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就是这句话，让顾东的记忆飞快地回到了6年前，夏萍去世的那个晚上。

    林夏也是像今天这样，将自己闷在被子里哭了好几个小时。

    当他忍不住上前去把被子掀开的时候，林夏也是对他说了句：“老公，我以后就没有mama了！”

    顾东觉得自己的心疼得都快要无法呼吸了，他紧紧地抱住林夏，在她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老婆，你还有我！”

    林夏却不再说话。

    无论顾东说什么，她都没有反应，只是无声地流着泪。

    后来，顾东也不说话了，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林夏身边，陪着她。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林夏终于哭累了，靠在顾东的肩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顾东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又拿毛巾擦干了她脸上的泪痕，这才拿起手机看了下。

    已经是凌晨三点。

    但是顾东还不想睡。1日 日寸 珖

    他走到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坐下，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窗外星光点点，屋内烟雾缭绕，顾东的思绪再次回到了6年前。

    当时的林夏，和如今只有17岁记忆的林夏，在得知夏萍去世之后，都对他说了那句话。

    然而同样的话，却是不同的心境。

    6年前的林夏，因为某些原因，在面对夏萍离世这件事的时候，难过悲伤的同时，还有着深深的自责与内疚。

    那时候的她，应该比现在还要痛苦万分吧！

    顾东想。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当年夏萍离世，对林夏的打击非常大，她用了整整两年时间，才慢慢走出阴影。

    但就在这两年里，她暴饮暴食，人胖了一大圈不说，性情更是大变。

    刚开始顾东还能安慰她迁就她，但时间一久，也就厌了。

    在顾东看来，人死不能复生，既然夏萍离世这件事情已成事实，那就只能选择接受。活着的人好好地活着就是对死去的人最大的尊重，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呢？

    所以当年的顾东无法理解林夏，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一直将自己陷入悲伤的情绪之中不能自拔。

    但是现在，顾东明白了。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如果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是可以用理性去思维的。但是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根本没有办法做到理智。

    就是那句话，道理我都懂，但就是做不到。

    顾东越想，心里就越发内疚。

    他去刷了牙，然后才走到床边，俯身在林夏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无声地说了句：“老婆，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在你最痛苦的时候，设身处地地去感受你的痛苦。

    对不起，没有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一直一直地陪在你身边。

    对不起……

    第30章

    头天折腾得太晚, 顾东和林夏第二天都睡到了中午才起来。

    顾东正奇怪他妈怎么没叫他们吃早餐，就听阿姨说萧红和顾廷筵一大早就出去了，据说今天是他们认识43周年的纪念日。

    萧红是一个很注重仪式感的人, 十分热衷于过各种各样的节日，有时候兴致来了，就算没有节日也会自己想方设法编出个节日来。

    顾东从小就知道他爸妈感情好, 小时候一家三口出门，通常都是萧红和顾廷筵手挽着手卿卿我我走在前面，顾东一个人眼巴巴地跟着后面。

    至于什么情人节, 结婚纪念日之类的，萧红和顾廷筵从来都是抛下顾东去过二人世界的。

    顾东刚上大学那年的暑假, 因为太想家, 学校一放假他就立马坐了飞机回来。

    然而, 回家之后才发现萧红和顾廷筵都不在，还给家里的阿姨和司机都放了假。

    给萧红打了电话, 顾东才知道他爸妈居然去丽江旅游了。顾东在电话里可怜兮兮地问萧红，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带我一起去？萧红直接说，好不容易等到你上大学了，我和你爸才有机会单独出来玩, 我们才不想带上你这个拖油瓶呢。

    顾东听到这话，差点儿没哭出来，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那几天, 诺大的房子里，就只有顾东一个人，空荡荡的，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顾东叹了口气, 作为一个吃着爸妈狗粮长大的孩子，对于他们时不时偷跑出去约个会这种事，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知道父母的去向之后，顾东又重新回了卧室，想跟林夏商量一下什么时候回江城。

    林夏昨晚哭得实在是太久太厉害，今天眼睛都还有些肿，就算敷了眼膜，也没好多少。

    她以前很少住这里，衣柜里没几件衣服，就随便找了条黑色的连衣裙穿上。

    顾东依稀记得这条裙子是前年买的，当时穿着刚刚好，但这些天林夏瘦了，裙子就显得有些空落落的。再配上林夏那张苍白的脸和红肿的眼睛，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一幅萎靡不振的模样。

    林夏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快速地给自己化了个妆，扫了点腮红，又涂了个豆沙色的口红，看着气色才好了些。

    午餐依然很丰盛，林夏也依然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顾东见她这样，很心疼，自然也没什么胃口。就问林夏想什么时候回江城，林夏说下午就想回去，她有些想两个孩子了。

    顾东便去车库，选了辆顾廷筵平时不怎么开的车，开回江城。

    林夏一上车就闭着眼睛靠在了椅背上，脑海里来来回回都是夏萍的身影，挥之不去。

    其实她昨晚睡得还不错，甚至连梦都没有做。

    但今天一睡醒来，就开始情不自禁地想mama，一想到mama已经不在了，心就如同刀割般地痛，眼泪也不受控制地往外流。

    顾东开车的时候，也会时不时看一眼身边的林夏，见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闭着眼睛无声地流泪，心里也很不好受。

    就这样沉默了一路，下午4点左右，两人下了高速。

    回家的路上，他们会经过白塔陵园，江城最大的公募，就在不远处的九鼎山上。

    林夏按下车窗，遥望着那片山，问顾东：“大叔，我mama是葬在那里吗？”

    “对，”顾东道，“要不我现在就陪你去看看咱妈？”

    “好。”林夏点了点头。

    顾东便将车绕到了一条小路上，然后上山，往公墓开去。

    当初给夏萍找墓地的时候，顾东还专门找了海城的大师来看，最终选择了这里。

    大师说这里坐西向东、阳光普照、依山傍水，是个好地方。

    林夏被顾东牵着手，一路跟着他走，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这里的一些墓地都已经有些破败了，因为后代不在这个城市，或是移民国外，可能很多年都不曾有来扫过墓，就只有工作人员偶尔会来打扫一下。

    不过夏萍的墓地周围非常干净，墓碑前还放着一束她生前最喜欢的栀子花。叶子绿油油的，花朵也还很新鲜，散发出阵阵清香，显然是刚放上去不久。

    不过林夏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她只是盯着墓碑上夏萍的照片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照片上的夏萍面带微笑，眼角额头虽然已经有了皱纹，但看上去依然是那么的和蔼可亲，和林夏记忆中的mama相差无几。

    她缓缓地跪下身去，对着墓碑叩了3个响头。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

    眼泪，又不自觉地涌出了眼眶。

    顾东也跟着她跪了下去，还将刚刚在陵园外面买的一束满天星放在了栀子花的旁边。

    林夏这才注意到了那束栀子花，有些不解：“谁来看过我妈吗？”

    顾东想了想：“应该是铁叔吧。”

    “铁叔？”林夏先是一愣，随即又问顾东，“我妈跟铁叔，是不是在一起了？”

    “是，他们结婚了。”顾东点了点头，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林夏的神情，却发现她非但没有生气，眼里反而还有几分欣慰。

    顾东就有些搞不懂了。

    当年夏萍跟铁叔领证的时候，林夏可是坚决反对的。

    但看林夏现在的反应，似乎17岁的林夏并不反对这件事，说不定还很支持夏萍和铁叔在一起。

    林夏并不知道顾东在想什么，她的思绪渐渐回到了中考那年的暑假。

    因为铁叔，就是在那个时候搬来小胡同的。

    铁叔原名叫做铁志兵，跟夏萍的年纪差不多大。林夏初三毕业那年，他在夏萍裁缝铺对面开了家小小的理发馆。

    铁志兵剪头发的手艺也不错，收费又便宜，小胡同的人都喜欢照顾他生意，林夏也经常去他那里剪头发。

    他长得也挺好，高高大大的，看起来很和善。

    照理说，铁志兵这样的条件，应该不缺姑娘喜欢。

    但事实却是，30好几的人了，一直打着光棍。

    究其原因，有两点。

    一是因为铁志兵并非孤身一人，他还随身带着个瘫痪在床的老娘，并且对老娘十分孝顺，尽心尽力地伺候着。

    二是因为铁志兵有残疾，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林夏上高中之后，便跟二妮一起住校，只有周末才回家一趟。

    所以，她跟铁志兵接触的机会也不算太多。

    但她对铁志兵的印象却极好。

    因为铁志兵经常帮忙给家里担水，换煤气罐，搬重东西。

    不过在17岁林夏的记忆里，她妈和铁叔那时候就是正常的邻里关系，并无出格之处。所以，她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产生感情的。

    顾东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他只知道林夏生完顾筱雨之后没多久，突然有一天，夏萍郑重其事地通知他们，她跟铁叔领证了，以后就是合法夫妻了。

    林夏一直都不同意夏萍跟铁叔在一起，知道这个消息后，和夏萍大吵了一场。