泪珠,春天搂着他坐在冷风里, 眼睁睁看着远远的火光。 深夜旷野里, 火光跳跃,只在上空蒸腾出一片雾气, 风中飘来隐隐的烧焦味,混着沙枣花淡淡的香气, 还挟裹烧焦的点点黑灰。 等到火光渐渐低沉,天色未亮, 星月暗沉, 天地间朦朦胧胧的灰暗,春天摇醒大能:“大能,趁着天没亮, 我们去看看。” 两人牵着手,静悄悄又谨慎的朝着冷泉驿走去,尽量不发出一丁点声响,走至半道,借着昏暗天光,只见荒地上俱是浮于沙土上的凌乱蹄印,还有掉落的布帛、鞋履这样的零星物品。 春天脸色凝重,大能见她的目光落在地上,只见是几片散落的木片,和一堆脚印。 “jiejie...” 春天脚尖在地上磨蹭,呐呐道:“这个蹄印是朝外走的...” 是冷泉驿出了什么事情,驿馆里的人朝外奔逃了么...还是,那些已经抵达冷泉驿的商旅,又急冲冲的往外走? 远远处突然响起急促马蹄声,春天和大能对视一眼,惊慌钻到土丘之后,马蹄声近,才看清是四五个披着褡裢的行商从冷泉驿方向朝外行去。 见来者同是旅人,当真是惊喜万分,大能先从沙丘后窜出来,连连招手朝着几位面色仓皇的商人冲来:“大爷,大爷...“ 几人被这一叠呼唤一吓,定眼望去,只见是个七八岁的孩童,身边跟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奔来。 “几位大爷是从冷泉驿出来的么?”春天连忙作揖,“我们昨日路上遇见匪徒,正要去驿站避祸,半路却见驿站失火,不知发生何事。” “你们也是从银沙老爷商队中逃出来的?”其中一圆脸短须的青衣人问道。 原来这一行人也是昨日在突厥人刀下逃生的商人,急急的往冷泉驿赶,亦见戍堡,在野外躲了半宿,好不容易等火熄灭之后近前探看,只见城下有戍卒尸体,戍堡城门大敞,门口守着几名突厥人,正在尸堆旁饮酒吃rou,划拳大笑。几人不敢停留,悄悄遁离冷泉驿,心惊胆战往外奔走。 春天和大能听毕,面面相觑,大能忍不住大哭起来:“那我爹娘...我爹娘去哪儿了?“ 商队被抢,驿馆又被烧杀,那李渭呢? 几人让了一匹骡子出来给春天和大能共骑:“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躲,我知道这附近几里有片石滩,可以去那儿落脚。” 大能还是个孩童,忍不住埋在春天怀中抽泣,春天见他如此,也是心酸不已:“大能别哭,等那帮突厥人走了,我陪你去找爹娘...别哭,他们一定没事的,别哭... 冷泉驿五里外有片石滩,乱石耸立,土丘被风割裂成一个个凹坳,可藏人,一行人朝此行去,此时天光已亮,却不料在半路遇见了弥施年。 弥施年带着康多逯一行人,入夜奔到冷泉驿,跟驿站戍官说了被突厥人截杀之事,坐下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戍官还未点兵支援,堡内突然大声喧哗,隔壁的驿馆猛然烧起了一阵大火,众人急急开门去莫子湖引水救火,谁料突厥人转瞬攻到了城门之下,杀入城门烧抢,城内人又哄然往外逃命。 这一队突厥人并非普通游牧民,刀矢精良,怕是军队,又有百人之多,怕是故意去冷泉驿作乱,只是不巧在道上遇见了商队,恰如一只肥羊正好送到了狼口,在冷泉驿烧杀一夜不够,这会儿还盘桓在尸堆之上饮酒作乐。 这一夜,可是多灾多难,商旅们逃无可逃之境。 康多逯一行人在石滩落脚,施弥年安顿好萨宝和众人,再出去探探消息,突然迎面见春天和大能,弥施年松了口气:“小娘子,谢天谢地,你还活着。“ 他摸摸额头灰土:“我安顿好萨宝,本想回去寻你,谁料正撞见你大哥追来,你大哥知你丢了,脸色煞白,话都未说一句就回去寻你,我跟着找了一路也不见你的踪影,先回来探探消息。“ 施弥年颇觉得对不住李渭,亦是忐忑了一夜,“你就在此地等他,切莫胡乱走动。” 李渭,李渭也在! 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石滩聚集了不少商旅,有从商队逃出的,也有从驿馆里奔走而来的,人人精疲力竭,惶恐不安。 “烽驿外突厥人抢杀商队,驿城里又被突厥人抢了,还把一众高昌使节都烧死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怕不是突厥人专为报复高昌王而来,恨高昌王往日歃血为盟,今日见风使舵。” “伊吾路重开没多久,不是说,朝廷在和突厥谈和,怎么,又要开始打仗么?” “突厥人狼子野心,去岁冬冻死了不少骡马,必然又南下侵扰抢掠。” “我这把全部家当都换了绸布,这下被突厥都抢了去,这以后可怎么活啊。” 大能在人群钻来钻去,寻找自己爹娘,却仍不见爹娘踪迹,泪花一闪,扁扁嘴,在人堆里嚎啕大哭起来:”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