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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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是与方才众人意见大为不同了,景明帝顿时提起兴趣:“这怎么说?” 江怀璧微一抬首,轻言:“两地如今都已投入大量兵力去平叛,薄弱之地便正好在京城了。” 景明帝摇了摇头,略带失望:“你只从守城兵力来论,殊不知京城虽然仅有一座城,其中总兵力虽不如西北东南,但战斗力要强得多。且京城为全国枢要,能依仗的又不仅仅是兵力,还有人心。算不得薄弱,反之时最难攻之地。” 江怀璧沉默片刻。 “那内乱呢?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内乱强于外敌,里应外合之下,最薄弱的只能是京城。庆王世子至今还没有下落,若隐匿于京城,勾结朝中官员,同外界通信,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将秦王与安远侯都放在同一个层次上了。两人若皆为庆王之人,那此番动作可就太大了。江怀璧说对一点,若是此刻京城出事,影响远比其余两地要大得多。 景明帝默了默,心里暗暗有了思量。他转身,眼前站着的江怀璧,与从前并无二致。胆量似乎较以前大了许多,但各种缘由他再清楚不过。 “朕派人送你回去。”他打量她片刻,开口时语气很淡。 这一个多月,他自己也都看清楚了。这样的女子根本不能留在后宫,更不可能与他共枕床榻。或许是动过心,但他如今仍旧是理智的。 他能明明显显感觉到她那一日满腔的恨意。江怀璧是个很会隐忍的人,但若动起手来可绝对不手软。 至少现在这情况他没有必要给自己添麻烦,倒也不是说怕她。 江怀璧垂眸:“重华苑微臣已经相当熟悉了,无需……” “朕说的是,回江府,”他看着她略有惊诧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现如今的情况没有多少人盯着你。朕会着人先送你回诏狱,接着会有朕的口谕。” . 沈迟第一时间收到江怀璧回来的消息,便已早早在等着她。待江怀璧坐上马车时,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目含神情。 她脚下顿了顿,随即弯着腰走进去。但是听着外面的动静,木槿大概是知道他在的。 沈迟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低低问:“大约也有两个多月了,想没想我……” 她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一瞬间,仿佛这两个月来所有的惊惧和慌乱都消逝了。她默默伸手抱住他,头贴在他的胸膛上,能够听得到有些激烈的心跳。又暗自阖了眼眸,有些贪恋他的温存。 张了嘴,原本想说的话却只都化作一句:“想的……”剩余的所有都化作沉默和哽咽。 她的身份是由沈迟亲自揭露的,而后听闻他南下的时候便知晓了他的用意。这两个月她知道他所面临的处境要比她危险得多,南下庆州基本就等于送命,可他还是去了。她自己虽然进的是诏狱,但是自己也很清楚景明帝不会要她的命,那些刑罚原也都是意外。 但是沈迟……他基本算是孤身南下。如若庆王设埋伏,千百人围攻,他是逃不掉的。 “就这一次,阿璧,以后我再不会丢下你了……”他的气息盘旋在她耳边,有些酥痒,还有些急促。 “京城的情况我一直有关注,无论是两月前还是现在,陛下都不会轻易动江家的。由你牵扯到江家,再到其他人,其中煽风点火的基本都是有异心的人。此事持续将近一月,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目的……” “我明白,”她睁了眼睛,安安静静伏在他怀里,声音轻细,“其中是有陛下推波助澜的。他不是疑心江家,他在想方设法揪出来那帮心怀不轨的人。前段时间一批官员莫名暴毙已经很明显了。一直都知道我会很好,等你回来。” 他抱紧她,然后忽然想起来什么,骤然松开她,面含担忧:“……我听说你受伤了,现在……” “过了两个月,早好了,”她笑笑,抬头打量他身上,“我身上也不过都是轻伤,你……有没有事?” “我未至庆地而返,自然没什么大碍。否则也就不能来见你了。”他眸子不动声色地避过她一瞬,随即已是一副淡然模样。 他如今无论身在何处,已是庆王及他手下爪牙随时刺杀对象。一路上不知遇到多少刺客,披荆斩棘才回到京城。原本若按照计划是无需这么快回京的。但是他得到消息说她在诏狱中失踪了。恐她出了什么事,知得快马加鞭赶回来。 幸而她一切安好。便也无需多问什么,只要她现在还在他怀里,其余的都先暂时放一放。 她默了默,但是也心知没有那么简单。他南下要夺的可是遗诏,庆王的人岂会错过这个好机会?她刚要再问,还未及开口已被沈迟覆上来的唇堵住。 他的唇有些温凉,然而覆上后片刻已暖炽起来。仍和上次一样不由分说地激烈,掠夺她的呼吸,她的气息,和她因此要丧失的所有理智。 她险些沉醉其中。然而等反应过来时推又推不开,挣扎不得。心底瞬间有些恼了。 他上一次便是用这种办法将她糊弄过去的。 微微蹙了蹙眉,手上便多使了几分力气。沈迟的手也在应对着,然而却能明显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劲。那力道,怕是她用来打斗时的吧。 总不好在车上打起来。他便松了口,同时收回手,仍旧携着微微笑意看着她:“怎么了?” 江怀璧喘了口气说道:“你在锦衣卫里安插了人?” 第310章 反意 沈迟轻轻一笑:“安插人算不上, 只是有能说得上话的人。他垂首看了看她迷惑的眼眸,又加了几句:“否则我怎么敢放心将你送进去?刘无端他自己晓得轻重,张同这一次是未曾料到的意外。伤害你的人除却陛下亲下的旨意外,其余人便是我不说刘无端也会处置的……” 她终究是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明白他的心意, 但是…… “你的眼线, 不止在锦衣卫里吧。” “我在锦衣卫没有眼线, 只是与刘无端能说上话而已, ”他慢慢直起身子, 眼光却一刻也不离她, “但是我在其他地方的确安插有人。” 她面上神色暗了暗,问他:“此去庆州, 岁岁的目的不止在遗诏, 你想做什么?” “你问了锦衣卫又问了我南下一事,一内一外目的明确。阿璧,你我之间什么时候需要这么多弯弯绕的试探?” 他颇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 低声细语:“看来我这两个月将你留在京城,或者说是让陛下有更多机会接近你, 是大错特错了。他都告诉了你多少东西,值得你这般步步紧逼, 嗯?” 话音才落,他的唇已凑到她耳边, 蜻蜓点水般一吻, 便有万千暖意喷薄旋绕。不顾片刻他又靠近一步, 张口含住她已有些发烫的耳垂。 那一瞬间,她只觉浑身一酥,疼倒是不疼,就是。她用最后的理智去推他, 心底已分明能够感觉出来他的逃避。 还未开口已是他的声音低迷沉涩:“我想做什么你不是早就猜出来了?不过是不敢相信罢了……那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我是看上陛下那个位子了,而且势在必得。” 她心底沉了沉,终于莫名涌上一股悲伤来。她离他的距离,怕是越来越远了。 沈迟察觉到她面上的不愉,拉着她的手问:“你在生气什么,怪我没与你明说……还是不愿我走这条路?” 她有些牵强地弯了弯唇角:“你想做什么我也挡不住。我早该知道的,你隐藏那么多年,又岂是单单为了入仕。我只是在想,你当初同我说因五十多年前筱州之难,不想再有百姓重蹈覆辙,也完成永嘉侯未竟之志,却也未必仅这一条路……” “可我偏偏选的是这条路。阿璧,你在御前是能看出来的,无论这次夺位是谁胜出,于江家和沈家都是大难。你要眼睁睁看着陛下对令祖父下手么?还是要眼睁睁看着他长期用毒/药控制你,控制江家?他这些年的疑心从未减过,先帝在世时封我父亲为永嘉侯,从那时候他的警惕就已经提高了。大齐封侯封爵皆是以军功进封,从未有过文官封侯先例。但是因为母亲,先帝给了沈家永嘉侯的爵位。这是先帝荒唐,却也让当今的陛下警铃大作。母亲曾经是传言要任皇太女的人,他又已经察觉到我暗中隐藏实力,我不可能让沈家陷入到家破人亡的田地,也不能让你,让江家毁在他手里。” 她垂首沉默。景明帝要的是沈家后嗣也无半分威胁,可长宁公主的血脉,如何能等闲论之?她咬了咬唇:“这些年的蛰伏,从晋王到如今庆王,你都一直在等?” 等时机,沈迟自然清楚。他从一开始意识到所有的疑点之时已经有想法了,只是她一直无暇深究。 “是,”他坦白,“阿璧,或许我从一开始,我就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 她怔了怔,开口时语气轻松,倒像是全然不在意:“从四年前我遇到的那个纨绔沈世子开始,就从来没有将你想象得有多美好,只是一开始的确未曾想到你志在皇位而已。” “那你会陪我吗?” “会的,我会一直陪着岁岁。”远也好,近也好,生也好,死也好。无论如何她都是舍不得他的。 她神情终是有些恍惚,唇角漫上一抹苦涩。她不知道该怎样去陪他,也不愿丢失自己所一直坚守的东西。 “庆王造反是皇室争斗,你是异姓篡位的难度要大得多,受人非议也更多。你所面临的不仅仅是军队,更是所有藩王的围攻,和满朝忠于秦齐的臣子。沈迟,你想好了?” 他要推翻的,不止一朝,更是一国。 所以她是不愿他走这条路的。 他没回答,忽然想起来似乎有那么一天,她带了所有的疲倦和绵软,偎在他怀里说:“遇见你,我已不再悲伤。” 沈迟伸手去展平她眉心的蹙起,又抱了抱她,随即扬声叫了一声:“停车。” 外面的管书愣了愣,但还是将马车停下来,还没问为什么,便已看到沈迟从车里跳下来,站定后又回头看了看里面,低低说了句:“回府罢。” . 相较于上一次夜里回来,江怀璧此次算是光明正大回府的。然而她却并不打算换回女装,暂时还是男装更顺眼些。再者,她自己也不大习惯。 拜见长辈后便回了墨竹轩。院中的下人原先都是不清楚她身份的,然而因木槿对院中下人管教一向甚严,私下议论倒是不多。 现如今每日无需起早点卯,也无需有公务要忙,倒是轻松不少。只是现在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京城都已经开始动荡了。 这两个月她虽然从景明帝那里能听到不少东西,但毕竟不全,有许多事未曾亲眼见到,总归是摸不清状况。 她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笔,面色有些暗。无论这场夺位之战是谁胜,她都要亲手杀了庆王。 不惜一切代价。 眼前纸上从崎岭疑点开始,一直到如今,贯穿始终的不仅是谋反篡位,更有她的恨。 母亲之死背后是田尧生,杨家,与秦琇有关。但其背后主谋仍是庆王。后宫里头贤妃谋害阿霁,而阿霁与康嫔,最起码从景明帝那里便已能很清楚地查出来,还是庆王的人。 这两桩仇恨,她此生刻骨铭心绝不会忘。 书房中就她一个人,空空荡荡。窗还开着,外面的天色有些阴沉,她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从激烈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她有些麻木地起身,转身去一旁点了支蜡烛,光亮燃起来的那一瞬间,有些刺眼。她眼睛酸了酸,忽然落下来几滴泪,眼眶就有些红。 然而远离了那蜡烛,揉了揉眼睛,却还是觉得酸涩得挤出湿润来。她才恍然察觉到,或许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木槿进来时看到的她已是面色苍白地站着,眼神虚空,竟似有些迷茫。 她轻步走过去,将茶放在案角,轻声道:“公子若是累了,就歇一歇吧。” 江怀璧恍若未闻,半晌才转身看着她:“我身边就只剩你和惊蛰了。” 木槿鼻尖一酸,眼眶顿时一热。木樨与稚离的背叛对公子的伤害太大了,她身边原本贴心的人就不多,偏生还都是自己最信任的人倒戈相向。 她忍住泪意,转身将茶捧到江怀璧面前:“公子,傅先生在茶中添了一些补药,不伤身。您这两个月来待在那苦寒之地,又受过伤,身子还需好好养一段时间。” 江怀璧默然,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其中果然是有几分药味,她识得几味,剩下还有一些是她不熟悉的。 木槿解释道:“……先生说公子那些药停的时间已经不短了,月事什么的也该调理一下,这两天就将药方拟好。平日里膳食饮茶之类也要多注意……” 她应了一声,心头微一暖,而后问:“这两个月先生都在做什么?” . 傅徽快要疯魔了。他翻越万千医书,甚至以各种理由去京城打听家中有医术尤其是孤本的人家,用了江耀庭的名义去借,几位太医被他缠了将近两个月,再不妥协的也都妥协了。 然而他还是毫无办法。 江怀璧第一次看到颓废得不像话的老头子,两个月时间,他原来满头的灰发已经完全白了。他不许人近身,披散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沉浸在他的屋子里。一边放了药柜,一边放了医书。 木槿说他念叨“朔雪”二字已有一段时间了。 她费力地将瘫坐在地的他扶起来,他已接近失语,口中仍竭力去呼喊:“丫头,丫头,你回来了……” “是,怀璧回来了。这一次没事的,我一切都好。”她听得出来他所有的声嘶力竭,但却都发不出生来,心底一痛。 他还在嘀嘀咕咕说个不停,但她已听不到他具体在说什么,只抱住他,几乎是祈求的语气。 “先生,不要配解药了……” “不,丫头……” 她低低叹一口气,柔声解释:“先生这样大张旗鼓地寻医书,定然会引起注意。现如今京城都开始乱了,若是先生因此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岂不是要愧疚死。……再者,对方正愁抓不到我什么把柄,先生要是吸引了他们的视线,我也有可能暴露的。朔雪长生若是被庆王的人知道了,我可真就算是没命了。” 傅徽慢慢抬起头,目光由茫然变到愧疚再到复杂。她将所有的情绪都尽收眼底,心间无声地沉痛。她从来都把傅徽当亲人的,如何忍看他陷入这般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